過年時,趁媽媽不在,爸爸把我們帶回了老家。
爸爸笑眯眯地說:
“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千萬別告訴媽媽!”
這一去,我再也沒有機會,和媽媽說上話。
還好,弟弟沒那麼乖。
他一記斷子絕孫腿,踹得爸爸倒地不起。
又搶走手機,叫來了媽媽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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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年寒假,媽媽出差了。
我和弟弟沒人管,瘋玩了一段時間。
可到了最後,我們都不可抑制地開始想媽媽。
連剛滿八歲,個頭就蹿過一米六的弟弟,都躲在被子裡偷偷哭。
說三天沒被媽媽打,屁股都痒痒了。
媽媽不在家,全家氣氛都非常低落。
臘月二十九,爸爸突然笑眯眯地問我們:
“你們要不要跟爸爸回老家?”
弟弟連連擺手:“不去,媽媽說奶奶是老巫婆,會吃人的!”
爸爸皺起眉頭,有些不滿:“怎麼能這麼說奶奶呢!”
爸爸脾氣很好,要是弟弟敢這麼說奶奶,媽媽能當場踹飛他。
弟弟一撇嘴:“本來就是,媽媽從不帶我們去奶奶家,也不許奶奶上門,奶奶肯定有問題!”
爸爸看說不過弟弟,又轉過來勸我:“萌萌,奶奶早些年,是做錯了一點事,但爸爸媽媽已經原諒她了。
“你不是一直羨慕小芳有奶奶陪著嗎?我們一起回去看奶奶,把奶奶也接過來陪你們,怎麼樣?”
我回想起小芳的奶奶,她又慈祥又溫柔,也不用上班,能24小時陪著小芳玩兒,我確實是很羨慕。
但我希望的是姥姥也來陪我,而不是從未見過面的奶奶。
我小聲說:“可是,媽媽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去姥姥家過年呀。”
爸爸蹲下來,拉著我的手說:“萌萌,你看,我們每年都去姥姥家,奶奶多孤單啊,今年我們也去一回奶奶家吧。”
我看著爸爸可憐巴巴的樣子,心軟了。
爸爸乘勝追擊:“你放心,我們就去奶奶家住一天,明天就回姥姥家過年!”
我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
姥姥家離我們家很近,開車隻要半個小時,奶奶家應該也遠不到哪裡去。
反正明天就回來了。
就一天,沒關系的吧。
沒想到,我剛同意,爸爸立馬拿出車票和行李。
我和弟弟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爸爸扯上了火車。
我心中隱隱不安,覺得自己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忍不住跟爸爸反復強調:“就住一天,明天立馬回姥姥家。”
爸爸剛開始還答應得好好的,幾次後就沒了耐心,自顧自地玩手機去了。
我看著窗外倏忽而過的樹叢,發覺我們已經走出了好遠、好遠。
明天,真的能回來嗎?
就在這時,姥姥打來了電話。
2
剛剛還癱在椅子上玩手機的爸爸,看到來電後,立馬端正坐好,還衝我使了個眼色。
“媽,真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先不過去了。”
“沒辦法呀,萌萌病了!”
“行,行,我讓她跟您說。”
爸爸把手機遞給我,姥姥關切的話音立刻響起來:“乖萌萌,哪裡不舒服呀,別怕,姥姥馬上來看你。”
我眼眶發燙,但爸爸在旁邊又拱手,又求饒,我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隻抽抽噎噎地叫了聲奶奶。
爸爸連忙把手機奪過來:“媽,您千萬別過來,萌萌得的是流感,萬一把您傳染了可怎麼辦?”
“您也別告訴雅麗,她忙著出差呢,就別讓她擔心了。”
“您放心,等萌萌好了,我馬上帶孩子們過來。”
“不說了,萌萌聽見您的聲音,又該哭了。”
爸爸掛斷電話的一瞬間,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爸爸趕忙給我擦眼淚:“萌萌,大過年的,別哭喪著臉,奶奶看到要罵的。”
弟弟反應極快:“幹嘛罵姐姐?媽媽看見姐姐哭,隻會哄著她。”
見我們變了臉色,爸爸立馬找補道:“哎呀,不說這些了,老家有很多好玩的事呢,到了那兒,你們準會高興得忘了姥姥家!”
爸爸眉飛色舞地說起老家的趕集、煙花、祭祖,說得弟弟都入了迷。
我賭氣看向窗外,覺得弟弟很沒出息。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姥姥的。
下了火車,我們換了小汽車,又坐上了大巴。
最後,在天色將晚時,我們坐著搖搖晃晃的面包車,終於到了奶奶家。
在爸爸的指點下,我們看到了一幢紅紅火火的老屋,和站在最前面不斷揮手的奶奶。
她一身新衣,臉上喜氣洋洋,嗓門高得刺耳:“我大孫子回來咯!”
我們下了車,弟弟在爸爸的糖衣炮彈攻勢下,乖乖地喊了一聲奶奶。
奶奶的臉笑得像個核桃,抱著弟弟親個不了。
我被奶奶的熱情感染,稍稍放心了些。
奶奶看上去,除了老一點,黑一點,也挺好的嘛。
“奶奶。”我迎上去,甜甜地叫了一聲。
看到我,奶奶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變得陰沉沉的,變臉速度之快,嚇了我一跳。
她的嗓音變得又尖又細,幾乎是咬著牙巴在說話:
“你怎麼把這賠錢貨也帶來了?”
“跟她媽長得一模一樣,看著都來氣!”
3
賠錢貨?
好陌生的詞。
在我生活了十年的家裡,從沒有人這樣說過我。
爸爸臉上掛不住,低聲朝奶奶說:“要帶來肯定都帶來,我還能把她丟了不成?”
奶奶冷笑一聲:“她姥姥不是稀罕丫頭片子嗎?丟她姥姥家去唄!”
又向鄰居張揚:“看看,還是我兒有本事,當初一分錢不花就娶了個城裡媳婦,人家倒貼房子倒貼車,S活要扒著我兒子。”
“你們還笑話我,說這是入贅,現在我兒不照樣出錢養老?”
“就那城裡小娘們還想跟我鬥?不讓我上門,我還不去呢!”
“這不,我說想大孫子了,一句話,我兒就把孩子帶回來了,她攔得住嗎她,呸!”
弟弟嘴比腦子快:“你胡說八道什麼呢,爸爸趁媽媽不在,才把我們帶回來的。”
我趕緊點頭:“對,爸爸還讓我們別告訴媽媽。”
我和弟弟的話在人群中炸開了鍋。
奶奶頓時紫漲了臉皮,氣得說話都哆嗦:“瞧瞧,這就是你媳婦幹的好事,好好的孩子都給教壞了!”
弟弟不甘示弱:“我媽才沒教壞我們呢,我媽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個老巫婆!”
啪!
爸爸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弟弟臉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爸爸。
他在媽媽面前,可是一句重話都沒對我們說過呀!
弟弟驚愕之後,就是一個犟種三連。
“一點也不疼!”
“沒吃飯吶?”
“有本事打S我!”
爸爸下不來臺,抄起旁邊胳膊粗的柴火棍,就要往弟弟身上招呼。
我趕忙上前,剛想護住弟弟,弟弟就被奶奶摟了過去。
奶奶的眼淚說來就來,鼻涕一把接一把:“你打我大孫子幹嘛,這可是咱老張家的獨苗苗,打壞了怎麼辦!”
“你要打,打那賠錢貨,跟她媽一個樣,嘴賤!”
弟弟毫不領情,一把推開奶奶。
力氣之大,幾乎把奶奶推了個屁股蹲兒。
“你敢打我姐!”
“你碰我姐姐一下,媽媽會弄S你!”
弟弟雖然比我小兩歲,性子卻和媽媽一模一樣,護犢子護得厲害,惹急了就是一塊爆炭。
我性子綿軟,他經常替我打架出頭。
眼下,他把我緊緊護在身後,怒視前方。
不同的是,對面不是惹是生非的男同學,而是一反常態的爸爸。
鄰居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一直沒說話的爺爺笑呵呵地站出來。
他的模樣和爸爸有七八分像,看著很和善:“大過年的,吵吵嚷嚷像什麼樣。”
說罷,他眼睛一瞪,剛才還表演欲十足的奶奶頓時瑟縮了一下,把嘴巴閉得緊緊的。
看我們不肯進去,她著了急,居然給我們道歉了:“都是奶奶不好,不該說你們的媽媽。”
“奶奶錯了,行不行?”
我和弟弟面面相覷,滿肚子話都被奶奶堵了回去。
爺爺又從兜裡掏出一個紅包來,塞進弟弟手裡:“乖孫子,這是爺爺給你的壓歲錢,拿著買糖吃啊。”
弟弟直接把紅包拆了,頓時一撇嘴:“才200,我姥姥都給1000。”
爸爸眉頭直皺:“當面拆紅包,像什麼樣子。”
爺爺一擺手:“不錯,好小子有算計,將來能成大事!”
看弟弟盯著我,爺爺又掏出一個紅包,塞進我手裡:“萌萌,爺爺早就準備好了,一人一個,高興了吧。”
我有點不好意思,忙說:“謝謝爺爺。”
爺爺慈愛地摸摸我的頭,看上去和奶奶一點兒也不一樣。
可就在我們走進家門,鄰居逐漸散去時,我的餘光瞟到爺爺狠狠地擰了爸爸一把:“要打不會進屋打?”
“叫四鄰看笑話!”
4
我緊緊地牽著弟弟,走進這間黑洞洞的老屋。
偌大的屋子,隻亮著一盞昏暗的電燈。
一個小女孩藏在櫃子後面,探頭探腦地看我們。
“是堂姐嗎?”我問。
聽爸爸說,大伯和大伯母在外打工,堂姐就成了留守兒童,一直跟爺爺奶奶生活。
今年經濟不景氣,他們舍不得車票錢,沒回來過年。
女孩點了點頭,從櫃子後面走出來。
我才看到,她穿得有多單薄!
寒冬臘月,她就穿了一件睡衣似的爛棉袄,還寬寬大大的不合身!手腕子上是黝黑的泥,手掌卻凍得通紅,裂開了一道道口子。
我看得心裡發慌,忙打開皮箱,掏出一件羽絨服遞她:“這、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快穿上吧。”
堂姐驚訝地看著衣服,緊張地搓著手,不敢接過來,而是直愣愣地看著奶奶。
“S丫頭,這麼好的衣服,她也配?”奶奶一把扯過我的皮箱,一張老臉扭曲著:“這麼多衣服,這得花多少錢吶。”
弟弟立馬將皮箱搶過來:“這都是我媽給姐買的,你管不著。”
奶奶不敢罵弟弟,就接著罵堂姐:“S丫頭,就會偷懶,碗洗完了嗎?”
堂姐畏畏縮縮地說:“奶奶,太冷了,我手都凍僵了。”
說罷,她吸著鼻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手裡的紅包。
奶奶翻了個大白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包,丟給她:“給你,別他娘的眼饞,大過年的,做出一副倒霉樣。”
堂姐接過紅包,高高興興地去洗碗了。
爺爺一招手:“別理她,那丫頭心思重得很,前面一來客,她就進來騙吃騙喝騙錢,走,咱們看電視去。”
我們在家不能隨心所欲地看電視,弟弟頓時看入了迷,我卻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堂姐的手。
手上的口子那麼大,還滲著血,能洗碗嗎?
我站起來,決定去後院幫堂姐。
在家裡,媽媽會給我們排好家務值班表,我知道怎麼洗碗。
結果,我一走進後院,就被穿牆的冷風吹得一哆嗦。
太冷了!
這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堂姐一看到我,居然興高採烈地衝我招手。
“妹妹,你看,今年的紅包居然有十塊錢!”
我一愣。
十塊錢?
我還沒見過這麼小的紅包呢。
我心有所感,把剛才爺爺給的紅包拿出來一看,得,五塊錢。
再次刷新了我的認知。
堂姐安慰地拍拍我的頭:“沒事,我之前也隻有五塊錢,我還拿過兩塊的壓歲錢呢。”
“可是我弟弟……”
“他是男孩,不一樣。”姐姐幹脆地打斷我的話,拿著十塊錢歡呼不已。
我心裡百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好爸爸出來找我,我就把紅包給爸爸看。
沒想到,爸爸不光不為我做主,還嚴肅地批評了我。
“萌萌,紅包給多給少都是愛。”
“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勢利眼!”
我氣得半S,不想搭理爸爸,就說要留在這裡,幫堂姐洗碗。
沒想到,這一下,爸爸非常高興。
“平時媽媽太嬌慣你了,看,回老家鍛煉一下,多麼好呀。”
說完,他自顧自地回客廳,看電視去了。
我心裡堵著氣,拿起一隻碗就往水裡放,頓時被寒冷的井水冰了個透心涼。
“堂姐,這水也太冰了,咱們幹嗎不用熱水洗碗啊?”
堂姐哈哈大笑:“哪有這福氣呀,家家戶戶都這麼洗的。”
“算了算了,你是城裡的嬌小姐,哪裡幹得慣這樣的活兒,趕緊去休息吧,我來!”
我一咬牙,說:“怎麼幹不了,你才應該去休息,你的手都成那樣了!”
我不顧堂姐的勸阻,堅持留下來幫她。
可這一幫起來,就沒個完了!
奶奶時不時出來一趟,可她不幹活,不做飯,專門指揮我們兩個幹。
我們一會燒火,一會煮飯,一會搬桌子,一會擺碗。
還好爸爸從酒店打包了很多飯菜回來,熱一熱就能上桌,不然,我們還不知道多久可以吃上飯。
我捶了捶累得酸痛的背,看著桌上豐盛的飯菜,肚子已經咕嚕咕嚕直叫喚了。
正準備坐下,奶奶刺溜一下就把我拽起來了。
“女孩子上什麼桌,沒家教!”
“去廚房吃,那裡也有菜!”
堂姐扯了扯我的衣裳,把我拉進廚房,在一張小桌子旁坐下,又端了幾盤菜過來。
我一看,
大龍蝦給了個鉗子,鱸魚隻有腦袋,能稱得上完整的,隻有一碗沒油沒鹽的大白菜。
5
弟弟一上桌,就嚷開了:“我姐呢?”
奶奶笑著給弟弟夾菜:“女人不上桌,你姐在廚房呢。”
弟弟嘴巴一嘟:“那你怎麼上桌了?”
奶奶一下被弟弟問住了,爸爸眉頭緊皺,罵道:“怎麼說話呢,對奶奶禮貌點兒!”
弟弟不依不饒:“把我姐叫過來,我就講禮貌!”
爺爺笑呵呵地說:“小孫孫吶,你奶奶說錯了,女人不是不上桌,是另起一桌。”
“你看,男人要抽煙喝酒,女人家最受不了這種味道了,所以她們就去廚房自己吃咯!沒事,菜都是一樣的呀。”
弟弟嘟著嘴:“那我也聞不慣,我也要去廚房吃。”
奶奶眼珠子一轉,說:“廚房桌子小,你去了,你姐姐就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