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飛升那日,來了很多人。
他挽住我的手,又湊到我耳邊,柔聲道,「娘子等我片刻,我帶你一起飛升。」
他走了,我在等他。
七年後,我帶著女兒去私塾的路上被他攔住去路。
他憤怒道,「你為何不等我?」
可他忘了,天上一天等於地上一年。
他一走便是七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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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他。
我那個飛升成仙的夫君——沈昕。
一別七年,他反而年輕了許多,渾身仙氣環繞,不染一絲凡塵。
我有些恍惚,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臉,指尖掠過眼角處細密的皺紋,視線落在兩側的幾縷銀絲上。
七年時間在我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
可他隻是失神地望著我身邊的孩子,憤怒質問,「你為何不等我?」
即使離別這麼久,他隻在乎我有沒有為他守身如玉,而不是我本身。
我勉強壓下心裡的酸楚,四周突然掀起狂風。
「為什麼!」
伴隨著沈昕的怒吼,狂風將我們三人緊緊圍了起來。
凌冽的風刃時不時掠過我們的身旁,我將小桃緊緊護在懷中,背後傳來細細密密的痛。
我抬眼望向失控的他,淡定反問,「你想讓我等你幾年?」
剎那間,狂風驟停,他怔愣一瞬,繼而仔仔細細的打量我。
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你…你等了幾年?」
我牽過女兒的手,像跟陌生人介紹自家孩子一般說道,「今天桃桃三歲,離你飛升已經過去七年。」
末了,我忍不住詢問等了四年的答案,「為何遲了那麼久?
他身形一顫,沉默不語。
我心中隱約有了答案,是沈昕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周林嬌。
她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我的嫡姐。
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我也是最清楚的。
沈家和周家交情深厚,沈昕和周林嬌自小就定有娃娃親,每天形影不離,成為縣裡人人羨慕的青梅竹馬。
男生飽讀詩書,才華橫溢,日後定是個大文官;女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素有小西施的美稱。
他們兩情相悅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我也曾羨慕過他們,能找到靈魂共鳴的彼此,但也明白,有些東西不是我該奢想的。
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也深深爛在心裡,無人知曉那少年郎也曾被我放在心尖上。
可沈家下聘禮那天,嫡姐卻突然跪在大殿裡,竟懇求眾人退婚。
我嚇得茶水沒端穩,灑在桌子上。
大夫人更是一口氣沒提上來,暈S過去。
父親怒目圓睜,第一次指著嫡姐破口大罵,「混賬!周家和沈家為此謀劃幾十年,你如今辜負他,誰敢娶你?!」
嫡姐沒有被嚇住,隨手拿過我桌子上的杯子碎片抵在脖頸處。
背挺得很直,眼神堅定,聲音洪亮,「我今天就是要退婚,若你們存心逼我嫁到沈家,我寧願一S百了。」
又表明決心似的,刺出一抹腥紅。
父親慌了,隻能先答應她,「好,嬌嬌不嫁了,把那害人的東西放下吧。」
嫡姐面露喜色,反而攥緊了那碎片,甚至劃破了她嬌嫩的手,流出血也不在乎。
「爹,我心悅姜家公子,他已是如此,希望爹娘成全。」
此話一出,父親瞬間眉開舒展,親自去扶嫡姐起來,又假裝生氣地說道,「此事便依你,下次不得胡鬧。」
也不怪父親如此做派。
姜家公子是縣裡的風雲人物。
20歲意外獲得仙緣,從此便醉心仙道,近幾年來頻頻引得天象大變,大有飛升之跡。
沈昕和他確實沒法比。
一個是即將升天的仙人,一個是永遠留在地上的凡人。
事後,我因為嫡姐手中那杯子碎片挨了板子,幾天下不來床。
不管在任何時刻,嫡姐總不希望我好過。
大夫人暈過去時,手中的杯子滾落到了嫡姐跪著的地方,可嫡姐卻徑直過來拿走了我桌前的。
所以我萬萬沒想到,嫡姐退掉的婚事會落在我身上。
直到上轎子,我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父親和嫡姐沒有告訴沈家退婚的事,而是將我送過去交差。
我被人壓到沈家。
下轎子時,我伸出手去等那人扶起。
可等了許久,手凍的止不住哆嗦,我都沒等到那人。
嫡姐的手嬌嫩,不像我的手,短小粗糙。
旁人一看就看出來了,更何況和嫡姐朝夕相處的沈昕。
最後我是自己下來的。
站穩之後,我瞥見旁邊站著個人。
也是一身紅。
是我夫君——沈昕。
我們一起拜堂,一起入婚房,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沈家肯定有人發現不對勁兒,但詭異地保持著沉默。
我懷疑他們早已知曉被送過來的會是我。
整個婚事,隻有我被悶在鼓裡。
嫁給自己歡喜的人本是一件喜事,可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以這種方式出嫁。
無奈我隻是一個庶女,想要的體面也隻能是別人施舍給我的。
婚房內,沈昕一杯接一杯地灌我酒喝,他自己也喝。
一時之間,我竟猜不出他是想灌醉自己還是灌醉我。
我本就不喝酒,也喝不上酒,沒一會兒便感覺頭暈目眩,隻能趴在桌子上。
沈昕好像沒醉,還在喝。
他望著我,我望著他,卻看不清他的臉。
後來的一切都是在眩暈中發生的。
2
「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沈昕的話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過去這麼久,我原來還記得那些事。
又怎麼會再次相信眼前的人?
不等我拒絕,在旁的桃桃像是聽懂了嗎他話中的意思似的,哇哇大哭。
我蹲下身子,抱住桃桃,一遍遍地重復,「娘親不走,娘親不舍得拋下桃桃,也不舍得拋下夫君,娘親不走。」
這些話同樣也是說給沈昕的。
隻見他身形一顫,眼眶罕見地紅了。
許久之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我可以帶走這個孩子,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不會以為他在後悔,或是在喜歡我。
隻可能是接受不了,他離開短短七天,我已經有了新夫君和孩子。
但他真的不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嗎?
我站直後,望了他許久,平靜地說道,「你有你的仙緣,我有我的良緣。你我二人緣分已盡,此生不復相見,望仙君成全。」
他還想再解釋什麼,身旁的銅鏡發出亮眼的光。
他急急地解下來,捧在手中,做出我看不懂的手勢。
隻見他周身的仙氣被注入到銅鏡中,頻頻閃出亮光,再歸於平靜。
我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裡,也沒有錯過他眼裡的急切和擔心。
銅鏡內傳出熟悉的聲音,「夫君,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千嬌百媚,讓人骨頭酥麻。
是我那許久未見的嫡姐——周林嬌。
她喚他夫君。
3
她果真和他一起飛升了。
聽周林嬌喚他夫君,沈昕眸中喜色難掩,隻是在看到我望過來時,斂起嘴角的笑。
「仙界有規定,不能帶毫無關系的人一起飛升,我隻好和她假裝是夫妻,阿念,你最善解人意了,一定會理解你姐姐對不對?」
語氣篤定。
若是在七年前,我確實會跟他所篤定的一樣,不會鬧,無條件相信他。
可哪兒有人撞了南牆還不回頭的?
有了七年的教訓後,我定不會再由著他們,讓自己受委屈。
回想起過去的種種,一聲聲質問脫口而出,「那你為什麼帶她飛升而不是我?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
聲音顫抖,甚至有些歇斯底裡。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了,可親眼見到自己的位置被人替代又怎麼會不難受?不怨恨?
尤其是在看清那頭的周林嬌時,這種怨恨到達了頂峰。
隻見她一如當年,杏眼粉腮,皎若秋月,惹人心生蕩漾。
我又如何能甘心?
當年,他飛升引來全城人觀望,無數雙眼睛看著我作為他的發妻,被留在人間。
眾人探究的目光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隻能一遍遍地重復。
「夫君等一會兒便會帶我一起飛升。」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過上幾天,他肯定會來。」
「他一定會回來。」
那怕心中升起一絲絲的懷疑,我都倍感愧疚,逼迫自己去相信。
即使在沈昕和周林嬌同時消失的消息傳來時,我都在安慰自己,這隻是巧合。
可這些話雖能使我選擇相信,卻擋不住其他人的闲言碎語。
凡人總對仙人有層濾鏡,所有人都認定沈昕之所以沒選擇帶我一起飛升,肯定是因為我惡毒至極,不配和他一起飛升。
甚至一度保持沉默的沈家和周家在聽到消息時,都咬定是我惡毒至極,殘害親姐,才被沈昕落下,沒有飛升。
我百口莫辯,狼狽地逃出縣城。
大概也是從那時起,我不再對他抱有期望,他不回來也罷,回來也罷,從今往後,他追求他的仙緣,我走自己的路。
「妹妹?」
周林嬌的輕柔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沈昕將銅鏡轉了個方向,讓我們姐妹倆相見。
隻見她面若桃花,一顰一笑都帶著靈氣,「都怪我一直病著,不然妹妹也不至於在人間受那麼多苦。」
話音剛落,眼角處落下一滴淚,低頭擦淚的功夫,換了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沈昕心疼地安慰,「阿念不怪你,再說你當時受傷了,你也是迫不得已。」
「那…妹妹若是回來?我是不是不能再留在仙界了?」
周林嬌的聲音帶著哭腔,沈昕心疼不已,「不會,我會想辦法,你相信我…」
可不管沈昕說什麼,那頭隻剩下抽泣聲。
伴隨著亮光的熄滅,歸於平靜。
沈昕緊盯著暗淡的銅鏡,眉頭緊鎖,又忽然看向我,眼神中不帶絲毫溫度,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嬌嬌不是故意的,若你不能理解,那便留下來反思一下自己。」
又放緩了語氣,「等你想清楚了,我會回來找你。」
話音剛落,他便消失不見,應是著急去找周林嬌。
七年後,他還是選擇了她。
我心中的最後一絲牽絆,也隨之消失。
4
再次見到沈昕是在一年後。
京城的大街小巷掛滿各式各樣的燈籠,宛如繁星點點,璀璨奪目,漫步其間,仿佛置身於一幅流動的畫卷之中,美不勝收。
夫君抱著桃桃走在我身後,偷偷摸摸地買下那些我碰過的首飾,藏進長袖中。
他動作笨拙,我回頭一兩次就看出了他在幹什麼,隻是沒忍心破壞他準備的驚喜。
我跟他是在山上認識的。
他叫齊風,隱居山中,無意中救下受傷的我,從此身邊多了一個人。
一開始,我隻是抱著報恩的心思待在他身邊,照顧他的起居。
雖然他常常念叨男女授受不親,不能害了我的情白,但不會真的叫我離開,甚至偷偷將我繡的香囊戴在裡側。
被我發現時,他臉色通紅,甚至低著頭不敢看我,像是未出閣的姑娘第一次見到心愛之人。
我存心逗逗他,一點點向他靠過去。
突然,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炙熱透過薄薄的料子傳遞過來,讓人心裡發痒。
他擋住我向前的身子,眼神溫柔又堅定,「阿念,我想娶你。」
即使在七年前嫁過人,我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跟我說,想娶我。
那一刻,我是從未有過的歡喜。
原來,這就是兩情相悅。
轉眼過去四年多,他還跟從前一樣,對我百般珍視。
我們成親那年,他選擇下山,做起了道士,很快便成了小有名氣的人物。
當時有人試圖給他送來美妾,齊風直接跟其翻臉,自此再不敢有人給他送美人。
他的愛妻之名也傳開來,連平日裡不怎麼待見我的那些夫人們都爭相恐後地邀請我宴會。
當我把沈昕找我的事情告訴他時 他更是每天守在我身邊,生怕我被人拐跑。
有次,我實在被他黏的有些煩,趕他離開,他生了好大的脾氣。
「哼,你是不是就想趁我不在,跟那個人走?」
我下意識地要懟回去,可看見他微紅的眼眶時,心裡一暖,到嘴的話變成,「沒有,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聞言,他笑得很開心。
不久後,我們搬到了京城,因為他說這裡人多,更是在皇城腳下,有龍氣保護。
即使沈昕有通天的本事,也會有不少麻煩。
我笑他太過謹慎,直到在角落裡望見熟悉的人。
「阿念…阿念」
齊風喊了許多聲,我才從震驚中緩過神,再抬頭看向那處時,早已沒了人影。
難不成是我看錯了?
「齊風,我好像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