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很有自知之明。
初中那一年，有省城來的好心人，要資助我上學。
我媽連忙說：「我家妞兒人懶又笨，品德還不行，七八歲就偷東西，資助她就是浪費錢。」
進工廠五年，經理要提拔我做小組長。
我媽說：「我家妞兒腦子不行，手腳還不幹淨，她做不來領導的，你提拔她隻會坑累你自己。」
我交了個城裡的男朋友。
我媽又說：「我家妞兒學歷低，沒什麼見識，還拖著一家老小的，配不上你。」
後來，我被家暴男打S在寒冬臘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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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回到初中那一年，好心的資助人來我家考察。
1
我家很窮，一棟破爛的小土屋，一家老小擠在一個房間裡，下雨天還漏水，因此房間裡擺滿了木盆接水。
資助人看到我家的情況，本來已經打算資助我了。
然而，我媽沒有絲毫驚喜，而是局促道：「我家妞兒人懶又笨，你資助她就是浪費錢。」
資助人有些驚訝：「可是你女兒是學校第一名啊，老師說這孩子聰明努力，很有前途，向我推薦的她。」
「我跟她爸都笨得很，哪裡生得出聰明的孩子？考得好是讓她撞到了。而且，她手腳還不幹淨，七八歲就會偷東西。」我媽繼續道。
聽說我手腳不幹淨，資助人頓時有些動搖。
誰會資助一個品行不端正的孩子呢？
其他人說出來，都可能是汙蔑，但這是孩子的母親說出來的，那就肯定是真的。
上輩子，資助人確實放棄資助我。
明明我是學校的第一名，明明我很渴望上學。
最終卻因為家裡窮，沒錢上學，不得不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
我進了廠，每天有十八小時，都泡在流水線上。
因為我勤勞肯幹，學東西又快，入了經理的眼。
哪怕我隻是初中學歷，年紀又小，經理還是想破格提拔我做小組長。
還幫我申請了夜校的名額，讓我能繼續讀書。
就在我覺得我的生活迎來曙光的時候，我媽來廠裡看我了。
聽說經理要提拔我，她連忙去找了經理。
「我家妞兒腦子不行，手腳還不幹淨，她做不來領導的，你提拔她隻會坑累你自己。」我媽說得情真意切。
經理雖然賞識我，但是聽我媽這麼說，她猶豫了。
她也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好不容易坐到今天的位置，不能因為我丟了前途。
而且，一個母親都這麼說自己的孩子，說明這孩子確實不怎麼樣。
最終，小組長的事就這麼擱置了。
而廠裡人聽聞後，也全都疏遠了我。
有幾次有人丟了東西，也都懷疑到我身上。
「她媽都說她手腳不幹淨，她肯定是個慣偷，用過的洗發水都偷，真不要臉。」
我沒法在廠裡待下去，隻能換了一個地方上班。
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城裡的男朋友，男朋友對我很好，帶我見了他爸媽。
然而，當我把他帶回家後，我媽卻覺得我配不上他。
「我家妞兒學歷低，沒什麼見識，長得也不好看，還拖著一家老小的，配不上你。」
她覺得我隻能配得上鄰村二婚的家暴男。
她攪黃了我和男友的關系，逼迫我嫁給了家暴男。
我也曾求救過。
「肯定是你做錯了，他才打你，你改了他就不打你了。
「媽也這樣過來的，隻要忍著，就能過好日子。」
最終，我被家暴男打S在寒冬臘月裡。
那年冬天，特別冷。
冷啊，又痛，我到S，都沒閉上眼睛。
我不甘心啊。
2
我重生在資助人來我家考察的這一天。
在我媽的攪和下，資助人放棄了資助我的想法。
上輩子，我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這一輩子，我不想再重復原來的命運了。
我想要爭取。
我朝著門口跑去。
我媽嚇了一跳：「妞兒，你跑去哪？」
我沒理她，追上了資助人。
「叔叔，我有話要說！」
資助人停下腳步，看向我。
「叔叔，我不笨，從小到大，我都是班裡的第一名。所以，這次第一名不是撞的。而且，我沒有偷東西。」
七歲那一年，我讀一年級。
同桌的水彩筆不見了，說是我偷的，鬧得很大，將我媽也叫來了。
我很委屈，我根本沒偷她的水彩筆。
然而，我媽什麼都沒問，就給了我一巴掌，然後拼命向同桌的父母道歉。
這一下，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小偷。
還是其他同學撿到了同桌的水筆，還了我清白。
然而，我媽逢人便說，我手腳不幹淨。
這件事，假的也成了真的。
我向資助人解釋了這件事。
「確實，陳琳同學很努力，學習成績也很好，我教了她三年，沒發現她品德上有什麼問題。」老師也幫著解釋。
資助人的表情松動：「我會考慮考慮。」
我也松了一口氣，他這麼說，就是有希望，而且老師對我很好，會幫我說好話。
結果，我一轉頭，就看見我媽。
3
我媽的臉色很難看，瞪著我。
「你個S丫頭，跟人胡說八道什麼呢。」
我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錯了，不由得低下了頭。
這是幾十年來養成的本能。
我怕她。
從小到大，我媽都說不行。
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是笨小孩，壞小孩，因此而自卑。
然而，伴隨著長大，我總覺得不對勁。
我的成績明明比其他人好，我不笨。
而且，我尊敬老師，關心同學，符合思德課上老師說的好學生。
再到後來，進了工廠，我也是最上進最勤奮的。
我不比其他人差。
對，我不比任何人差，這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機會。
想到這裡，我鼓起了勇氣。
我看向我媽。
「媽，我沒胡說八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中考成績很好，我想上高中。」
我媽有些急：「你以為高中是那麼好上的嗎？你初中成績好，高中不一定好。高中都是好多學校的尖子生在一起，你肯定比不過人家的。你就算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學，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
我媽對著資助人和老師討好地笑了笑，然後揪住了我的耳朵。
「好了，跟我回去。」
老師都看不下去了：「陳琳媽，既然孩子這麼想上學，你就讓她上吧。」
「她學不好的，上了就是浪費。」我媽絮絮叨叨地念著這一句。
她的手扯著我，像一根鎖鏈，將我鎖住，鎖在那破爛的命運裡。
我被帶回了家。
那個破破爛爛、下雨時還會漏水的家。
我媽扔給我一個竹簍：「你就別惦著上學的事了，龍生龍，鳳生鳳，我跟你爸都沒出息，能生出多厲害的孩子？這就是我們的命。去，把豬草打滿了。」
從小到大，我都很乖。
別人在泥巴地裡玩泥巴的時候，我就打豬草、喂豬、放牛了。
但是，重活一世，我不想再那麼乖了。
「媽，你認命，我不認命。」我轉身跑走了。
我一口氣跑到了後山，爬到一塊大石頭上。
我坐在石頭上，看著這從小到大生活的村子。
以前，覺得村子很大，大到我一天都走不完。
現在，覺得小，一眼都能看全。
我不想像我媽一樣，一輩子都困在這地方，困在柴米油鹽之間。
我也不想像上輩子一樣，遵循我媽給我定下的命運，失去學歷、工作，甚至被打都沒法反抗。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去上高中。
4
我在這塊石頭上坐了很久，等到天快黑了才回去。
我媽忙裡忙外，我沒理她。
她沒像以前一樣罵我，反而有些唯唯諾諾。
「丫頭，媽也是為了你好……你現在成績好，等你上了高中，你就知道比你聰明的人很多，你會難過的……」
我沒理她，直接進了房間。
我爸很懶，家裡就一個房間，我大了，就睡在小床上，甚至沒隔開。
我晚飯沒吃，就縮在床上，用被子蓋住頭。
半夜迷迷糊糊間，突然聞到濃鬱的酒味，和打罵的聲音。
我知道，我爸回來了。
我從隔壁鄰居的議論中，知道我爸和我媽的事。
我爸比我媽大十幾歲，用一頭豬做彩禮，娶到了我媽。
我爸很懶，還整天喝酒，喝完酒，就打我媽。
他也會和人去鎮上玩，用的都是我媽掙的錢。
上輩子，我就忍不住問我媽，為什麼不反抗。
「丫頭，這是媽的命，改不了的，媽認了。
「媽隻要忍著就好了，等你爸清醒就會好，其實你爸對我挺好的，那條絲巾就是他買的。
「其實也怪媽，沒給你爸生個兒子，害得他老陳家絕種，都怪我。」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媽說不通。
她很有「自知之明」，覺得她隻配得上我爸這樣的人，覺得這就是她的命。
但是，她為什麼要把這種「自知之明」加諸在我身上，覺得我什麼都不行，覺得我隻能配得上一個家暴男？
我心中的恨意滋生著，用力捂住耳朵，不去聽那些打罵聲和慘叫聲。
5
第二天早上，我就去了學校。
因為是暑假，老師們都不在學校。
我直接去了餘老師家。
餘老師就是昨天帶資助人來我家的老師，也是我的班主任。
我來到老師家，眼中帶著期待：「餘老師，資助名額裡有我嗎？」
餘老師的眼睛裡有同情和無奈，我的心沉了下去。
餘老師輕嘆一口氣，才說話：「昨天下午，你媽又找來了，說你不適合上高中，你的承受能力不強，高中壓力大你會崩潰的，讓資助人別害你。你媽都這樣說了，資助人自然就不會……」
果然。
我媽就是這樣的人，她會想方設法，達到她的目的。
上輩子就是這樣，我的人生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她就會跳出來，將我重新拉入泥濘中。
最終，我認命了，聽從了她的安排。
我很多次想過，她到底是我媽媽，還是我的仇人？
為什麼會有親媽不希望自己女兒好的呢？
為什麼親媽會覺得自己的女兒一無是處，隻會給人帶來麻煩的呢？
我甚至想過，是不是狗血電視劇裡的劇情，我其實是我媽仇人的孩子，她將我養大，就是為了報復我？
但是，我那張和我媽十分像的臉，排除了這種可能。
我想不通，也不想再想了。
這輩子，我不會再認命了。
「老師，我想保留學籍，我出去打工，等掙夠了學費，我再回來上學。」我對餘老師道。
餘老師點了點頭：「你是個好苗子，我也不舍得你這麼浪費了，老師會幫你的。」
6
上輩子，我是跟著表姐出去打工的，表姐則是應我媽的要求。
如果，沒我媽的同意，我出去的路費都是個問題。
我可以騙她，我不讀書了。
但是，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我不想再欠她了。
我得想辦法掙路費。
在我忙著掙路費的時候，餘老師讓其他同學給我帶話，讓我去他家一趟。
餘老師為什麼叫我去？
是學籍的事出問題了嗎？
上輩子，我每次覺得要變好了，就會被重新拉入谷底。
一次又一次，我有時也會懷疑，是不是真的跟我媽說的一樣，就是我的命。
是不是即使沒我媽，我的命也注定這樣。
不會的，老天爺不會這樣對我的。
我心裡拉扯著，懷著緊張的心情，來到餘老師家。
就發現他家裡，除了餘老師，還有兩個中年人在，一男一女。
餘老師招了招手，讓我進去，然後給我介紹。
「這位是鄭老師，這位是李老師，是宇中的老師。」
宇中，我聽過，在縣裡，是今年才成立的私立高中。
鄭老師和李老師都朝著我笑了笑，我禮貌地問了好。
「你的中考成績挺好的，在縣裡排前五十，宇中針對優秀的學生有政策，學費全免，吃飯也有補貼。」
這個時候，中考還沒實行志願填報，高中可以自主招生。
對於私立高中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招攬優秀生源，高考中考出好成績，便能打出招牌。
那兩位老師介紹了宇中的情況。
今年剛成立的，第一次招生，雖然是個新學校，但是師資力量很強，好幾位從公立高中出來的老師，教學能力很強，帶過好多厲害的學生。
我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剛想說話，餘老師搶先開口：「陳琳同學，你好好考慮，考慮好了告訴老師，老師再聯系鄭老師和李老師。」
送走了那兩位老師，餘老師才道：「鄭老師是我的同學，我相信他的為人，但是宇中畢竟是新高中，具體不知道什麼情況。環境和師資力量對成績有直接影響。陳琳同學，你別急著做決定，等考慮好了再告訴老師答案。」
我知道，餘老師是為我好。
但是，我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呢？
比起出去打工，多費一年時間，我還不如去新高中試試。
「老師，我決定了，我要去宇中。」我語氣堅定道。
餘老師方才點頭：「好，到了高中，要好好學習，別讓老師失望。老師看好你。我們村還沒出過大學生呢。」
我點了點頭：「我一定會努力的。」
7
我告訴我媽我要去上高中的時候，我媽鬧了一場，甚至還打了我。
然而，無論她怎麼罵，怎麼打，我都鐵了心。
我媽最後沒辦法，隻道：「等你到了高中，發現你什麼都比不上其他人，你會後悔的。」
那時候，我不覺得自己會比別人差，也不覺得會後悔。
高中開學那一天，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拿著攢的幾塊錢車費，坐著早班的客車，去了縣城。
高中，先有學習，再有生活。
簡單地適應了下，第二天就投入了緊張的學習中。
那位去招生的鄭老師，是我的化學老師。
而班主任則是數學老師，年紀有些大，有二十多年的教學經驗，以前在公立高中教學，帶出過不少清華北大生，頭銜多到一看就很厲害。
我很快就適應了高中的生活。
高中很純粹，大家都看成績，隻要成績好，老師就會喜歡你，同學也喜歡和你玩。
有時，我也會想到我媽的話。
我很想反駁她，媽，你看我高中也很優秀，我還會考上大學，成為村裡第一個大學生。
那時候，你就會發現你的「自知之明」有多愚蠢。
懷著這口氣，我更加努力。
期中考試的時候，我拿下了全班第一名。
隨之，便是高中的第一次家長會。
我的心情很復雜，我既怕我媽在老師和同學面前說不行，又想讓我媽看看，我多優秀，並非她口中的不行。
我想了想，還是借了老師的手機，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家長會那天，我媽來了，風塵僕僕。
我媽對我的態度有些冷淡，似乎還在氣我不聽她的話，來上高中。
當我說出我考了第一名的時候，她的語氣依舊平淡。
「第一名有什麼用，又不是高考考了第一名，而且，高考考了第一名又有什麼用？到了大學，比得過那些優秀的同學嗎？」
我媽的語氣刺痛了我，仿佛無論我多優秀，在她眼裡，都是廢物。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和她爭一口氣的我，真的很愚蠢。
我慶幸的是，開家長會的時候，我媽沒胡亂說話。
她坐在那裡，似乎回想著什麼，有些恍惚。
家長會結束後，班主任叫住了我媽：「陳琳家長，你是叫陳芳娣嗎？」
我媽似乎有些慌，搖了搖頭：「不是，老師您認錯人了。」
說完，就匆匆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