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隻有一片寂靜。
他喚著李安安的名字,說著那些解釋的話。
嘗試著推開木門,一遍又一遍。
直到口幹舌燥,他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不像是李安安在家,故意耍脾氣不給他的開門的樣子。
倒像是……
他轉身去拍鄰居的房門。
鄰居大娘瞥了他一眼。
“你說那姑娘?她前天就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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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娘帶著她走的,上馬車的時候那姑娘人都還沒醒,看起來挺虛弱的。”
後面鄰居大娘又說了些什麼,周墨言已經完全不知道了。
他隻看見大娘的嘴一張一合,那些聲音由近到遠,漸漸模糊。
腦中浮現出來的,卻都是李安安的音容笑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府。
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他的安安,真的離開了……
原來,她之前說的並非賭氣的話。
是他沒有放在心上。
是他沒有選擇相信。
周墨言頹廢的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整天的愣。
下人端來的飯菜他一口未動。
天色漸晚,他也好似察覺不到。
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坐著,仿佛失去了靈魂。
侍衛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勸他道。
“侯爺,你總要吃點東西,保重身體要緊,”
見他不為所動,侍衛又用李安安為借口勸他。
“如果安安姑娘回來,您卻病倒了,她看著也會心疼的。”
聞言,周墨言這才機械的端起飯菜,往嘴中扒了幾口,
他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
“去,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把人找回來!”
7
侍衛面露難色。
“可是侯爺……這次您來這兒,本就是輕裝出行,可用之人也不多……怕是有些難啊。”
“那就去調人!這點小事還用我教嗎?你們長腦子幹什麼用的!”
“我們的人調到這裡,至少也要三五日的腳程……”
周墨言嘆了口氣。
“調,那也調。哪怕晚些,也總比不找的好。”
話音才落,一個下人匆匆來報。
“陳小姐身體不適,命小的來找侯爺。”
周墨言心煩意亂,此刻也顧不上陳樂雲了。
“病了就去請大夫!我又不會診病。”
大夫。
周墨言的腦中突然響起了李安安之前說的那番話。
他推開面前的人,衝進了外面的黑暗中。
我從縣令府出來的時候,腳下仿佛踩著一片雲,松松軟軟的。
勉強撐回到租的屋子,我終於一頭栽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娘正守在我身邊,一勺勺的往我口中灌著藥湯。
縣上的趙大夫也在屋裡,正寫著藥房。
娘告訴我,距離我們從縣令府出來,已經過了三天。
“大夫說你失血過多,可把娘嚇壞了。”
我向他道過謝,問他為什麼會和我們在一起。
“那天夜裡縣令府的下人叫我去診病,路上叮囑了我好些話。”
“雷雨聲太大,我聽不真切。隻隱約她說什麼人血之類的,就覺得有些不對。”
“後來我到了府上,診過脈發現什麼事都沒有,如實報了上去。”
“結果那陳小姐惡狠狠的剜了我一眼。回到家後,我一夜都沒能睡著,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趁著天還沒亮就躲了出來。”
“果然,第二天我就聽說了你的事。”
果然,這一切都是陳樂雲設計好的。
娘在一旁接話。
“趙大夫是走著出來的,碰巧與咱們方向一樣。”
“你當時暈過去,我隻想著先快點帶你出來,先離開那個是非之地,之後再給你找個大夫。”
“沒想到馬車正巧趕上了趙大夫,便請他幫你看了。”
我頷首向趙大夫表示謝意。
“您幫了我,陳樂雲那邊要是找您麻煩怎麼辦?”
“就算我沒救你,僅憑我沒按照她的吩咐做事,想必也在劫難逃。”
“何況之前你還幫我母親找到過真兇,讓她的亡魂得以慰藉。我更該幫你。”
趙大夫家三年前遭了賊,彼時他正好去山上採藥,不在家中。
等他回來後,見到的是母親冰冷的屍首。
我通過驗屍,確定兇器。
衙役又沿著兇器的線索找到了兇手。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趙大夫站起身,將藥方遞到我娘手中。
“你身體還需要好好調理,不宜過於顛簸。”
“若說此前是為了躲避陳樂雲,這三日咱們日日趕路,現在已經到了鄰縣,不必太過著急了。”
“不如先在這兒休憩數日,等你身體康健了,再商議也不遲。”
趙大夫說的在理。
我和娘親對視一眼,點頭應下。
才住了兩日的功夫,這天趙大夫抓藥回來,神色匆匆。
“我們還是得走。”
“縣中忽然亂了起來,街道上不知從哪兒冒出許多帶刀的侍衛模樣的人,說是在找人。”
8
我心下一驚。
娘拉起我的手。
“安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若是侯爺還肯尋你,或許他的心裡還是有你的。”
“他雖沒像承諾的那樣,給你一場盛大莊重的婚宴,但你們畢竟也已經成了婚。”
“不如……”
我打斷娘親的話,態度堅決。
“我們不可能了。”
“他是S我爹的兇手之一!是,S我爹不是他的意思,可他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爹去S,不做半點阻攔,這和幫兇有什麼區別!”
“更何況這不是什麼叫他為難的事,他是侯爺啊!隻要他開口,態度堅決,陳樂雲真能逆了他的意思不成?”
娘親沒再說話。
我明白,她的心裡其實還是在意爹的S。
她隻是想勸我放下,不想讓我因為這件事毀了自己的幸福。
可是我和周墨言之間,本就沒有幸福可言。
趙大夫嘆了口氣。
“是了,我問過那些人,他們說他們要找的是侯爺的夫人。”
侯爺夫人。
他周墨言都決定娶陳樂雲為正室了,“夫人”這個詞,自然也就和我不沾邊了。
良久,娘伸出手,緊緊將我抱入懷中。
“好孩子,娘不勸你了。”
“是他配不上我家安安。”
趙大夫在一旁收拾包裹。
“我覺得若是他們找到李姑娘,也不會放過她。”
“說不準還會把她抓回去,問她陳樂雲的下落,或是留著日後給陳樂雲出氣。”
他說的有道理。
不管周墨言的目標是不是我,總歸隻有讓他找不到我,我才是最安全的。
於是等到入夜後,我們又出了縣,繼續朝更遠的地方走去。
9
距離周墨言調人尋找李安安的下落,已經過去了一周有餘。
這段時間,他自己也在日日打探,處處留意。
可李安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找不到絲毫的蹤跡。
他沒來由的心慌起來。
她一個沒錢沒勢,普普通通的弱女子。
若是逃,能逃到哪兒去呢?
但偏偏也就是這樣的人,想要銷聲匿跡,要比他這種有身份的人簡單多了。
周墨言不敢想,失去了李安安的生活,他會過得多麼黯淡無光。
他得承認,一開始,他確實是為了陳樂雲才來的這兒。
他年幼時曾和陳樂雲有過一段青梅竹馬的情誼。
那段感情一直令他念念不忘。
直到及冠後,開始有長輩操心他的婚事。
他拒了許多的大家閨秀,後來才將心中所想告訴了長輩。
周家父母自然反對。
以周墨言的身份地位,什麼樣的好女兒娶不來,偏生娶個這樣的丫頭。
他卻認準了S理,用戰功求了聖上的一道聖旨成婚。
隨後在休沐期間,擅自來了這兒找陳樂雲。
在沒找到陳樂雲的時候,周墨言先遇到了李安安。
她真誠,善良,熱情,溫柔。
似乎具備了世界上一切女子該具備的美好品質。
尤其是那種真誠,是周墨言從小生長在那種環境中,從沒感受到過的真誠。
這是一個人第一次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帶任何目的性的與他做朋友。
在日復一日沒能找到陳樂雲的挫敗,和與李安安的交集逐漸增多下。
他終於做出了又一個決定。
他要和李安安在一起。
隻是他沒想到,後來他又找到了陳樂雲。
他更沒想到,一道他從前求而不得的聖旨,偏偏在這個時候降了下來。
周墨言笑的苦澀,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面前的桃花糕已經冷了。
他捻起一塊放入嘴中,頓時皺起了眉。
沒有李安安做的好吃。
又飲了盞茶。
也沒有李安安沏的好喝。
好像沒了李安安,他的生活整個都變了味道。
哪兒哪兒都不對了。
他閉起眼,那天陳樂雲輕蔑的笑,和李安安絕望的眼神在他的腦海中交織。
盡管不願意相信,但他心裡還是清楚。
現在的陳樂雲,早就不是他年幼時心中的陳樂雲了。
她變了,連著他對她的念想和牽掛,一起隨著時間,煙消雲散了。
如果,如果上天肯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一定會堅定的站在李安安身邊,不再讓她傷心了。
可惜,沒有如果……
“王爺,那天的大夫還是沒能找到,不過在五十裡外,我們抓住了那個算命先生。”
周墨言頓時來了精神,招呼他們。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人帶上來!”
10
周墨言帶人圍了縣令府。
無論縣令和陳樂雲怎麼求饒示弱,也不管陳樂雲怎麼撒嬌,周墨言始終不為所動。
“你做的那些骯髒事,我都知道了。也是難為你,為了得到我煞費苦心。”
“我隻想問你一點,為何在知道我的身份前,我找了你數月,你始終不肯露面?”
“安安從來沒有想過和你爭什麼,即便是已經知道了我要和你成親,也隻是想著和離,自己離開。”
“可你卻想把她撵走,甚至要了她的命!”
“陳樂雲,你這輩子,都沒資格和我在一起。我隻有安安一個夫人!”
“今天我暫且留著你的命,來日給安安贖罪。”
之後的那幾天,周墨言日日在屋中寫寫畫畫。
他將侍衛們傳來的消息匯總起來,依照著蛛絲馬跡在地圖上找著安安的行蹤。
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都不肯放棄,總是快馬加鞭的趕過去。
但也總是失望而歸。
盡管如此,周墨言還是日日奔波往返。
他相信終有一日,他能再找到他的安安。
他還欠她一個道歉。
我沒想到我還會再見到周墨言。
那天我和娘親像往常一樣,高高興興的回到住處。
遠遠就看見了周墨言四處眺望的身影。
不過兩個月,他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消瘦了許多。
我本想和娘親轉身就走,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馬上就捕捉到了我的身影。
在看見我的一瞬間,他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間有了光亮。
他衝過來,張開雙臂想要抱住我。
我趕忙後撤幾步,和他拉開距離。
娘親也張開雙臂,擋在我面前。
“侯爺,我家雖是貧民,一點骨氣卻還是有的。”
“我女兒說了不想和您在一起,那我這個為娘的就算是拼了命,也要護她周全。”
周墨言看看我,又看看擋在我身前的娘親。
舉起的手頓在半空,不知該做何反應。
片刻後,他垂下手,聲音中帶著幾分哀求。
“安安,我知道錯了。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我不想娘親跟著我再操心,將她哄進了屋。
然後帶著周墨言走上了街頭的石橋。
橋中央,我停住腳步。
“就當是我最後一次為你送別,從今以後,我和你再無關系。”
周墨言本以為,我願意和他談談,代表著我的態度已經有所緩和。
沒想到我還是要轟他走,他頓時有些慌了神。
他抓住我的手,有些語無倫次。
“安安……安安你別這樣……”
“我已經調查清楚了,那件事是陳樂雲設計陷害你的,我已經把縣令府圍了,隻要你想,你隨時都可以讓她為你爹償命。”
“這件事我也有錯,我不該不相信你,你打我罵我都行,隻要你能消氣……”
“可你別不要我……”
11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些哭腔。
“我和陳樂雲斷的徹徹底底,我也不會再娶她了。”
“我……我已經又和聖上請了聖旨作廢,我隻要你。”
“安安,你離開的這段日子裡,我才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
“所以,別拋下我一人,好嗎?”
我甩開他的手。
“周墨言,你憑什麼覺得,你輕飄飄的幾句道歉,就能換來我的原諒?”
“你在這段感情中背叛我的時候,你有想過今天嗎?”
“我爹無辜喪命的時候,你有替我想想去阻攔嗎?”
“還是你根本沒有想,也不屑把我當做你的妻子,所以在你眼裡,我爹爹算不得你爹爹,你自然不用去護,對吧?”
“你要我隱忍做妾的時候,可也曾想過當初隻我一人的誓言?”
“我不想聽借口,不想聽懺悔。因為這些,於我的遭遇而言,於事無補。”
“它不能讓我忘掉過往,也不能讓我爹活過來。”
“所以,你要是真的為了我好,希望我過得好,不如從今往後消失在我的世界裡。讓記憶隨著時間深埋,最好這輩子都別再讓我想起來。”
周墨言愣了很久很久。
許是明白了我的堅持,他最終點了點頭。
“那我可以去見見你父親的墓嗎?我想給他磕頭賠罪。”
我最終還是帶著周墨言去了爹爹的衣冠冢。
看著他恭恭敬敬的朝著我爹跪下,磕了三個頭。
還說了一堆道歉的話。
我沒聽進去一句,隻知道這是他欠我爹爹的,他應該償還。
周墨言走了。
這次,我真的再也沒見過他。
12
又過了兩三周,我聽見鎮上人人都在傳話。
說是我原來所在那個縣的縣令府被人屠了。
全家上下三十多口,加上下人,一個活命的都沒有。
正當大家都感嘆兇手下手狠毒,紛紛猜測兇手是誰的時候。
周墨言站了出來,承認了罪名。
加上之前他曾請聖上廢了之前的聖旨。
兩件事湊到一起,聖上怒不可遏。
直言他藐視天子之威,殘害百姓。
將他褫奪封號,壓入大牢。
聽聞此消息,我特意買了點酒菜去看望爹爹。
衣冠冢前,一支帶血的銀簪靜靜躺在地上。
那時陳樂雲的簪子。
我給爹斟上一杯酒,拜了三拜。
不管怎麼說,也算是為他報了仇。
一個月後,京城傳來消息。
侯爺在獄中暴斃身亡。
京中的仵作查了許多次,也沒能查出蹊蹺之處。
隻說周墨言是畏罪自S,服了毒。
“李姑娘覺得,他真的是服毒自S嗎?”
趙大夫問我。
我聳聳肩。
“誰知道呢?他的事,早就和我沒有關系了。”
“也是。你之前是仵作,聽聞這種事,總是想向你求證一番。”
我笑了笑,捻起一根銀針。
“現在可不是了。我現在是為生者醫病。”
開始新的生活後,我拜了趙大夫為師,替人看病行醫。
好歹也算是門吃飯的手藝。
加之我之前的營生和行醫有相似之處,有基礎,上手快。
現在已經能獨自診治一些簡單的病症了。
“那我們還要不要回去?”
趙大夫一邊寫藥方一邊問我。
我看了看在屋子另一頭幫人抓藥的娘親。
“我不打算回去了,免得我娘想起那些傷心事,換個環境挺好的。”
趙大夫點點頭。
“也好。要是你留在這兒,我必定是要留了。你的火候還不夠,有些病還得我來瞧。”
我笑了笑。
“那是,日後還得多多有勞師父。”
“話說你以後真的不會再做回仵作嗎?”
“也許……會吧……”
“等到有朝一日,鎮上隻剩下我一個仵作,又偏偏有急案需要破的時候。”
“不過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再和那些與案件相關的人有任何交集了。”
“畢竟有些時候,S人遠比活人單純的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