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一切都很順利，雖然我做事遲鈍了一些，但好在那兩天江落心情很好。
最後一天是一個採訪。
“您之前並且在社交平臺上都明確表示過，最討厭的書是《逆襲》，可以說一說原因嗎？”
江落脾氣不好說話難聽，我都怕她直接擺爛說，喜歡不需要理由，討厭也是。
但她這幾天都挺反常，她嘴角帶起笑，溫和道：“《逆襲》是市場的產物，我當時寫得很痛苦，剛接觸小說的時候我就很討厭這類小說，但是我妥協了，為了……生計。”
她說得很真誠，得到了主持人和觀眾的贊賞。
“的確，您此後的小說大多是女主獨美的結局，是為了補償這一本的遺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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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時候臉上又沒了笑意，“當然不是，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他們是鮮活的。”
隻有我，一輩子吃盡身不由己的痛苦，她是反叛的有思想的，可是最終隻是成為一個麻木的空心娃娃。
S掉了靈魂，失掉了心氣。
逃不掉的吸血的父母，走不出的被人操控的人生。
S氣沉沉的紙片人，悲劇的人生加上與男主捆綁的he標籤，何其可笑。
“《逆襲》的結尾爭議很大，有想過改一個結局嗎？給林雨一個不同的人生。”
“沒有。”她這時候已經很不耐煩，臉色有點陰沉。
顯然主持人不太有眼力見，繼續道：“那《逆襲》這本書……”
不出意外被江落不耐打斷，眼神冷冰冰的，“抱歉，我們今天的主題是《明月皎皎》。”
場面有些尷尬。
“可以分享一下您對這本書的想法嗎？”
“《明月》是我的第一本書，當初數據非常差，但我那時候信心滿滿，隻要多了一個收藏我都會開心很久。我寫了整整三十萬字，隻有一百多個收藏。
我知道這本書有很多不足，節奏不行，文筆生澀，劇情俗套，但我寫得很幸福。
我之後寫了那麼多的書，再沒有那樣輕松又幸福的時刻。
很多時候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都覺得清月一直在我身邊，鼓勵我陪伴我……”
她長篇大論，足足說了有十來分鍾，如果不是後來主持人提醒其他項目時間不夠，她大概可以這樣說很久。
我知道白月光的魅力大，但不知道這樣大。
江落是個渣女，她隻記得白月光，忘了最艱難最苦楚的時刻，是我陪著她突出重圍撥雲見日的。
6
嫉妒是很可怕的情感，江清月不過是倚仗江落所謂的愛覺醒的微弱意識。
但我不一樣，恨是長久又沉重的東西，我注定是比她強大的。
我已經贏過一次白月光了，盡管很惡心，但是贏了就是贏了。
我把江落隨身攜帶的《明月》扔掉了，江落憤怒地質問我。
她那眼神巴不得我去S，像是失去了最珍貴的寶物。
我這時候妒火中燒，根本不屑於隱藏我是誰。
“當初要不是我，她就隻能存在在一個透明作者的作品裡，一輩子沒有出書的機會。”
第2章 走在陽光燦爛的自由中
“你也……醒了？”她震驚了一秒，聽她的意思，居然知道江清月是覺醒的。
“是的我是林雨，我很討厭這個名字。為了火也是不擇手段了，那麼惡俗的書字都取得出來。”
“你把葉蓁的身體還給人家，自己去書裡待著。”她並不多說，隻這樣冷聲命令。
“江落，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從來沒後悔過嗎？”
“你從來就是這樣自私自利冷心冷情的人，你利用我賺錢還不夠，賺了這樣多的錢，為你的夢想買單，給你寫作的自由，可是到頭來，得到的隻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啪”的一聲過後，我整張臉都歪過去，休息室安靜異常，呼吸都停滯。
“假如當初我不為生存，我根本不會舍下你，根本不會讓你存在。”
“你不過是我寫下來的一個故事裡的人物而已，你也配和我叫板？”
“不過是由一些字句組在一起罷了，你又以為你真的有批判我的資格？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不過是一個虛擬角色而已。”
那些刺耳的話如同一把尖刀刺進我的心髒，疼得令我窒息。
“我恨你，我恨S你了，為什麼要把我寫下來？”
“你活該一輩子不被人看見，一輩子不得自由！”
我不該存在的，許多人都這樣說，我故事中的父母，或者任何人。
這都因為眼前這個人，而給我思想給我意識的她，也如是說。
我是一顆用完就扔掉的棋子，我是受人詬病的不被人喜愛的垃圾。
太疼了，我幾乎站不穩，我總是熟悉眼淚，我看不清江落的樣子。
我向地上倒去，才看到江落起身向我走來。
原來，像她這樣冷漠無情的人，擁抱也是溫暖的。
7
再次有意識我回到了書裡，我自由地穿梭在任何一本書和周邊裡，都可以看到陽光。
關於我的所有東西都被從櫃子裡拿了出來，擺滿了一整張桌子。
我差點以為江落良心發現，決定對我好一點了。
我聽見腳步聲和交談的聲音，江落帶著幾個人進來了。
我不明所以，關於我的一切被那些人抱著走上了天臺，扔在了地上。
隻留下江落一個人。
“你要做什麼？”
原來她可以聽到我說話，“我說過了，你不過是個我創造的虛擬人物，不該擁有什麼思想，出來做什麼呢？在書裡好好待著就好了。”
“為什麼不聽話呢？為什麼要讓我反反復復地看著曾經最醜惡的一面？”
她用打火機點燃了一本書，我明明沒有感覺，卻感到一種被灼燒的感覺。
“你要S了我？”我感覺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你太出格了，讓我很討厭，那就在書裡也不要存在了，就S掉吧，我們也沒必要相看兩厭。”
我剛覺醒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覺醒的意識隻有被作者才能徹底SS，意識附著周邊，相當於身體，所以被作者處理掉那些周邊，意識也會消失。
我沒再說話，我早就該S了。
何必呢，如果真的能在那爛俗的劇情裡如同提線木偶般過一輩子，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吧。
自找苦吃，自作自受。
“媽媽，你瘋了嗎？”那堆周邊裡突然出現江清月的聲音。
估計是收拾的人弄錯了。
不出意外，江落立刻就蹲下身把那幅畫撿了起來，小心擦拭，放進了包裡。
然後她變得很緊張，去檢查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又聽到江清月的聲音。
“如果把有關《逆襲》的東西全部燒掉，那他所帶來一切價值也會消失。”
“你還想回到那個逼仄的出租屋嗎？”
我這時候更加疑惑江落的恨，居然連名譽和錢財也能一起舍棄，隻為S掉我這個不合格的畸形兒。
看來真的恨了我好多年，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又或許還能重新寫，隻為了能S掉我這個覺醒的意識罷了。
我不想再去深究，無所謂吧。
江落並不出聲，也沒有停止動作。
我在一片迷蒙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所以並沒有看到江落的眼淚和枯坐的身影。
8
但我的意識並沒有消散，我回到了小說裡。
我嗤笑一聲，為了名聲財富創造了我的人，如何能輕易地舍棄？
我這時候一切都感到厭棄，我隻是被創造的，這聽起來很可怕。
所以懦弱無能是我，妥協懇求是我。
男主勾勾手指，說兩句好聽的我就回去了，他隨意地說一句愛我就痛哭流涕了。
但我知道那不是，所以我是誰呢，我為什麼活著？
我好像飄蕩在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劇情進展到了後期，男主追妻的劇情。
他做了許多補償，說好話做好事，懲罰了欺負我的人，又把財產都轉移給我，最後又因為救了我而受了重傷。
原本的結局是我因此而深受感動而同意了和他重新在一起。
但這次我拒絕了，男主甚至發了瘋般把我囚禁起來。
就好像一定要成全一個好的結局，我對執念有了深切體會。
在我嘗試了各種自S都無果後，我開始想S掉男主。
憑什麼呢，憑什麼被禁錮被操控的隻有我一個人？
憑什麼我知曉一切，仍舊擺脫不了命運？
於是我SS了男主，沒等來警察，我就自己做了了結。
那時候一切都靜止，連風都停滯，這個世界破碎了。
於是我走出了小說世界，看到了趴在書桌上睡著的江落。
天色灰蒙，似乎是快要亮了，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江落似乎是被什麼夢魘困住，眉頭緊蹙，從眼角流下眼淚。
她是被一陣電話聲吵醒的。
是她母親的電話。
“小落，最近好不好？最近開始冷了，要注意添衣呢。”
“媽媽給你寄了親自做的月餅，明天就到了……”
那麼溫柔體貼的關心和叮囑，如果我沒有聽到最後一句話的話，我會以為這是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
她咳了兩聲，話題轉得相當生硬，“小落，媽媽最近身體不太好，你可以借我一點錢嗎？我以後還你的。”
江落說好，她所有回復都平淡，甚至稱得上隨意，但是掛了電話以後卻把積蓄的大半轉了過去。
她過得不好，一天隻吃一頓飯，天氣漸冷，她依舊隻蓋著夏天的薄毯，無數次從夜裡冷醒。
那時候她剛寫完《逆襲》，數據一天天好起來，她每次看完新的收藏和評論數，短暫的欣喜總是伴隨長久的痛苦。
她總是失眠，翻看著那些文字落淚。
她並不能看見我，但她給我說很多抱歉，她在備忘錄寫了長長的懺悔。
9
很多年的時間，她都受制於母親，從那隻言片語的廉價關心中付出太多真情。
可是並沒有得到什麼回報，在街上遇到母親和改嫁的那家人，母親隻把她陌生人。
過年過節，她登門拜訪，不管賺了多少錢，都沒有進門吃飯的資格。
可是她還是SS地抓著這點零星的母愛，長久地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
直到那個籤售會之前，她被人告上了法庭，原因是別人指控她抄襲，而做證的人是她的母親。
從那時候起，她才被母親捅醒。
贏了庭審之後，她隻是流著淚問了一句，“我真的是你生下來的嗎？”
在她被罵得很嚴重之後，迷上了酒精，她那時候神志不清，看著我的方向流淚。
“不要恨我，也不要來找我，離我遠遠的，在自己的世界好好活著，好嗎？”
“不要寄希望任何人，哪怕是我，求你了，林雨……”
我如夢初醒，我抱不到她，隻能為她流透明的眼淚。
我的思緒漸漸飄遠，遠到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從一個身體裡醒來的那天，是一個晴天。
“小雨，你醒了？”
男主緊張地看著我，我看著手上纏繞的繃帶，這是我用刀片自S的那一天。
沒等我說話，那男人流下淚來。
“我讓你走，別傷害自己，求你了林雨，好好活著。”
我不知道這結局怎麼改變的。
我隻知道我不是被那個人厭棄的，我是被她期待的，我是姜落的影子，她怎麼會不愛我？
如果我真的能與她相見，她應該會給我很多溫熱的擁抱和眼淚。
我決定不再去S，孤獨的自由地在這個世界好好活著。
10江落視角
我能聽到林雨的聲音已經好多年，多半是怨懟和委屈的質問。
我有時候感到恍惚，真的以為自己恨她，可是我恨的也許是自己罷了，膽怯軟弱的是我，母親勾勾手說兩句好話就忘了痛的也是我。
她是我的一面。
江清月不一樣，她溫柔強大，堅韌清醒，我渴望成為她，可是我隻是長久地在泥濘裡掙扎，成為面目猙獰的林雨。
我總是不待見她，是因為不願意接受自己。
我不願意回想那些時日，好像我的骨頭被打斷，氣節被折斷。
我想起來那段窮困潦倒格外痛苦的一段時間，我拋棄了夢想，寫一些爛俗的橋段博人眼球，她是被框定在人設身不由己的角色，一輩子不得自由。
我不願意寫這樣的劇情。
我一方面又安慰自己，我不過是給了她一個好結局，紙片人不會變心，我隻是讓一個人永遠愛她，這是幸福的。
被愛是幸福的。
可是蒙受欺騙的是我，渴求那個無情的女人的愛的是我。
所以覺醒的林雨也如我一般固執，把這當作一種執念，這個人生下我，居然能做到對我那麼狠心和厭惡。
為什麼呢？
我不願看到她，就好像看到總是瑟縮在角落，期盼母親多看一眼的，可憐又軟弱的自己。
可是現實是我淋著雨看著她和繼女挽著手撐傘離去的背影。
我淋著雨追了那輛車很長很長的時間，可是她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那場雨從來沒有停過，我始終是湿漉漉的，長著霉斑的。
來找我做什麼？
為什麼要被困在S物上不得自由不得善終？
覺醒了就自己好好活著，自己把故事的結局改掉。
自從我能聽到她們說話，就知道了一個規則，假如真的意識穿到別人身上，隻會把原主抹S，主角意識也會S掉，害人害己。
我驚慌失措，我隻能說難聽的話讓她回去。
她問我後悔嗎？
我後悔的，我不應該隻把她當作宣泄情緒而創造出來，那些爛俗的虐心虐身的橋段也違背我寫作的初衷。
我也不該為了賺錢，為了奪得母親的一點點關注而急功近利，寫出來這樣的結局，就好像抹S了主角的自我意識。
所以失去一切都沒關系。
我隻是希望她活著，她自由地有生氣地好好活著。
我還是寫了那本書，哪怕不附帶任何價值，我知道她會有勇氣去對抗那些所謂的命運和界定的人設。
我知道她能走出來，就像我親手剪斷那根隱形的臍帶，而獲得新生一樣。
不必執著於被愛，被拯救，意識掙脫角色人設的那一刻，她也獲得新生。
我和林雨一樣，多年來從未有過輕松自在的時刻，或許我也不該過多苛責自己，我需要做的是接受自己。
拋下許多枷鎖，步履輕快地向前走。
那時候應該是一個晴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