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溯SS盯著我,開口便是質問:「為何要做這亂臣賊子?你可對得起你的父親?」
我摸了摸肩上纏繞的繃帶。
「誰是亂臣,誰是賊子?」
裴溯一臉憤然:「你究竟為何會變成如今的模樣?為了權力,不惜謀朝篡位,你究竟何時起的謀逆之心!」
何時?
不等我回答,裴溯已經兀自笑了起來。
他的臉上是疲憊,是了然,更是自嘲。
「這不可能是臨時起意,你早就不滿我們更愛皖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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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子要與你退婚的時候?」
「還是眾人不願站在你那邊的時候?」
「或者更早一些,皖皖剛回來,你覺得搶走了你的風頭……」
「不是。」
裴溯一愣。
我目光直視他:「不是。」
不是因為這些。
不是哪一次的傷害,也不是哪一次的不甘心。
我隻是突然某一天意識到,你們也不過隻是這樣的人而已。
高高在上的地位並不代表高貴的品格,手握權力也不意味著會有公正的能力。
你們和芸芸眾生一樣普通、平凡,擁有自私的念頭和不堪的手段。
對光環祛魅後,我開始生長出無法遏制的念頭……
「如果你們這樣的人也可以撥弄風雲,那為什麼我不可以?」
裴溯的眼裡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
「沈玖!你怎麼敢!怎敢如此狼子野心!」
「你這樣做想過下場……」
裴溯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進來的謝遲打斷了。
他將我護在身後,戒備地看著裴溯。
「裴將軍!你指責阿玖前,最好先看看這些。」
謝遲將謝宸栽贓陷害我的證據一一羅列,又讓人將春日宴下藥的丫鬟帶了上來。
那個丫鬟是沈若皖的心腹,為了讓沈若皖上位,自作主張下了藥,又栽贓給我。
裴溯比我更熟悉她。
「你可知我遠在洛縣聽聞這些事,有多心焦如焚!」謝遲說起一切時仍是心有餘悸。
他冷眼斜睨裴溯:「而你身為兄長,不求真相,是為不義;身為兄長偏幫一方,是為不仁。你這般不仁不義之人,有何臉面如今來質問被你所傷害的人?」
有些證據能作假,有些不能。
我冷眼看著裴溯紅了眼睛,心中竟沒有想象中的痛快。
真相大白又如何?事後的懺悔永遠無法彌補當時已經受過的傷害。
我抓住身邊謝遲的手,輕輕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在如此緊要的關頭,第一時間著手處理的竟然是我的事。
回應我的是謝遲緊緊回握的幹燥、溫暖的手。
一旁的裴溯低低呢喃:「是我錯了……」
他痛苦又悲傷地看向我:「可是……阿玖,你以為謝遲有榮登大寶的機會?沒有了太子和十皇子,還有如今骠騎將軍為外祖的十六皇子、左丞相嫡幼女所生的二十八皇子、尚書...」
「沒關系。」我打斷了裴溯的話,「我有你裴家呀。」
裴溯一愣。
他以為我仍舊在像原先一樣,遇到困難便求助於他這個兄長。
「阿玖,我幫不起你了。」
我點點頭,並不在意:「所以我說的不是你,是你裴家。」
15
裴溯說得對,皇宮中還有其他皇子,謝遲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但太子的身上插著裴溯的劍,第二天所有人都看見了。
裴父隻以為是裴溯在幫我,無奈隻能幫著清理事後。
這樣一來,裴溯要麼說出當晚和沈若皖之事,要麼默認裴家是謝遲的助力。
如我所料,裴溯選了後者。
謝遲有了裴家的支持,帝位再無異議。
而他拿到實權的第一件事,除了發喪,便是不顧朝臣的勸阻,寧可背負史書上可能的指責,也要怒斥他的皇兄——原太子謝宸德不配位,為了和沈若皖在一起,對我栽贓陷害,致使我無辜受罰。
他將兩件事全部甩到謝宸頭上,並沒有對外道出沈若皖管教不力的事實。
「你那庶姐畢竟還姓沈,我怕對你沈家名聲不利。」
我點點頭。
謝遲叫人將那個栽贓我的丫鬟提了上來:「如今她主僕二人我都已分別關押,你私下想如何處置都可以。」
我看著上次未來得及仔細看的證詞。
「你叫沈晴?」
沈晴蒼白著臉,呸了一聲:「這是皖皖姑娘賜我的姓與名,你不配叫!」
「你與我何仇?」
我確認此前與她並無交集。
沈晴悽然一笑:「你不曾想到吧,你這般平日裡金尊玉貴的人,也會栽在我這等賤民手裡!哈哈哈哈。」
「告訴你又何妨,你我無仇,但你害了我的皖皖姑娘!」
「明明太子愛慕的是皖皖姑娘,卻偏偏要為你讓位!如今新帝登基,要娶沈家嫡女,這嫡女本也該是皖皖姑娘!」
「她比你早生,你所擁有的都該是她的才對!」
她說著說著竟哽咽起來:「皖皖姑娘是世間最好的人,她救下我,給我吃喝,給我賜姓,願與我同桌吃飯、同榻而眠,她甚至願與我這般低賤的奴婢姐妹相稱!我怎能不為她謀慮啊!」「這一切都是我一人做下的,皖皖姑娘毫不知情!你要S便S了我吧!」
謝遲大怒:「那你便去S!你S了,你那皖皖小姐朕也不會放過!」
侍衛上前將人拖下去,沈晴再沒了大義凌然的樣子,惶恐地為她的小姐求饒。
我沒有阻止。
隻淡淡補了句:「把沈晴的項上人頭送到沈若皖那,告訴她,人是為她S的,叫她夜夜與人頭同塌而眠,以告天靈吧。」
人都退了下去,殿內一下子靜了下來。
所以這也是天上人的力量嗎?
他們愛她愛到可以為之生S。
我有些迷茫。
隨即發覺今年以來,我似乎不曾聽見天上人的聲音了……
謝遲輕輕揉開我的眉心:「多思傷身。」
他知我心中煩悶,讓人布了晚膳,哄著我用完,又帶我去宮中湯泉處,泡湯靜心。
一番下來,我確實散了許多鬱悶。
與謝遲坐在榻上,耐心聽他說堂前諸事……
「還有你那庶姐,雖不是主犯,但作為主人卻罔顧尊卑、不事管教,叫下屬肆意弄權欺上,實在可恨!可想好如何處置?不如找個由頭,也直接S了作罷。」
我確實是這個打算,但還需顧忌裴溯,怎麼也得等到謝遲順利登基。
於是我搖搖頭:「現下什麼事都不如你我的事重要。」
謝遲紅了臉,忙直起身體,背對著我道:「此事需等你我大婚之時!我……我先去其他寢殿!」
我茫然地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
不是。
我隻是想問一問你的登基大典是放在了哪一天啊。
還有你想好國號叫什麼了沒……
16
謝遲掌權是所有人沒有想到的。
相比之下,他秉承先皇遺願,要迎我為皇後的事,就沒有掀起那麼大的波瀾了。
大家都明白,與其各方博弈,風險極高,不如賣新皇個面子,和和氣氣尊我為皇後。
畢竟沈家沒有男兒,往後如何還不可知。
謝遲還封了李重為一品骠騎將軍,尊裴溯的父親為丞相。
一時之間,裴、李風頭最盛。
但這些都與我沒有太大的關系了。
我回到沈家安心待嫁。
代替我的長輩、為我操持的是李重與他的夫人。
李重的夫人面相極好,笑著與我訴說著婚禮諸事。
明明是才見過二三次,但由她來說起這些本應該由母親說的話,卻好像也一點都不違和。
此刻見李重來了,她放了下手裡的梳子,把說話的空間留給我們。
李重已經年過半百,他的眼裡有欣慰、有感慨:「娘娘……」
我一驚,正想起身,李重卻按住了我。
他搖搖頭,然後衝我一拜:「娘娘,從此以後啊,您要接受這樣的身份。
「您再不是沈家女,也不能再像過往那般肆意了,您要成為大周的皇後了。」
他的話有千鈞之力,讓我牢牢坐在位置上,受了這一拜。
我以為他還有告誡的話語,卻聽他轉而問道:「不知您可還記得我們去往白沙崖的那個秋天?」
如何能不記得呢?
那年恰逢北方大旱,因此我們去往白沙崖的一路極其艱難。
但再小心,也還是被難民衝散了隊伍。
一路上謝遲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受涼高燒不醒,但他從未放棄,受盡坎坷,才等來了李重的救援。
此刻的李重,已經頭發半白,他緩緩為我揭開了我不曾看見的過往:
「您昏迷不醒,陛下背著您一路走了四天三夜,才到了下一城。」
「城裡的郎中見陛下衣衫褴褸的樣子,不肯赊賬,不願救人。」
「走投無路啊,陛下就跪了一家又一家,這才終於遇到好心的人,給您喂了藥。」
「老夫找到陛下的時候,他雙腳鮮血淋漓,膝蓋都幾乎廢了,渾身是傷。直到我走近了,他才倒下去。」
「少年人驕傲,硬是命我不要告訴您。」
「那時老夫就知道,您和陛下會在一起的。」
時光拭去塵霧,我震驚地聽著李重的講述。
「還有在白沙崖,那白沙之花根本不是碰巧遇見的,是陛下每每有空都要到懸崖上去尋,終於給他尋到了。」
「後來我們返城時,那碗胡辣湯,也不是下面的人提前準備的,是陛下怕您以後會想念,刻意騎馬……」
「阿叔,」我握住了李重的手,打斷了他的話,「別說了……」
歲月如流,終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雙手顫抖,李重眼裡有淚。
「向您說這些,是老夫作為長輩,發自肺腑希望您往後順遂。」
「您性子剛強、常有主意,皇後之位卻需要循規蹈矩、穩重耐心。老夫怕啊,怕您往後與陛下多有爭執,消磨了來之不易地年少情誼。」
我明白了李重的擔憂,也聽懂了他的未盡之言。
若父親、母親在世,大抵也是這般推心置腹吧。
我緩緩握住他的手:「阿叔,人會成長的,你看我這一路走來,不也做的很好麼。往後,我也能做好的。」
「我和阿遲,一定都會好好的。」
17
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被安排在了一同進行。
謝遲牽著我的手,緩緩拾階而上。
我從高處俯瞰,舉目遼闊,殿宇輝煌。
長旭一年。
我與謝遲一同立在天地之下,萬人之上,受俯仰朝拜,享萬民歌頌。
厚重的鍾鼎聲響起時,我眼底溫潤。
轉頭才發覺謝遲也紅了眼眶。
他面前的九旒微微晃動,聲音藏在了厚重的鍾鼎聲下,隻有我聽見。
「阿玖,我從未如此慶幸遇見了你。執子之手,必不相離。」
我緊緊回握:「得君此心,必不相負。」
後來有關這一天的記憶,都逐漸逝去,我隻記得,年邁的阿倉嬤嬤,總是愛和我提起這一天。
她說她總忍不住會想,如果故事的篇章就停留在我們站在高臺之上的那一天該有多好。
她守護了半輩子的姑娘,歷經艱難後做到了皇後的位置,皇帝是她所愛之人,也敬她愛她,兩人再生上幾個小公主、小皇子,這輩子該有多圓滿啊。
可是人世間的事不會按照她的想法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