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陛下為了救染疫的皇後,召集天下名醫會診。
他自己則獨上三千米高嵩山寺,叩拜神佛。
人人都以為這次將要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還好最後,隻S了一個不小心感染的太醫,皇後就活了回來,還成功試出了抗疫的藥。
對吧,這個結局是不是皆大歡喜?
年輕的女孩子發問。
我們在場所有人卻都沉默地聽著。
隻見她悽然一笑:「可我是那個S去太醫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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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前安來襲,大周本就損失慘重,難以抵擋。
謝遲被迫遷都,大量宮人要重新選拔。
所有族人攔著不讓我參加,他們怕我去復仇。
皇後聽聞後來看了我,她笑著對我說:「不怕,你父親救了我的命,我不會S你。你大可以試試看。或許你可以改名換姓,來到皇帝身邊,然後奪走我的寵愛,讓我下場悽慘,最後皇帝愛你不得,後悔無比。你是這樣想的嗎?」
我拿起爹爹留下的醫術,頭也不回就走了。
笑S,皇後話本子看多了吧。
我拿的才不是什麼以身復仇、用愛情讓人後悔的大女主劇本!
女孩子說著,紅了眼眶。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們:「幹嘛啊,你們為何都不說話?覺得我會哭?才不會,真正該哭的人都長眠在邊城的土裡,哭不出來呢。」
29
顧榮玉眼裡有仇恨,有怒火,也有對我的希冀。
一瞬間,我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許多年前的李聿。
我追問了顧榮玉,也聽了前線軍士傳來的消息。
如今的淮水城內,求和之人多於主戰之人。
李重身受重傷,郭成還不夠老練。
沈若皖慷慨激昂地對朝臣們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割地賠償忍一時之辱,他日必定反擊重振大周威風。不能打倒我們的,必將使我們強大!」
謝遲的意見與沈若皖相反,但已然無用。
士氣一旦沒有了,就再難積蓄反抗的力量。
顧榮玉目光灼灼看著我:「所以我來找你,我還可以告訴你,那些從皇城和淮水逃出來的人,如今都在哪。」
「現在,你會做出什麼決定?」
所有人隨著顧榮玉的話,一起向我看來。
我起身掀開簾帳,大步走出去。
「唯國土,寸尺不讓。」
……
舉兵出發的前夜。
我問李聿:「你還恨李夫人麼?」
李聿搖搖頭:「王上,我早就不恨她了。她並非故意要我母親S,她隻是和這個世道的所有人一樣,覺得姬妾奴隸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罷了。」
「所以,我恨的是這個世道。」
李聿漆黑的眼睛看著我:「所以,您務必要成功。」
出發的清晨,我告別了阿倉嬤嬤。
她坐在搖椅中,小侍女正要給她喂飯。
她和藹地看著我說:「去吧,去吧。」
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事情了,隻知道我要走了,然後向我搖搖手。
我便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再看不見。
「哎,這種症狀確實很難治。」顧榮玉嘆了口氣。
李聿拍了拍她的頭:「沒叫你去給嬤嬤治病,這次是叫你好好治治他。」
李聿指向裴溯。
這五年來,裴溯知曉我不會放他走,便再沒和我說過幾句話。
後來發現,他的右手到關鍵時刻總容易使不上勁。
此刻面對顧榮玉的問診,裴溯依舊沉默。
我們一連行路兩個月,才將將靠近京城,那裡已經被前安人佔據。
「你到底在不肯面對什麼東西啊?」顧榮玉放下裴溯的右手,擰眉問道。
李聿上前,示意顧榮玉莫要生氣。
顧榮玉推開李聿:「他的手沒問題,他根本就是心病!」
李聿愣住。
我看向不發一言的裴溯。
而顧榮玉直直站在他面前,並沒有多少氣勢洶洶的質問,隻是很平靜地問道:「讓我猜猜,裴大將軍你究竟在逃避什麼。」
「是接受不了你堅持了這麼久的家國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不願意面對你一直不曾正視過的人原來能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還是你至今都不願意承認,你看錯了人,做錯了事?」
裴溯眸光略動。
我再不想聽這些東西,上前拉著裴溯一路出了營帳。
我將他拽上了瞭望臺。
舉目眺望,是大周殘破的江川河海,是佇立了百年的國都如今插滿前安的旗幟。
「想清楚你的敵人到底是誰。」
「裴溯,好好想想,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拿起這把劍!」
我將那把陪我顛沛十年的長劍又還給了裴溯。
30
長旭第九年末,沈軍以洛城為根據,率兵開始了全面反擊。
第一個反對的聲音,來自淮水皇室。
沈若皖已經向前安求和,並以皇後之名譴責我們是亂臣賊子,並不代表大周。
許多人開始痛斥我們要陷大周於覆滅。
但更多的人,從大周各個角落加入我們。
此刻,無人在乎到底誰是皇帝,也沒有人再在乎我是男是女。
大家隻知道,這裡有贏的希望。
我並不直取京城,而是從周圍城池包圍入手。
長旭第十年初,沈軍連拿京城周邊五城十二縣,前安被圍困於京城,開始遷移大量兵力於淮水。
謝遲、沈若皖、裴相接連發詔,斥責沈軍挾持裴溯。
又先後有密令傳給裴溯,令他回淮水。
這些信函沒有做過多遮掩,我知道這是謝遲與沈若皖的離間之計。
我看向裴溯:「我不攔你。」
裴溯輕淺一笑。
這一笑,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十五六歲時意氣風發的朗朗名將:「我若是要回去,你怕是第一個來S我。」
他話裡沒有不滿,反而是欣慰與暢快:「阿玖,兄長不會再犯錯了。」
裴溯拒不從令,並號召敢戰之士來洛城相聚。
這一刻,他不再是沈若皖的保護神,他再次成為大周的將軍。
此後幾個月,我們以戰養兵。
我又在裴溯的幫助下,重新調整了軍中的人員架構。
其中讓顧榮玉統管內需與軍中醫工的決定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她來之後的救治成果與日常為人,大家都看在眼裡。
卻沒想到顧榮玉掀了簾子,一臉慌張地找來。
「不行不行,我不行的。」她條件反射般地否定自己。
李聿放下手中的冊子,不解問道:「為什麼不行?」
顧榮玉語速極快:「我性子不夠沉穩,總是太過跳脫,而真到了生S關頭說不定還會優柔寡斷,不如你們男人那般理智。更何況我從來沒有學過那些呀,我不知道怎麼當朝為官,我不知道真的做一個統管應該做什麼,何況書上還有很多東西我還沒有學會呢,那些方子我甚至都還沒有背全……」
我看了一眼滿臉驚詫的李聿和裴溯。
他們第一次見到如此不自信的顧榮玉。
他們或許是在不解,明明她早已在制藥上無數次地打敗她的哥哥們,明明她的醫術精湛,勝過任何一位御醫,可在我要給予本就應該屬於她的榮譽與地位時……
她下意識如數家珍般地列舉著自己的不完美。
可我理解。
那些不完美,或許是經年累月中他人給她的評價,或許是她自己午夜沉思時的自我否定。
就像十年前的那個女孩子,她曾無數次退縮……
「我確實不夠善良,我總是爭強好勝。」
「我不是男孩子,去白沙崖太過危險。」
「我從沒真正學過做官,我如何真的幫助他們建設好邊城。」
「我沒有那樣美麗的容顏,我也不夠討人喜歡,所以我生來不配被人喜愛吧……」
她也曾縮到陰暗的角落裡,卻仍然不被人放過。
她後來跌跌撞撞十幾年,遍體鱗傷……
她現在終於跨越時光,走到我面前。
她握住我的手,輕聲說:「沒關系的,不完美也沒關系的。」
「你看那些人,他們自私自利,他們濫用職權,他們視生命如草芥,卻能有無與倫比的自信去掌握權力。他們都可以,我們,為什麼不行?」
我看見她怔怔地看著我,迷茫的眼睛逐漸清亮,就像我透過時光看見我自己。
「別害怕,勇敢地去握住刀鋒。」
31
長旭十年,五月,又是一年鳶尾花開。
我與李聿、裴溯、顧榮玉在洛水河畔犒賞軍士。
我們都知道接下去的一戰,九S一生,但此刻無人畏懼。
裴溯難得喝酒,臨江長歌。
聽得李聿也生起豪情,起身開嗓。
顧榮玉一手捂住耳朵,一手狠狠拍向李聿:「你快給我閉嘴!」
我放聲大笑。
裴溯也忍俊不禁:「你有異域血統,怎得如此……」
「如此五音不全!」顧榮玉接上話頭。
李聿並不羞澀,反而唱得越發起勁。
直到許多人跟著他一起唱了起來。
「清風片片鳶尾花~開去我的故鄉啊~」
裴溯起身路過我身旁,揉了揉我的頭發,我還沒來得及瞪他。
他已經拿起鼓槌為他們和歌聲。
鼓聲磅礴。
少年恣意。
洛水河畔,長風吹過九重山。
長旭六月,沈軍決意背水一戰。
金戈鐵馬,卻於紅色宮門前,遇謝氏皇族聯合前安共同迎擊。
沈軍敗退。
我從皇宮中衝出來時,看見的是千軍陣前,郭成堅毅的面容。
他怒斥我:「亂臣賊子,亂我大周!」
他是世家精心培養出的棟梁,是繼裴溯之後最驚才豔豔的良將。
他認為他們是對的,並為心中的信念堅定舉刀朝向他的同胞。
裴溯迎敵斷後:「我比你們更合適。」
我和李聿不再猶豫。
轉身時隱隱聽見裴溯喊我:「阿玖,別……」
別什麼?
兵戈相交間,鼓響金鳴,我沒聽清。
我想著等裴溯回來再問問他。
後來我再見裴相時曾想過,我將裴溯重新拉入戰局,究竟是對是錯。
又突然想通,裴溯的人生從來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別人,隻是他生命的配角。
長旭第十年,五月,裴溯S於京城一役,前安人敬他,將他的屍骨完好運回淮水。
裴相怒言逆子不入宗祠,將裴溯的骨灰撒入淮水。
我率眾軍於淮水的分支燃香祭奠,眾人大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