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我哪裡做得不對,惹以藍大小姐生氣了嗎?你指出來,我保證立定挨打,絕不還手。」
我終於正眼看他。
依然是那張不太符合主流審美,但我曾經很喜歡的臉。
但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他的眼睛不再湿潤閃亮,裡頭的光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我不熟悉的東西。
深黑,大膽,赤裸裸。
我忽然笑了一下。
「程昱,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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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分手吧。」
他臉色大變,踏前一步,想要拉我,被我急速後退避開。
「別碰我,程昱。」
「一寸也別碰。」
「否則我保證會尖叫。」
「我的室友就在附近,隻要我叫,她們馬上會過來。」
他兀自舉著手,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你叫她們來幹什麼?」
「你在防著我?」
我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開口。
「你送我的所有東西,我都已經打包好,明天快遞給你。社交平臺和遊戲綁定的情侶關系和情侶頭像,我會在今晚撤銷或者更改。」
他臉色一寸寸變灰,在我冰冷目光下,努力強撐著。
「為什麼突然提分手?如果我做錯了什麼,讓你不開心,你說,我一定改。」
還嘴硬?
我看著他的眼睛,啞然失笑。
伸出手指,一樁樁,一件件,數給他聽。
「我第一次產生懷疑,是那晚看電影的時候,秦子輝媽媽發來曖昧短信。」
「那是你第一次騙我。」
「你神色坦然,言笑自若,我完全沒看出異常。」
「也不敢相信,她那個所謂「喂得很飽」的微信,的的確確,就是那種我不好意思問出口的騷話。」
「同樣是那天晚上,在小樹林裡,你第二次騙了我。
「你說不想繼續教秦子輝,因為他蠻橫粗魯。我不僅信了,還心疼你受了委屈。」
「你表現得那麼鎮定,言語也能前後對上,我怎麼可能生疑呢?」
「然而就在那天,你和秦子輝媽媽上了床。」
「你跟那個比我們大十六歲的女人,在她家,上演了一場幹柴烈火的激情戲。」
「你們食髓知味,從浴室到臥室,從牆上到床上,一個下午,整整大戰了三個回合,顛鸞倒鳳,意猶未盡。」
「這才是你在電影院打瞌睡的真正原因。」
「這才是秦子輝媽媽發『被喂飽了』壞笑表情的真正含義。」
「騙我很好玩嗎,程昱?」
憤怒讓我的聲音尖利起來。
我緩口氣,對著訥訥失語的程昱,掰下第三根手指。
「麥當勞那天,你又騙了我,再一次。
「秦子輝媽媽用來威脅你的,根本不是什麼預支培訓費的欠條。她手機裡存著的,也根本不是什麼大學照片。」
「那其實是你和她在床上媾和的視頻。」
「你那麼聰明,精蟲上腦的時候竟沒有想過,秦子輝家的大別墅會不裝監控攝像頭嗎?」
「你有過很多次機會跟我坦白,程昱,但是你一次也沒有。」
「你撒更多的謊,謊言越滾越大,你的撒謊技術也越發爐火純青。指東打西,混淆議題,唱作俱佳。」
「甚至發展到用我們曾經的往事來哄我心軟,來堵我的嘴,來掩蓋事實。」
「程昱啊程昱,你到底有多想讓我厭棄我們的過往,有多想我憎恨記憶中那個純樸美麗的少年,有多想讓我恨不得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才會這麼毫不心疼地揮霍我對你的信任,和我們曾經真摯的愛情?」
暮色中,他臉上血色盡失,一米八幾的結實軀幹搖搖欲墜。
聲音顫抖,近似反復蒼白的呢喃。
「是她脅迫我,以藍,那個女人說要告訴你,我害怕。你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跟我分手。我不想跟你分手,以藍,我是被迫的。」
到了這一刻,他依然還想隱瞞,還想撒謊,還想欺騙,還想諉過於人,推卸責任。
也有可能,他想騙的人不隻是我,還有他自己。
這樣軟弱,虛偽,愚蠢的程昱,竟是我曾真心愛過的男人?
這事實不啻於一記響當當的耳光,刮得我眼冒金星。
血液在體內奔湧,咆哮著,怒吼著。
揭穿他,揭穿他。
戳穿那些掩蓋在愛情面具下的醜陋真相。
我深吸一口氣,壓平聲音。
「程昱,你一周三次,每次去秦子輝家,有多少時間是真正在給秦子輝補習,又有多少時間在他媽的床上辛苦奮戰?」
「你到底是有多揮汗如雨,賣力耕耘,才能在每次跟我約會的時候,眼底青黑,精力渙散,下一秒就能酣然入睡?」
「你告訴我,這些是被迫?你被迫一看到她就發Q?你被迫摸她親她?你被迫在飯桌下被她玩弄,我讓你走你也不肯?你被迫睡了她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
「程昱,請你尊重我受過的九年制義務教育。」
「我那時雖有懷疑,卻終究心軟,相信了你的說辭,相信你會守住底線,不會自甘墮落。」
「可你在做什麼?你拿著那些骯髒的錢,拼命給我買禮物,似乎這樣就能證明我們的愛依然潔白無垢,你仍然是那個用整顆心熱烈地愛著我的赤誠少年。」
「似乎營造出這種虛假的幻象,就能麻痺你越來越稀薄的道德感,就能為你直線墮落的靈魂拉上一塊遮羞布。」
他舉步,想要朝我走來,但是他發抖的身體無法支撐,他不顧形象地蹲了下來,兩手抱著頭。
像是埋在沙子裡的鴕鳥,在沙堆裡發出破碎的嗚咽。
我吸了口氣,壓住情緒,再次換上冷淡的口氣。
「今天約你來,是有個問題,我心裡實在疑惑,想問問你的答案。」
「那天下午,你和她第一次做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我們?」
「在那個時候,愛情在你心裡,到底處於一個什麼位置?——我假設你那時候還沒有愛上她,對嗎?」
我想知道,對於男人來說,愛與性,是真的可以,如此明明白白地分開嗎?
程昱抬起頭來,嘴唇微微發抖。
無論那個答案是什麼,他都說不出口。
他選擇先回答我問題裡的另一個部分:「我沒有愛上她,不管是那個時候還是現在。」
「至於第一次,第一次,」他兩眼失神,喃喃道,「我洗澡的時候,她就那麼走進來,一絲不掛,什麼隱秘地方都能看見。」
他閉上眼,似乎回到那個下午,羞愧與激動讓他的臉不由自主地抽搐。
「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在生活中,真真實實見過女人的身體。」
「我當時一下子就起了生理反應,根本來不及控制。」
「也許如果我當時穿著衣服,我就能盡量掩飾,就能把它藏起來,就能堅持底線,做個正人君子。」
「但是那時候我們兩個都赤裸著,一切反應都清清楚楚,騙不了人。」
「我看到她笑,她走過來,她伸手……我想攔她,但不知怎的,我沒動,我讓她……」
「以藍,我以前隻自己做過那件事。我做夢也沒想到面對真人,居然有這麼刺激,我控制不住自己。」
雖然他沒有直接回答,但是我已經得到了答案。
是的,可以分開。
他們是分兩截存在的生物。
穿上衣服,狀若常人。
一旦光著身子,就能清晰看到上下截各行其是,上面化人,下面作獸。
但是,秦子輝媽媽她們那群女人呢?
她們不是男人,她們這種情況又算是什麼?
朝男人方向進化?退化?同化?
思考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幫助我很好地從情緒裡抽離出來,保持一種冷淡得近乎專業的態度。
我朝他點點頭:「謝謝你的解答,再見。」
程昱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我,卻又畏縮著,不敢向前,就這麼虛虛地落在空氣中。
我忽又轉過身。
「你有句話說得不對。其實你現在已經愛上秦子輝媽媽了。嫉妒是感情存在的證明。」
男人的性與愛可以分開。但他們終究是人,下半身的愉悅終究會影響他們的大腦。
性最終產生愛。
我望著他,微笑。
「說不定秦子輝媽媽也已經愛上了你,要不然也不會為你打發走別的男人。」
「對於真愛來說,年齡不是鴻溝。比如法國總統和她妻子。」
「程昱,我們之間完了。但我還是祝福你能正視內心,無視世俗,找到真正的幸福。」
這一次,我轉身離開的時候,嘴角掛著無人看見的冷笑。
秦子輝媽媽有句話說得對。
男人需要梯子。
她送了他一把,方便他鑽牆逾穴,登上情欲的高峰。
我不介意再送他另一把。
讓他從被束縛的道德高地下來,墮落得更加徹底。
6、
秦子輝媽媽那些漫不經心的言語,炸碎的不隻是我對他的感情,更多的,是我曾經的傲氣與自信。
在她嘴裡如同公狗一樣發Q的男人,是我千挑萬選的男朋友,是我一心認定人品雅重,不與流俗同的赤誠摯子。
現實給的這一耳光,打得我耳鳴頭暈,大腦充血,幾乎無法站立。
在我被踩得稀碎的驕傲面前,愛情算個什麼東西?
它一文不值。
所以,跟程昱分手的後遺症,不是傷心,而是憤怒。
憤怒讓我流不出一滴眼淚,憤怒令我打包的手顫抖不止,憤怒讓我在面對他的時候冷靜犀利。
也是憤怒, 令我毫不猶豫地遞出了梯子。
替他搭建好通向泥淖的捷徑。
關於程昱的後續消息,陸陸續續從各種渠道反饋回來。
自從跟我分手以後,他開始放飛自我。一周七天,天天往秦子輝家裡跑。
秦子輝媽媽開始厭煩搪塞。
程昱卻像是打了雞血, 他相信秦子輝媽媽對他身體的迷戀, 他隻需要說服她——或者睡服她, 她就會衝破世俗阻礙跟他在一起。
秦子輝媽媽越是拒絕,他越是S皮賴臉往上湊。
直到有一天,他們拉扯著在過道裡 do 愛的時候,被秦子輝撞見。
那個瘦小膽怯的男孩怎麼也沒想到,他最喜歡的老師居然跟他媽媽是那種關系。
親眼目睹自己母親跟人交合的畫面令初三少年的世界瞬間崩塌。
秦子輝得了嚴重的抑鬱症,不得不退學休養。
他父親親自過問, 要求妻子處理好自己搞出來的爛攤子。
而程昱兀自不肯S心,在秦子輝媽媽收回鑰匙以後,深夜爬牆,闖進秦家,被秦子輝媽媽報警抓起來。
案情危害不大,秦子輝媽媽也同意和解,所以檢方最終做出不起訴決定。
但相對不起訴仍舊要落案底。
程昱考公參軍的路斷了。
不僅如此,「深陷不倫戀情 男大學生深夜私闖中年美婦閨房」的社會新聞也上了平臺熱搜。
網友們發起人肉搜索,貼出程昱的姓名照片就讀學校。
校方迅速反應,因為程昱道德不端,且有刑事犯罪記錄, 給學校造成不良影響, 經研究,作出開除學籍的處理決定。
由於秦子輝爸爸的介入,秦子輝媽媽的信息被保護起來。
她和秦子輝迅速出國, 據說在加急辦理移民手續。
離校之前, 程昱來找過我, 卻不敢靠近, 隻悄悄站在樹下的陰影裡,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 遠遠地打量我。
他瘦了很多。那麼高的個子,一瘦下來就掛不住衣服,輕飄飄地, 像行走的晾衣杆。
他託人來說想見我最後一面。
我沒去。
隻是看他一眼,已足夠讓我胃犯惡心,想吐。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 就是在我最美好的年紀,認識他, 喜歡他, 接納他作為我的男朋友。
這快成為我人生不可忍受的汙點。
我需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 去重建我被擊碎的驕傲與自信,去與那個被現實狠狠打臉的自己和解。
我讓來人幫我轉告他幾句話。
有的人衣服穿在身上,有的人衣服穿在心上。
如果他需要衣服才能保護自己, 那麼,祝他以後都好好穿著衣服,一件也別脫下。
其實,我並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我也不知道, 這世上是否真有男人能夠做到。
我隻能堅定地穿好自己的衣服,走好自己的路。
人生多歧路,且行且自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