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吱哇亂叫:「我們三個本來就是親兄弟,結哪門子拜啊?」
我一時語塞,下意識地反駁:「那萬一不是呢?」
謝允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早晚給裴大人弄進去。」
對於我這個想法,謝致好脾氣地答應,謝允不置可否,唯獨謝承,打S都不答應。
他打不過我,哪怕被我摁在地上打也S不松口:「說了不同你結拜就不結拜,誰要跟你當什麼兄妹。」
我同謝承吵鬧到後半夜,謝致一開始手足無措,努力想從中勸和。
謝允與謝潤姐弟卻是淡淡,早已習慣,謝允甚至從袖管裡摸出一包瓜子來,還順手分了謝致一把:「別管他們倆,坐下一同看熱鬧就是。」
我記不得跪了一夜後是誰將我從宮中抱回宮中的,隻記得那天我一覺睡到傍晚,醒來時霞光漫天,我跑過長長的抄手遊廊,攪亂一地碎影,大聲叫著:「阿娘,我餓了,要吃飯!」
從那天起,我們五個好像就總是待在一處,他們三個站在霞光盡頭,謝允坐著翻書,謝致半躬著身在澆他的君子蘭,謝承抱劍斜倚在紅柱旁,嘴裡抱怨著叫我和阿潤:「你們怎麼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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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就一瞬間,我們就長大了。
03
快長到十五歲的時候,從來不知愁的我,突然有了憂慮。
旁的小女娘長到這個年紀,身體都像春柳抽條,一下子出落得纖長標致,而我一面長高一面長胖,漸漸地在一群小女娘中顯得特別突出。
我素來心思寬,本來是不在意的,但阿娘某日瞧著我連吃三碗,突然皺眉,隱晦地說了句:「你還是該少吃些。」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
我突然全無胃口。
從那天起,我忽然開始非常注意穿衣打扮。
旁的姐妹都已及笄,已梳起了發髻,唯獨我還在扎著雙鬟,著實是不像樣。
阿娘對我的及笄禮該怎麼辦實在發愁,旁的小女娘及笄要做的衣裳早半年就開始準備了,但我三兩天一長,衣裳不是短了就是緊了。
我鬧著要奶嬤嬤也給我梳柳家姐姐那樣的飛仙髻,奶嬤嬤被我鬧煩了,當真給我梳了,然後將銅鏡摁在我面前問我:「你自己看這好看不?」
銅鏡裡的女孩,兩頰發腮,緊實的發髻將頭皮提起,我的眼睛整個被扯住往後翻,一臉的尖嘴猴腮。
我看了一眼就哭出聲來了。
實在是太醜了。
那天我眼眶紅紅地去上書房,頭發隨便地挽了一下,我也不太在乎,反正都這麼醜了,還管這些做什麼。
阿潤溫柔的問我:「小裴今日是怎地了?」
她坐在我身邊,下巴尖尖,脖頸修長白皙,穿一件茜紅色的春衫,嘴上薄薄的一層紅,一顰一笑都好看至極。
淚眼蒙眬中,顯得阿潤唇紅齒白地愈發漂亮,她和我站在一處,旁人不知道要怎麼看。
我想到這裡更難過,哇一下哭得更大聲了。
阿潤手足無措地想安慰我,卻越攪越糟,幾個小姐妹都圍了過來,個個慢聲細語地問我。
「是老五把小裴惹哭了?」
「不可能,老五惹了小裴,那也該是老五被打哭,小裴什麼時候哭過。」
「小裴總要說說是怎麼了,咱們姐妹才知道該怎麼為你出氣啊。」
「我可沒惹她!」謝承大聲道,「我看她就是瞧著二姐姐比她好看嫉妒得哭了,今兒什麼日子,裴聆歌也知羞了?」
我被謝承說中了心思,惱羞成怒,一把將書箱擲向他。
他被劈頭蓋臉地一砸,也生了氣:「裴聆歌你自己醜關我什麼事,我說兩句實話也要被你打嗎?」
阿潤將他撵了出去,回頭看我,笑盈盈地給我將眼淚揩幹,愛憐地捧起我的臉:「哦,原來是我們小裴長大了,知道愛美了。」
其餘的姐妹們也都笑起:「原是這樣。」
「你看你,不高興了就去打小五一頓,何必自己哭得淚眼婆娑的。多大的事值得我們小裴親自哭一場。」
我抽抽搭搭地回答:「可是,可是,我都沒有大家好看,阿娘都不知道怎麼給我辦及笄禮了。」
「那你就更不消擔心了。」阿潤笑道:「我會去同姑姑說,讓她把你的及笄禮全權交給我,你就等著過生辰時高高興興地收禮物吧。」
04
我的身量比尋常小女娘高大,阿潤比著我的身形,給我做出套極風流合身的鎧甲,我往鏡前一站,隻見一個神風凜凜的女郎,身形舒展,英氣嫵媚。
那銀甲不知是什麼制成的,尋常盔甲難免落了笨重,但我這身銀甲卻是柔韌輕盈,日光下流光溢彩,亮閃如龍鱗。
我穿上就舍不得再脫下來,即興在院子中舞了一套槍法。
姐妹們站在廊下瞧我,個個捂嘴輕笑:「還好小裴是個女兒身,否則不知要禍害多少女兒家。」
「誰說她現在就不能禍害了,若是小裴能娶我,我當即便嫁給她,小裴這樣的,我才信她能保護我呢,哪像京中那些個白斬雞,瞧著都倒胃口。」
「老五那個沒眼見兒的,竟說我們小裴醜,真是白生了一雙大眼睛。」阿潤一邊為我揩汗,一邊笑罵。
晚宴時,阿潤好容易哄著我將外面鎧甲脫了,而後來給我上妝。
我看著鏡中面如桃花的自己,仿佛在看陌生人:「阿潤,你在我額間描的是什麼?」
阿潤笑得溫婉:「人面桃花相映紅,這紅裝小裴可還喜歡?」
我點頭如搗蒜。
猶豫一瞬:「我一直喜歡舞槍弄棒,不像個女孩樣,會不會不適合我?」
「怎麼會呢?」
阿潤笑:「我們小裴從小就聰明。林太傅多高傲的一個人,勉強隻對你與阿允有好臉色。武學上就更不消說了,阿承自小勤勉,就盼著來日做個威風大將軍呢,不是到現在也打不過你嗎?」
「按我說,小裴早晚是大將軍,要立不世之功的大將軍,且是大將軍中最漂亮的那一個。」
阿潤話音剛落,妝也上完了,她捧著我的臉看了又看,仿佛在看一件滿意的作品:「一會兒生辰宴上,保管叫他們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被阿潤說得一羞,臉上飛起雲霞,心裡到底是忐忑不安的。
一出門便撞上謝致和謝承,謝致看到我的時候,臉騰地紅了起來,活脫脫就是一隻煮熟的螃蟹。
阿潤笑:「小裴今日美吧?」
謝致誠懇道:「甚美。」
謝承面上一滯,立刻哈哈大笑:「裴聆歌今日總算像個姑娘家了。」
我抓起手邊的笤帚就衝上去:「我往日也是姑娘家,今日也是,哪天都能打得你哇哇亂哭。」
我與謝承追追趕趕,廳中眾人都笑。
我看似與謝承追逐打鬧,實則餘光一直往廊下瞥。
謝允在那。
他身披溶溶月色,白衣出塵,帶著笑看過來,一霎時,心若擂鼓。
謝承在此時湊上來,在我耳畔道:「喜歡我四哥啊?告訴你沒戲,宜妃娘娘已經相中了李家的三娘子,那位可是典範中的典範……哎哎哎,下手輕點,疼疼疼!」
我心下一涼,偏偏不肯表現出來,拽著謝承的耳朵大聲地問:「我的生辰禮物呢?你空倆爪子就來吃席,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謝承忙從懷裡摸出把極精美的魚腸劍:「給給給,禮物,禮物,怕了你了。」
我兩眼放光,將劍捧在手裡:「重圍如燕尾,寶劍似魚腸。勉強能入眼吧,原諒你了。」
謝承朝阿潤哭訴:「二姐姐你看她,你就容她這麼作踐你弟弟?」
阿潤笑:「你是知道的,我素來偏心小裴,隻站在她那邊的。」
謝承目光轉向廊下:「四……」
他剛要叫出來,我陡然轉過身去:「好了好了,不同你計較了,母親在前院準備了宴席,都快過去吧。」
那日夜晚,謝承那句話一直在我耳畔徘徊:「那位可是典範中的典範。」
我半晌一直悶悶不樂,看著舉止竟也乖巧了很多。
祁皇後被阿娘請來為我加簪,她也不能不感慨一句:「如今及笄了,到底是大姑娘了,往後也要這麼嫻靜貞婉才好。」
我乖巧應是,被祁皇後牽著走至眾人身前來。
謝致從隨從手裡接過一副小匣子,正要上前,卻被我的小姐妹們擠到一旁。
「祝聆歌長樂如意,生辰吉樂。」
我收禮物收到手軟,唇角帶著笑容,一一得體回應。
見到我的每個人都誇我今日好看,我心裡聽著卻並不是滋味。
因為謝允始終一言未發。
他送我的生辰禮是一卷書。
好沒意思。
如果是謝承或是謝致,我定是跳上前去質問,獨獨面對謝允時,我不敢。
自我們慢慢長大,不知何時,他與我就疏遠了許多。
五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往往同阿潤說話,謝承胡鬧,會逗得謝允多說幾句,大多時候他是一言不發的。
他一貫喜怒不形於色,心思又深,有時連阿潤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我就更不敢想了。
待到及笄禮禮畢,諸人散去,我拖著略有些疲憊的身體回屋。春花開得極盛,春光一片大好,我卻沒來由地感到難過。
躺在碧草間,夜空湛藍如許,但一想到謝允要議親了,我就心裡不痛快。
我低低地罵出聲:「混蛋謝允。」
「你在罵我?」
我驚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往上看,謝允半倚在樹間,白衣纖塵不染,愈發襯出他儀態清貴。
他眉目間難能出現一抹促狹,重復一遍:「裴聆歌,你在罵我?」
我打S不承認,惡人先發難:「你這深更半夜地還不回宮,偷偷躲在女子閨房做什麼,你這是在毀我清譽你懂不懂?」
「嗯?毀你清譽?」
謝允跳下樹來,我在女子中已算是高挑,謝允還是比我高了大半頭,他望著我,無形的威壓透過來,我不自覺地退後一步。
「如果真毀了你清譽,那我娶你好不好?」
我臉漲得通紅,結巴道:「誰,誰要你娶我了!你憑什麼娶我啊你!沒有三媒六聘沒有十裡紅妝你也想娶我!就送我本破書你就想娶我了?」
謝允翹起唇角笑了:「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來罵我,憋了一晚上也不出聲,現在終於罵出口了?」
我啞口,感覺什麼都被他看透了,惱怒下轉身就走。
他拉住我的手腕,低低哄道:「好了,裴聆歌,我可等了你一晚了。」
「你什麼時候等我一晚……」
「你今夜,一句話都沒對我說。」
他眸如點漆,神色竟頗有些委屈。
此刻他的手牽著我的手腕,他慢慢地往下移,扣住了我的掌心,他低低呢喃在我耳心,一霎時像是要將我整個人都燒起來。
「你若是肯翻開那書看一眼,就該知道,那不是破書,是琳琅圖集,隻有我,和你能解開的圖集。」
琳琅圖,是張藏寶圖,去年皇帝舅舅出給我們一眾子弟,唯有我和謝允解開了。
謝允比我先那麼一時半刻,皇帝舅舅便將圖集賜給了他,另賞了我別的寶貝。
「我將全副身家送給你,裴聆歌,動用你那聰明的頭腦想一想,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那,那你還總不理我,總冷臉看我!」
我撇過頭去。
「你總同小五在一處,我隻當你是喜歡小五,要同小五做夫妻呢。」
謝允素來以溫潤君子自居,說話竟也有這夾槍帶棒的時候。
我覺得有趣,不由得玩鬧心起,故意說話來氣他:「小五是比你好啊,我就愛同小五一處玩鬧,再過幾年我就嫁給小五……」
「你頭發亂了。」謝允打斷我,忽然道:「過來,我替你绾一绾。」
「亂了嗎?」
我疑惑,祁皇後的手藝當不至這麼不堪吧,謝允已經將我頭發打散,替我绾起發來。
他手指修長,靈巧地穿梭在我的發間,最終,他從袖中掏出一支簪子,插在我的發間。
他說:「我大周素來以簪子定情,我今夜為你绾發,往後一生一世,我都要給你绾發的。」
我驚叫一聲:「怎麼就一生一世了!我,我難道就不能嫁給別人?」
我正撞上謝允的眼神,他眼中的深情幾乎要將我溺S。
我忽然就說不出那種話了。
謝允捧住我的臉,戲謔道:「也不知是誰,聽聞我要同人議親了,巴巴吃了一晚的醋。」
我側過頭去,感覺雙頰燒得慌:「反正不是我。」
「好,不是。」
謝允好脾氣地配合我。
「你今天,為什麼不誇我好看?」我歪著頭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