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要叫人,喉管突然被金釵貫穿,血濺了阿潤一臉。
她直挺挺地倒下,對上阿潤面無表情的臉。
我直愣愣地望著阿潤,我無法想象我的阿潤在這西夏裡經歷了什麼,她才會這樣狠絕、毫不留情地S人。
「王後突然為人所害,西夏王宮必然大亂,進出宮的人都會被嚴加審查,我是不可能同你們一起走了。我在這,才能決定他們什麼時候會發現。」
阿潤望了望自己一身的血,自嘲地笑笑,望向我,眼裡是濃烈的哀戚:「本想再抱一抱你們,但我身上濺了血,髒了,就不抱了。」
「小裴,阿允,你們答應我,絕不叫西夏鐵騎踏入我大周國土半步。」
謝允跪下,鄭重起誓:「阿姐,我答應你,我會用我的性命守住大周。」
阿潤朝我們笑:「去吧。」
我一步三回頭地被謝允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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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婚宴,亞蘭自然找不見新郎,她著急上火時,宮中還出了更大的事。
大周來的憫善公主因為妒忌S了王後,而後自己從高高的宮牆上跳下。
西夏大亂。
我與謝允從王宮的小門一路奔逃,回到大周。
那以後我總是夢到阿潤。
夢見她一襲紅衣,決絕地從城樓上跳下來,衣袂翻飛飄然如蝶,一霎時,雪地裡綻開一片妖異的紅色。
夢見那年十五歲,她坐於我身側,穿著茜紅色的春衫,言笑晏晏地剝開新橙,橙香從她指尖彌漫開,在她身後,春光紛繁,我們都是最好的年紀。
10
西夏國主本想借口開戰,但他尚未召起軍隊,王宮突然爆發時疫。
連他自己也感染時疫,纏綿病榻。
西夏是草原民族,缺醫少藥,此次時疫來勢洶洶,他們自然抵擋不住。
根源出在亞蘭那件嫁衣上。
她痴心,穿著這身嫁衣等了謝允三天。
她病倒後,婢女巫醫皆被傳染,愛女心切的西夏國主自然也不例外。
一時間,疫病傳遍整個西夏。
他們難有一戰之力。
我與謝允一出城,謝承便領兵大破西夏。
我們收回了西夏趁火打劫的城池,西夏人開始四處逃竄,他們的王室覆滅,此刻西夏人四散如散沙,掃清西夏,歸於大周版圖,不過是時間問題。
打到西夏都城時,亞蘭派人來送信,言道她已經知道我與謝允的真實身份,隻要謝允與我肯單獨再見她一面,了結一些事,她就帶著西夏剩下的所有人投降。
西夏都城內的青壯男子大多已經S絕,隻剩下一些老弱婦孺。
我與謝允不願趕盡S絕,便同意了亞蘭的請求。
她約我們在滄山相見。
滄山下了雪,她說的那個地方很不好找,我與謝允直至傍晚才找到她。
再見亞蘭,我與謝允都驚了一跳。
她病骨支離,瘦得隻剩下一層皮,半點瞧不出從前的明妍來。
她蒼白著臉朝謝允笑:「你來了。」
謝允沉默地還禮,她痴痴地瞧著他,喉嚨裡嗬嗬出聲:「原是我蠢笨,半點不曾懷疑過你們,到如今我才得知你真實姓名。」
「謝允。」
她說。
「謝允啊,你騙我的時候,我都信了,這其中,有哪怕那麼一點真心嗎?」
從前她追問謝允是否喜歡她,謝允隻是沉默,但此刻他卻十分誠實地回答:「沒有。」
亞蘭自嘲地笑笑:「說你騙我,你好像又從沒騙我,一切都是我自己情願。」
「抱歉。」
亞蘭轉回面孔朝他笑:「那我現在,向你要一件東西,你可願意嗎?」
謝允點頭:「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些。」
「我要,」亞蘭忽然大笑,眼神中透出狠絕來,「我要你的命。」
她站起來,高舉起手腕,面向我們,毫不猶豫地割開脈搏:「你算計我一生,S我父母,我豈有可能投降你們大周,哪怕我阻止不了你們大周的軍隊,我也要叫你們給我償命!」
殷紅的血滴在雪地裡,血腥味引來了狼群,狼群撲上去將亞蘭撕成了碎片。
她在呵呵大笑中屍骨無存。
飢餓的狼群眼冒綠光圍住我與謝允。
這些狼個個餓到前胸貼後背,牙齒森白,弓著背,百來雙綠瑩瑩的眼睛盯住了我與謝允。
饒是我與謝允功夫都不弱,但面臨數百隻惡狼,在此時也難免落了下風。
且狼群並不一擁而上,它們在狼王的引領下,輪流撲上來攻擊我與謝允,它們想耗盡我們的體力後再撲S。
我們S了幾匹狼,但狼群仿佛無窮無盡,S也S不完。
冰天雪地地,我與謝允的體力慢慢耗盡,一個不慎,我被繞後偷襲的狼群咬斷了後腳踝,劇痛傳遍全身,我頭頂大汗淋漓。
謝允此刻也渾身是傷。
謝允將我背起,我們被逼至懸崖邊,狼群在後虎視眈眈。
「此次你我,想必終有一人無法保全,謝允,如果那人是你,我寧願是我。」
我摟著他的脖頸,伏在他耳畔道:「你將我放下,我還能為你拖一會兒,你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把我和阿潤,帶回大周。然後,你要好好活著,要替我看到大周的盛世。」
謝允不回答。
我急了:「謝允!」
「如果你我易地而處,你也會答應我同樣的事嗎?」
我此時著急,連忙回答:「我答應。」
謝允將我放了下來,我叮囑他:「你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放下我,就馬上走。」
謝允突然朝我笑笑:「好。」
狼王撲上來的那一瞬間,他卻猛然將我抱緊,他抱著我,跳下懸崖,賭一條生路。
他將我SS摟在他懷裡,他以身為墊,換我生路。
11
我再醒時,見到了阿娘。
阿娘見我醒了,揩了揩眼淚:「老天保佑,你可算是醒了。」
「滄山的雪下得那麼大,若非太子殿下堅持搜山,我們差點就找不到你了。」
我木木地聽著,問阿娘:「謝允呢?」
「囡囡,太醫說,你的左腳踝被狼咬斷了,又在冰雪天裡拖行那許久,已經救不回來了,往後可能……」
「謝允呢?」
「囡囡……」
「阿娘,謝允呢?」
阿娘忽然泣不成聲。
「姑姑,我來同她說吧。」
謝致忽然出現在屋內。
我望向他,眼淚唰地落下:「謝允呢?」
他頓了頓,閉眼還是說了出來:「他傷得比你重,頭磕在巖石上,其實已經不行了,我亦不知,他是怎麼帶著你走了那麼遠的路的。」
「我找到你們時,距離你們落崖的地方,已有三裡餘地,若非他將你拖出河谷,隻怕連我,連我也放棄了。」
我忽覺天崩地裂,這世間的一切都在眼前瓦解。
我眼前一黑,謝致猛然撲上來攥住了我的手,他厲聲喝道:「裴聆歌,你必須活下去!他以命救你,你得活,你必須活下去。」
我大病一場,病好時,已是來年秋日。
我帶著阿潤與謝允的屍骨回京。
他們都想回家。
陛下今年春日走的,他走後喪儀從簡,並不要求天下缟素。
京中已經恢復往日繁華,再無流離失所的難民,走過朱雀大街時,滿目的琳琅商鋪,人間煙火。
無憂無慮地孩童手裡抓著糖葫蘆,一連串地跑過。
這是我想看到的,也是他們想看到的。
12
後來的幾年其實我沒什麼印象。
我傷好後已是跛足,不復從前能舞槍弄棒,我開始喜歡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我原想就這樣安靜地了卻餘生,隻是不忍心看阿娘為我傷懷。
她與阿爹此生隻我一女,我掉了多少眼淚,她在背後掉的淚隻怕隻多不少。
她推卻了一切命婦的邀約,隻靜靜在家中伴著我。
我在院中坐多久,她就在廊下陪我多久。
我偶然間站起身來,發現她躺在酸枝木大椅上已經睡著了,不知何時她鬢角已經起了白發,但她今年才四十三歲。
不知是不是我的動靜驚醒了她, 阿娘突然醒來,見我起來,朝我露出一個小心翼翼地笑,溫言細語地問我:「是不是餓了?」
我心下發酸:「阿娘,我想吃你做的貓耳朵湯。」
「哎,好,好,想吃東西了就好,阿娘這就去給你做。」
她連聲張羅去了。
後來,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有門親事, 當然,阿娘沒有要逼你的意思, 隻是想多個人照顧照顧你……」
我答應了。
我隻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謝致。
但是誰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將曾經的一切深深掩埋在心裡, 做了謝致的皇後,與他生兒育女,將日子平平靜靜地過下去。
七年過去, 琮兒都會背詩了,謝致如果不提, 我好像真的忘了。
謝致本想引我多說幾句, 我卻微笑著將話接了過去。
又下雪了。
京城的雪天,卻不會有塞北那樣冷。
【尾聲】
大周皇室的子孫都很喜歡那位老祖母, 她總是笑呵呵的,隻是跛足, 行動有些不便。
她送走了孝穆帝謝致,也送走了孝正帝謝琮, 去年,宗室最後與老祖母同齡閔王謝承也去世了。
她已是太皇太後,深宮裡沒有人不喜歡不敬重她。
她愛和小輩說笑, 會給小輩們糖吃,從不端著架子教訓他們。
她最偏愛的是新帝的小兒子,這個表面端肅,其實會偷偷捉弄自己同胞弟弟的狡猾小孩。
他常常闖禍,被陛下罰跪在名臣殿。
太皇太後總是偷偷差人去給他送厚披風與墊子, 連陛下也奈何不得。
她活到九十歲時壽終正寢的那一天,跪了一殿的人。
陛下守在她床邊:「皇祖母,放心去吧。往後, 孫兒會照看大周的。」
太皇太後那時已經不行了,她眼神望向虛空, 不知看到了什麼, 突然伸出手來,笑著喚道:「阿允。」
滿殿的人都不知她在叫誰,唯有陛下知道一些陳年往事,輕輕把太皇太後最偏愛的那個孩子喚了上來。
他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
太皇太後看著他, 忽然笑:「我都這麼老了,你怎麼還是這樣的年輕。」
她閉上了眼睛,漸漸聽不到殿內的哭聲。
她去找那個給她绾發的少年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