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得出來，近來李暮心中急切，似乎時間在他看來已經所剩無幾，可我不明白，他到底急於什麼？
李暮心底的想法從不會告訴我，也許他也覺得我笨，懶得與我說吧。
我在皇宮裡偶爾會碰到太子，太子的目光十分狠辣，像條躲在暗處的毒蛇，乘人不備便會咬你一口。
他自始至終都不信有什麼神女，他堅信我是李暮找來迷惑皇帝的禮物，為了哄皇帝開心來與他爭奪帝位。
太子認為自己看透了這個弟弟的野心，決心要我露出馬腳。
終於有一天，趁著李暮被皇帝召去御書房，太子借著佛寺住持的名義將我請出了皇宮。
馬車停在寬廣的鬥獸場裡。
馬兒不安地鳴叫，我隻能下車，恰好對上了一雙森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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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關在籠子裡的猛虎，嘴巴微張，尖銳的牙齒散發出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馬兒悽厲地尖叫一聲，發瘋般地跑了。叫聲過後，我聽到了看臺之上的低語。那裡竟坐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都是粗布襯衣的平頭百姓，太子站在高處，嘴角冷笑。
有人敲著鑼鼓大喊：「各位京城的父老鄉親們大家好好看啊，這可是神女殿下親自為大家助興，神女要和猛虎搏鬥，大家說，到底是誰會贏啊？」
有人質疑：「這是神女殿下，你們怎麼敢讓她與野獸搏鬥？」
「就是啊，神女是被咱們供奉仰望的！」
又有聲音反駁：「可若是真正的神女，又怎會懼怕與野獸搏鬥？」
「如果神女連猛虎都贏不了，那不就是假的嗎？」
「我聽說啊，她才不是神女，她其實就是一個奴隸。」
……
混亂的爭吵聲裡，太子穩坐高臺，悠闲地飲茶。
我終於明白，太子這是想讓我S，還想讓我S了也得背上汙名，借這汙名一舉扳倒李暮。
猛虎的牢籠大開，它自暗處一步步悠闲而泰然自若地走出，氣勢逼人，沉重的爪子落下，頃刻間塵土飛揚。
我拔出發間的簪子，緊緊握在手心。
曾經我運氣好，碰上了李暮，他曾在危難時刻解救我於水火。
可人不會永遠好運，我也不能永遠依靠他。
猛虎漸漸逼近，突然朝我猛撲而來。
我翻身躲避，隻覺得身體分外輕盈。躲過猛虎的攻擊，我翻身騎上它的後背，它奮力扭躲，我緊抓它的皮肉，揚起發簪，狠狠刺入它的眸中。
猛虎發出痛苦的虎嘯，那渾厚的聲音幾乎穿透每個人的耳膜。
它毫無章法地在平地奔跑，我從它的身上跳下，奔跑到看臺之上，拿起太子身旁的弓箭，瞄準它的頭顱，給了最後一擊。
猛虎猝然倒地。
人群寂靜一瞬，隨即爆發劇烈的歡呼。
太子面色慘然，緩緩站起。
我指著太子怒斥：「燕國何其有幸擁有兩任神女，可你們燕國皇室便是如此對待神女的嗎？將我與野獸置於一處，太子是否也認為我是那不開化的野獸？！」
我憤然離場，身後人群發出哀切的挽留，可我頭也不回。
我要讓這裡所有的百姓都記住，他們燕國的儲君惹怒了他們虔誠供奉的神女。
而我發的這通脾氣，不單單是為了自己，也為了李暮。太子受氣，李暮便會舒坦，我也高興。
此處發生的事經過悠悠眾口，又經幾番潤色，很快便傳出了京城，傳遍了九州大地——
太子認為神女為妖，為證實心中所想，將神女關進鬥獸場與猛虎搏鬥，卻不想神女安然打敗猛虎。神女震怒，揚言太子會為其愚蠢的行為付出代價。燕國子民惶恐，生怕神女降罪於自己，民間隱隱傳出其他皇子更能勝任儲君之位的聲音。
34
後來李暮告訴我，神女的力量來自民間，我受了多日的香火供奉，便也順其自然有了一些神力。
李暮目光寬和而欣慰：「今後你能護住自己，寧好，我為你感到高興。」
李暮說完，眼睛望著高高的宮牆，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總有化不開的陰翳。
鬥獸場的事被人有意傳開，傳到了燕國大地，傳遍了九州。
與此同時，南方魏城連續多日大雨，大壩傾倒，洪水穿城肆虐。
天下百姓將這一切怪罪於太子，認為是太子當日對我的不敬導致了上天震怒。
李暮穩坐高臺，聆聽太子被皇帝怒斥。
那個有心機卻總藏不住心眼的儲君，便將憤怒仇恨的眼神，對準了李暮，對準了我。
皇帝將太子幽禁，並下令沒有他的旨意不得出東宮。
而後，他便親自來請我再次上祭臺。
我心中缺乏底氣，故意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如此過了半晌，群臣勸諫，帝後默然，已然放低了姿態。
我不得不再次登上祭臺。
那天萬裡無雲，太陽高照，真是一個好天氣。
我穿上祭袍，緩緩轉身，一眾百官子民齊齊下跪叩拜。
跪天，跪神女，跪一個奴隸。
莊嚴肅穆的場景裡，我的餘光卻突然瞟見了一張熟悉的不懷好意的臉。
尚未來得及多看，天空之中突然飛來一把利劍，直直刺向我的胸膛。
那劍身滿是符咒，我閃身躲避，卻仍被刺傷了手臂。
「妖孽，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白胡子的捉妖師自空中飛躍，眉目如劍，正義凜然。
人群洶湧，太子脫掉身上遮蔽，衝上臺來：「你們看啊，她不是神女，她是個妖怪。和月貴妃一樣欺世盜名的妖怪！她是李暮拿來騙你們的！」
李暮也出現了，我站立不穩，他順勢摟住我，冷聲道：「皇兄不妨再看看，神女究竟是人是妖？」
我身體如常，而祭袍之下的一節兔絨拖地長袍露了出來，乍一看去，似雪白寬大的尾巴。
太子定睛一看，大驚失色。
皇帝怒氣衝衝狠狠地扇其耳光：
「蠢貨，我大燕江山遲早毀你手裡！滾下去！」
捉妖師亦驚懼不已，侍衛將其團團圍住，他口中喃喃：「此番異象絕非神女所為，乃是妖孽啊。怎會如此，怎會……」
就在此時，燕都的天空風雲變幻，大片黑雲聚集，一派詭異懾人的異象。
燕帝神色大變，李暮面色陰沉，高聲冷冷道：「父皇，兒臣為了謝罪費盡心思為燕國找到了真正的神女，可太子不認啊，太子不需要神女，亦如從前父皇不需要月貴妃。父皇，既然皇家不歡迎神女，兒臣便與神女消失得幹幹淨淨，不再礙任何人的眼！」
話音落下，李暮帶著受傷的我，穿越濃重的雨幕，躲過無數侍衛的追逐，消失在了大雨滂沱的燕都。
35
燕史記，太安三十年夏，神女為民祈福，眾人叩拜之際，賊人黃道手持符劍刺傷神女，此舉竟為太子安排。神女震怒，言燕國不配得其垂愛，自此消失人間。
南方洪水洶湧，北戎復又進攻，前朝皇室道李氏不公，欲匡扶正道，解救百姓於水火。
燕都多方受擊，燕帝瘋魔，持劍奔向東宮，誓要讓太子奔向泉下向李氏皇族謝罪。
此時的燕都，李氏皇庭。
燕帝白發凌亂，衣衫不整，提一把劍衝向太子宮殿。
皇後正與太子商議逃亡之路，突見燕帝，頓時心神俱散。
燕帝雙目赤紅：「畜生！你毀了朕的江山，大燕的百年基業！」
燕帝提劍刺向太子，太子滿室亂跑，淚流滿面。
「父皇，兒臣真是為您好啊！兒臣是為了大燕能千秋萬代啊。這世上哪有神女？父皇，都是李暮，李暮是個妖怪，他騙你的！父皇，都怪他！」
皇後護著太子：「陛下，陛下您將劍放下……」
「父皇，咱們先逃走，有人才有以後，咱們還有老臣支持，一旦安定下來……」
太子的狡辯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低頭，胸口的鮮血汩汩流出，皇後悽厲尖叫。
「父皇，兒臣真的是……為了您啊……」
皇後撲到太子身上，哭極痛極。
瘋魔的燕帝丟掉手中染血的劍，面朝天空高呼：
「神女，朕懺悔了，你看到了嗎，朕懺悔了，朕贖罪了！」
這聲音同樣戛然而止。
燕帝身後，皇後手持劍柄，似乎不夠痛快，連刺數劍，曾經端莊的面容上淚痕交織，滿腔恨意。
「你是魔鬼、魔鬼！太子是你的親兒子啊，你竟然下得去手！去S，去S！
「是你，你才是兇手！你憎恨月狸搶走你的榮耀地位，想S她卻要借我的手，她是神女，可是被你毀了！」
皇後趨近瘋魔，仰天大笑：「如今又一個神女出現，是你逼走了他，你是罪人！你剛愎自用、假仁假義，看中了月狸的神力，便給她安排左丞之女的身份。她對你有威脅，你便要S了她，魂飛魄散啊！
「魂飛魄散！誰要當你燕國的神女，我呸！」
皇宮裡的鬥爭忽然全部停止。
詭異的寂靜之中，前朝皇室的軍隊出現在皇宮的各個角落，為首那人冷冷瞥過眼前混亂的場面，揮揮手，皇後的面容便永遠定格在了扭曲的那一幕。
久違的陽光落下來，他閉上眼，皇庭的肅S之氣陡然消散。
36
混亂的時局裡，每個人都忙著活下去，但我對一切漠不關心。
天下蒼生如何，燕國易主改朝換代如何，北戎進犯又如何，我都不關心。
我隻關心一件事，李暮消失了。
那日受傷以後，我醒來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郊外的小院，旺財陪在我的身邊，還有一位陌生的侍女。
那侍女是李暮派來的，侍女對李暮的行蹤並不知曉，她是附近村莊的農女，被李暮請來照顧我。
「他給了我錢讓我照顧你，囑咐我告訴你不必去找他，也不必再現身人世間，好奇怪的話。說什麼要你在這裡待到戰爭結束，今後天下太平，你帶著這條狗好好過便可。」
農女又指了指地上一個封好的箱子：「哦，他還說你的東西物歸原主。」
我翻身下床，推開房門，是一片陌生蕭瑟的竹林。
旺財趴在我的腳邊，輕輕搖尾巴。
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從未有過的傾盆大雨，大雨伴隨著數道驚雷直直朝著一個方向劈下，那聲音震耳欲聾，閃電照亮了半邊天。
農女將我拉進屋，一邊忙著關窗一邊嘀咕：「好大的雨，還刮風打雷，姑娘，你可別著涼了。」
突然間我的胸口一陣刺痛，無法言喻的恐懼襲來，臉上涼涼的，農女大驚：「姑娘，你怎麼哭了？」
我推開她，跑冒進滂沱的大雨，朝著打雷的方向，奮力奔跑。
不知為何奔跑，但我心中有著巨大的不祥的預感，心底裡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慌。
可這條路太長了，雨太大了，後來，我便暈倒在路途之中。
迷迷糊糊中，我暗自向天禱告：但願李暮好好活著，如果我所擁有的綿薄神力能救他一次，那請給他。
天大地大，一個人要隱藏自己的行蹤很容易，要找到一個人卻並非易事。
身體康復以後，我開始尋找李暮。
第一次沒有聽他的話，我與他之間的牽絆說起來也很簡單，從前是主僕，到後來雖分不清到底是何種關系，可說到底我們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麼比不過旁人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