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在愛與自由面前,在這樣的生活面前,我遲疑了。
一方面我舍棄不了對裴祁安的愛,一方面在想,愛真的能克服萬難嗎?我真的能忍受那麼枯燥無味的後院生活嗎?萬事以裴祁安為先,以他的喜好為喜好?
而且,裴祁安會一直喜歡我嗎?我又能忍受他與其他女子親密嗎?
尤其當我看到裴祁安與方梓虞雨中一同漫步,方梓虞細細給他擦拭時,心裡轟然倒塌。
從未有過的佔有欲和嫉妒心,讓我想衝上去分開那兩人,對著裴祁安又怒又罵,質問他譴責他。
可是人家是未婚夫妻,你是什麼?就算日後進了裴家,人家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又恍然,這真的是我嗎?滿心滿意的情愛,連生意、學堂之事全都擱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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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心裡眼裡全是他,我又要怎麼辦?
由愛而Ŧûₐ生嗔,由愛而生痴,由愛而生怨,由愛而生念。
人生八苦,求不得,怨憎會。
思及此,我心中有了決定,欠身道:「感謝國公夫人的厚愛,小女不敢高攀,與世子隻是君子之交。三日後離府歸京,小女祝世子與小姐琴瑟和鳴,百年好合,國公夫人百歲康健。」
裴母和方梓虞似是沒料到我會如此選擇,愣了很久,裴母喃喃道:「我裴家還是容得下你的。」
「多謝國公夫人了,是我沈家女兒沒有這個福氣。」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插入了進來。
我回頭一看,是外出遊歷歸家的祖母。原本是孤舟,如今有了停泊的港灣,心裡一下子有了依靠,一陣委屈湧上心頭,我眼眶一熱,哽咽喊道:「祖母。」
祖母拍著我的手憐惜道:「好孩子,受苦了。」
裴祁安也匆匆回府,後頭跟著氣喘籲籲的李言。李言見氣氛不對,又氣喘籲籲地閃開了。
裴祁安往前一跪,「母親,我心悅阿懿,身心隻屬此一人。求母親成全。」
方梓虞面色變得十分難看,盯著我腰間的錦鯉玉墜,似乎是想衝上來拽走。
裴母又氣又怒,安撫了方梓虞讓她先回房,怒道:「你是想逼S你的母親,是嗎?」
27.
裴祁安跪下磕頭,緩慢道:「母親,孩兒從小便以裴氏家主的要求被教導,甚至更為嚴苛。孩兒從未有過任何怨言,也未提過任何一個要求,從來都是你們給我什麼我就要什麼。如今,孩兒隻有這一個要求,母親也要以S相逼嗎?裴氏子弟個個優異,想來再從旁擇出一位家主人選也不難。」
裴祁安受了裴氏的庇護和榮耀,但裴氏很大程度上也隱隱開始仰仗裴祁安。兩者相互依存,互相仰仗。
裴祁安無法脫離裴氏,裴氏可以再選擇一位家主,但也會元氣大傷。對於如日中天的裴氏來說,不是明智之舉。
兩者隱約平衡,如今正是在微妙的平衡點上。
裴母被氣得連連後退,看著地上跪著的兒子說不出話來,良久道:「好,不愧是我裴家出來的孩子,知道痛準狠地與人談判,哪怕對手是你的母親。好,好,好。」又咬牙切齒道,「我,同,意。予她平妻,但梓虞你必須要娶,且第一個孩子隻能是從梓虞肚子裡出來。」
裴祁安還想ṭŭ⁸再說,裴母不容置喙地怒喝:「再多說一句,你母親馬上S在你面前。」
等二人說完,祖母仿佛眼前隻是尋常聊天,呵呵笑道:「國公夫人和世子爺可是聊完了?聊完後請去前廳喝茶,老身從天臺山帶回了好茶,請兩位細品。」
她的手緊握著我,力氣也感染了我,我漸漸回神道:「是小女失禮了,兩位請。」
那晚我宿在祖母房中,與她細細講述近日發生的事情。聞禮退婚後高娶,犯事後被嶽家保下來,如今不知在何處,後又遇到裴祁安,講述此間種種,講述如今的掙扎痛苦。
祖母與我分析了為何裴母會突然來這麼一出平妻變貴妾之事。她的目的是打壓我的傲氣,更好地控制要進入後院的我,之後也許再找機會抬為平妻,我就會對此感恩戴德。
28.
我哭訴自己有負母親「女子當獨立,不要困頓於後院」的教導,等我哭完,祖母緩緩道:「人生的每一步都不是白走的,彎路也是路。經此一事,你會更加聰慧,更加坦然,也更加明白自己的需要。」
「祖母知道,阿懿現在痛苦,但都會過去的。祖母年輕時喜歡的狀元郎,現在啊,已經變成一抔黃土了。都會過去的,會過去的。」祖母拍著我的背安撫。
「還有啊,我要糾正你,你母親對你的希望從來是隨心做自己。無論你是選擇為一人在後院,還是選擇去看遍這大好河山,我想,你母親都是支持你的。所以呢,你要是願意,祖母也支持你和世子在一起。世子對你確實是一片真心,你要明白,真心可貴,但也易變。如何選擇都取決於你。」
聞言,我垂下眼靠在祖母懷裡,細細思量,思量著思量著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哭過一場後,神清氣爽,雨後窗外也煥然一新。我推開窗,看見了院子門口的裴祁安,一怔。
他似乎是站了一夜,身上衣物似是湿透,眼睛通紅,看到我眼神一亮,如此看得我心裡一亂,如同被人猛然用力攥緊心髒。
竹青在我身側解釋道:「昨夜世子爺前來尋您,還未入院內,聽見您的哭聲,便在門口止住了腳步。我們都勸過了,世子爺不願離去,也不願我們來稟告您,就這樣站了一夜。」
在裴祁安面前站定,我故作輕松地打趣他道:「世子爺這是還有夜裡聽雨的雅趣?」
裴祁安通紅的眼睛看著我,一把把我拉入懷中,沙啞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又急急解釋,「雖是平妻,但你仍可做自己的事情……」
聞言,我有些心痛,五味雜陳,寬慰道:「快回去好好休息,後日要歸京了。明日我們再好好去逛一次廟會。」
裴祁安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我輕松道:「快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等你。」
裴祁安松了一口氣,一步三回頭地任由人攙扶回院。我在後頭目送他離開,直到看不見身影,久久才回屋。
29.
第二日我盛裝打扮,任由府內進進出出,上上下下,繼續忙著回京的事宜,如今祖母回來了,我可暫且做回沈家小姐。
竹青詢問我戴哪枝簪子好配我這襲淡綠新裙,我歪頭認真挑選,祖母笑著進來問道:「要去廟會?」
我燦然笑道:「是的,祖母,和懷之約好啦。快來幫我挑一挑,我的好祖母。」
出門前,我特意叮囑竹青將錦鯉玉墜帶上,揮手與祖母告別。
我與裴祁安今日未帶任何人在身旁。我說想體驗一把尋常人家的生活,於是裴祁安便揮退了所有人,增加了暗衛。
廟會人山人海,好不熱鬧。年輕男子女子也是趁此機會,出來遊玩。
我們買買買買了一路,各種吃的玩的小玩意,裴祁安還親手做了兩個小糖人,說一個是我一個是他,我們永不分離,我笑他幼稚,被他追著撓痒。
我們在雜技邊看他們雜耍,噴出來的火惹得大家連連稱贊。在人群中的我們相視一笑,也不知在何時,兩手緊握。
我看中了小兔子燈籠,老板非要猜中燈謎才肯給。裴祁安連連猜中,贏得陣陣喝彩,別家姑娘紛紛側目,他卻隻笑著看我一人,將那小兔燈籠交由我手上。
裴祁安高興至極,還在書畫攤子前大筆一揮寫下「阿懿」二字。我說世子爺飽讀詩書,我還以為要揮灑一二呢。誰知裴祁安認真道,他當時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所知的詩詞,也想了想要如何寫下此時的心情,可是思量再三,寫出來的Ťṻ⁸隻有「阿懿」二字。
我臉色一紅,嘴上不饒人道:「油嘴滑舌。」裴祁安伸手拽我入懷,一字一句道:「句句真心,天地可鑑。」
馬上是焰火盛宴,我們在河邊放完花燈,裴祁安問我許的什麼願,我反問他。他說,許的和阿懿的生生世世。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說出來就不靈了。」裴祁安眼眸含笑,認真道:「不會的,我十分真心。」
「砰」的一聲,盛大的煙火炸開在天空,亮了半邊天。我們尋了個無人之處,裴祁安擁著我看煙火,我轉頭看著他的側臉道:「懷之。」
裴祁安低頭瞧我,我將錦鯉玉墜還給他,「當日你贈我,說允我一個心願,如今交還於你,隻願你平安喜樂,子孫滿堂。」
30.
裴祁安從滿臉笑意到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知道他知曉我的意思了。
遠處人聲鼎沸,我們倆沉默許久,煙花一茬比一茬精彩,但我倆都沒再抬眼。
裴祁安苦澀道:「從我母親來之後,我便惴惴不安。我自問了解你,經歷這麼多,你說要與我一同逛廟會時,我雖疑惑,但也欣喜。我早該知道的,我從未如願過。我不該心生妄想,以為能與你得圓滿。我知你是要行遍萬水千山之人,也不能將你與我一同困在這牢籠裡。」
「我早該明白的。」裴祁安滿眼失落地看著我,低聲喃喃,一點也不見當時意氣風發的半點模樣。
我心中一痛,吻了上去。裴祁安託住我的後腦,狠狠地回應。我倆互不服軟,直到嘴裡一股鐵鏽腥味,臉上一片湿潤,似要將對方揉進骨血。
…………
裴祁安走的那一日,裴母與方梓虞先行一步。他晚出發了半個時辰,我遲遲未出去送行。
最後他隻跟竹青說了句:「轉告你家小姐,保重,懷之就此別過。」
說罷轉身離去,我隔著院門哽咽道:「廟堂危高,此番別過,願世子珍重。」
良久,我猛然打開門追去,院子內外空空如也。我怔怔轉身,淚已經是湿了滿面。
我將自己關在房內三天,瘋狂地寫了幾百張「阿懿」。為了自由放棄了他,那我便要將這自由揮灑到極致。
我開始大力興辦女子學堂,廣開詩書、刺繡、醫術、烹飪等課堂,一心一意撲在學堂和鋪子上。我們這裡動靜太大,驚動了京城裡的那位。
朝堂上褒貶不一,贊同的寥寥無幾,強烈反對的佔大多數。聽聞是裴國公府世子鼎力支持,舌戰群儒,京裡最後決定不插手此事。
聽聞裴國公府世子與清流世家方家嫡女成親那日,十裡紅妝,好不熱鬧。婚後二人伉儷情深, 恩愛有加。但世子夫人賢惠大度,不願獨寵,替丈夫納了好幾位貴妾, 都頗有江南美人風韻。
不少讀書人寫詩稱贊這段良緣。
31.
借著考察每一處供應商, 我走完陸路開始走水路,其間認識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各路人士, 廣交好友, 走遍了高山,踏過了黃沙,看過了深海。
我會在深夜懷念那時把酒言歡的我們, 遺憾沒能完成分別前的一醉方休;也會回憶起過往種種, 醒悟曾有過為對方放棄一切的想法也就夠了。
或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吧。
時間的力量, 漸漸讓我忘卻年少時遇到的驚豔男子……
我遇到了一個熱烈明朗的男子江遲, 比我小三歲。不納妾,不催生, 沒有公婆問題, 他讓我有種踏實安心感,我感覺到自己還在真切地活著, 而不是一具行屍走肉。
於是在與裴祁安分別五年後,我與他舉辦了婚禮。
遲晚問我為什麼會選擇他, 我說,他家中也是經商,產業無數,但別人笑他是吃軟飯的時候, 他笑著回答, 如果是阿懿的軟飯, 他願意吃一輩子。
大婚當天, 有一份來自京中的貴禮, 竹青為難地看著, 問我要不要收, 江遲知曉這些陳年舊事,笑道:「代娘子收下啦。聽聞世子爺喜得第三位麟兒, 我們也回贈一份禮便是。」
江遲見角落那名男子目不轉睛盯著他,向他微微頷首。雖在角落,但此人太過顯眼, 引得不少人側目。
新婦入堂後,那名男子更是眼神復雜。見狀,江遲心下對來人身份突然冒出來一個驚詫的猜測, 但也按下不表,暗嘆還好阿懿的紅蓋頭未曾被風吹動半分。
隨著一聲「禮成,送入洞房」, 周圍人歡呼,人群中那個著墨綠長衫,周身氣度不凡的男子隨即也轉身離開,喃喃:「江湖路遠, 山高海闊,見得她終得良緣如此,也安心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