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復平日的牙尖嘴利,眉眼都似柔和委屈了許多。
見到我,鼻子一抽一抽,竟哭了起來:
「阿香!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心情更好,走上前去捏捏他的腿。
他哀號兩聲,但並不像往日一樣急赤白賴地罵我。
我好奇地問:「聽聞你這闖了禍的腿差點廢了,廢了是什麼感覺?」
他委屈得很:「以後沒有你在身邊,我再也不亂跑了,好阿香,你就別挖苦我了。」
我眼睛一眯,看到他脖子上的平安符,一把扯過來:
Advertisement
「你的平安符也給我吧,以後我保護你就行了,我比這東西管用多了!」
小世子淚眼婆娑地搶回去SS護住:
「不行的,阿香,母親說這個平安符我倆一人一個的,你要兩個也沒用啊!」
我招架不住漂亮世子小狗狗的淚眼,於是作罷。
……
早知孟初珩遇到林語溪之後會變成這個狗樣,我當時就應該硬搶。
我仍舊維持著俯視的動作,頸下的平安符便滑落了出來。
看到這個平安符,似乎也勾起了某段回憶,孟初珩愣了一愣。
我直起身子,將平安符塞了回去,說道:「孟初珩,你這條命是我救的,珍惜一點,不要逼我對你用上我的力氣。」
孟初珩走了。
他好像忘記了自己原本是來做什麼的。
像一面張到極致就待發出雷鳴震懾敵人的鼓,卻被人驟然撕破鼓面,憋起來的那口氣便再也聚不起來。
走之前,他在門邊小聲說:「阿香,對不起。」
說完狼狽地溜了。
不知道他回去打算怎麼跟世子夫人交代呢。
09
手好了之後,我的心情舒暢了很多。
心裡原本有個禁錮著自己的什麼鎖,也悄悄打開了。
我突然想去吃那家鮮香撲鼻的肉包子。
搭梯,翻牆,再搭梯,順利落地。
這次沒受傷。
我滿意地拍去手上的灰塵。
四喜被我留著看家,我很放心。
侯夫人給我定下的月例其實遠超一個姨娘該有的,因此我手裡並不缺錢。
吃個一年的肉包是不成問題的。
肉包而已,我自己也能吃到。
原來外面的肉包是這個味道。
我邊吃邊罵孟初珩:「吃獨食,不帶我,沒良心。」
回去路上走到一個小巷旁,聽到裡面有打鬧的聲音:
「交出這雙手,哥兒幾個就放你回去。」
一個壯漢帶著幾個小弟堵在巷子口。
隨後是男子清雋的聲音響起:
「你們是誰家派來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隻是想要你荷包裡的錢!」
壯漢人狠話不多,說著便要一斧子揮出去。
這斧子出手不S則亡,誰家要錢這麼狠。
在所有人全神貫注之際,我斜刺裡S出,將他握斧的手用兩根手指捏住。
眾人面面相覷,正驚疑何時多出一個人。
我手指輕輕一轉,所有人都聽到骨頭咔嚓一聲輕響。
繼而斧頭落地,則發出悶響。
壯漢發出S豬般的叫聲,幾個小弟不由同時往後一退。
餘光發現對面的公子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思索著什麼。
我一手還捏著壯漢,一手撿起了斧頭。
小弟們齊齊嘶了一聲。
老大終於從疼痛中緩過神來:
「你個臭娘們!老子兩百斤的斧子也是你碰得的……咦咦咦咦咦,痛痛痛痛痛!」
在我不斷縮緊的手中,他的手已經變了形。
他的眼神開始流露出恐慌。
公子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我將壯漢往身後小弟堆裡一推,推倒一大片。
我說一把斧頭抡圓了走過去,吊兒郎當地說:「斧頭我留下了,你的金剛錘也不錯,要不要……」
我正要上前一步,所有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他們鬼叫道:「怪物!怪物!」
拎著斧頭,我打算拿回府裡,下次林語溪再叫我搬東西我就給她劈成兩半。
那公子卻出聲:「姑娘留步!」
我回過頭,眼裡透著疑惑。
公子大步向前,說他姓賀,又問:「你還記得我嗎?你以前也救過我。」
見我沒有印象,他說:「樟山,倒下來的樹。」
我連連擺手說:「不記得,認錯了,借過。」
然後就一溜煙跑了回去。
回到家,莫名還有點心虛。
……
我當然記得了!
九歲那年,小世子與我爭執,脫口而出:「你沒有娘你不會懂!」
這是我的痛處。
我瞬間流下了眼淚,大吼著:「我有娘!我娘很疼我!」
鬧得不歡而散之後,我偷溜回家,想看看娘。
娘好像在屋裡做飯,弟弟看到門前有人,便走了過來。
他問:「你是誰?來我家做什麼?」
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是不是我從來沒有屬於過這個家?
娘聽到聲音,大聲喊著:「康成!誰來了?你別出去受了風!」
我轉身便跑了。
康成,真好的名字,健康有成。
在我離開之前,他還隻有個狗娃的小名。
我跑到小時候最愛去的山上偷偷摸摸地哭。
卻聽到有人在呼救,聲音斷斷續續,好像已經快沒了力氣。
我循著聲音,看到了一個被大樹壓在地上,泥土滾了一身,已經看不出相貌的小公子。
雖然看不見長相,但看他衣服面料就知道不會是附近哪個村裡的。
人命關天,我瞬間將方才的傷心難過都拋之腦後,迅速上前將樹抱了起來。
眼看著小公子眼睛快閉上了,我怕他昏迷過去就醒不過來了,於是扇了他兩巴掌。
臉腫了,人也徹底清醒ṭŭ⁻了過來,他目光幽幽地看著我:
「你手勁兒挺大。」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擱在一邊的樹,又順著他的手看到他腫起來的臉,不由得有些心虛。
不過送佛送到底,我將他背了起來,疾步往城裡走去。
路上他還想問我是誰,家住何處,但著實傷得不輕,沒說兩句又暈了過去。
我不由跑得更快。
在街上找了一處看起來很大的診所,將人丟給大夫我就走了。
沒想到長大後還能再遇到他。
那天回去侯府,沒人發現我曾消失了一整天。
我想,就當這一日經歷的都是一場夢。
就讓我還活在離開家那日,娘對我還有些愧疚的時候。
10
孟初珩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他的手上已經遍布傷口,每日食不下咽。
隻有面對阿醜時,尚能牽扯出一個鮮活的表情。
我看著他這樣作踐自己,一開始覺得快慰,後來也沒甚感覺了。
我已經S了,他過得是好是壞,對我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快意無法激怒我,他的慘淡也不能讓我活過來。
隻是當他終於敢走進我曾經住的院子,我也有些惆悵。
這個處處充滿他的氣息的院子,是我生前體會到的最後一點溫柔。
……
自那日孟初珩向我道歉,他好似真的誠心悔改,想要彌補我。
我陸陸續續收到一些精美的首飾,還有其他一些好玩的小東西。
不拘是一柄上面畫了連環畫的折扇,或是一片小小的流光溢彩的曲面琉璃。
甚至於一座很高很高的秋千,高到四喜一推,我就能看到外面的大街。
這是我們幼時的約定。
他出門雖不帶上我,但一定會給我帶點什麼回來。
我以為他忘了,原來隻是他不想再這樣做。
畢竟他和世子夫人可能有了新的更多的約定。
送了這麼多東西過來,人卻一次也沒再來過。
不知為何,林語溪也沒再來我面前膈應我。
是被我的力氣震懾住了?
還是孟初珩用更多的耐心和愛將她哄住了。
八月十六這日,孟初珩來到了我的屋裡。
看著房間裡擺滿了他送我的小玩意兒,他笑了:
「這風鈴都破了一個角了,明日我給你帶個新的來。」
他捻著窗邊的風鈴,上面還有他畫的一個王八。
風吹來,叮鈴鈴的聲音清脆悅耳,他舒服得眯了眯眼。
此時的孟初珩又有些幼時的神態了。
我把風鈴從他手裡揪出,斜睨他一眼:
「破了一個角,鈴聲還是依舊的,新的聲音又不同了,我不要。」
孟初珩便作罷:
「那生辰賀禮你總該收下吧?」他從身後變出來一個漂亮的盒子。
我打開一看,裡面是滿滿的金珠子。
孟初珩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以前我們說好,惹你生氣便給你一顆金珠。」
「這是這段時日的,我攢一塊兒給你了。」
說完,他緊張地盯著我,說:「我的禮物呢?你不會沒有準備吧?」
我默了默。
我與孟初珩同是八月十五生辰,適逢中秋,因此每到八月十五府裡都會大辦一場,為中秋,更為侯府唯一的小世子。
這一日定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
孟初珩便答應每年推遲一日給我賀生。
隻是自我們決裂之後,這個約定便作了廢。我們所有的約定,都再未實現過。
因此,昨日我也並未送上什麼禮物給他。
沒想到,今日還親自討要來了。
他在求和。
我們已許久未曾有過這樣和緩的相處氛圍了。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轉身還是拿出了一個砚臺:
「石頭是我找來的,叫東街的老師傅幫忙做成了砚臺。聽說你新拜入一位大儒名下,想必要潛心修學的了。」
「雖然粗糙些,但聽說這樣的石砚很好用。」
我將砚臺遞了過去。
他霎時高興了起來。
我們在院子裡吃他帶來的小食,又喝了幾杯酒,好像又回到了曾經無話不談的時候。
我在心裡想算了吧,算了吧,他可是那個小世子呀!是我見到第一眼就想保護的人。
就當是我見色起意的代價吧。
於是我閉上眼。
被抬為姨娘的第三個月,被買作衝喜娘子的第十年,我們圓了房。
11
在小世子第十次因為林語溪的事情而忘記我們的約定時,我們大吵了一架。
他叫我記住自己的身份。
一個被買來的衝喜丫頭,頂了天了被他納為妾,難道還真想當世子夫人不成?
我被這語氣中的刻薄與看輕激得抖了抖,寒意從腳底蹿到心底。
原來他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