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話難聽,但的確如此。
我畫不出來了,曾經引以為傲的畫畫天賦,在某一日像是被上天收了回去。
回國倒時差那晚,我在畫室枯坐一整宿,畫板上一片空白。
所以,我才有了開畫廊的想法。當上帝關了一道門,那我就再打開一扇窗。
我笑得自然:「現在打算開畫廊,各位如果有資源,歡迎一起搞事情。」
眾人話題轉向了國內畫廊的發展行情,有人還真有資源,說之後約個時間詳聊,看能不能合作點什麼。
我抽空瞥了眼張強,對方喝著酒,眼神時不時看向我,帶著不懷好意的凝視。
而這種不懷好意,在聚會結束後,變成了餐廳門口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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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要開車送我回家。
首先,他已婚有娃,還想搞同學聚會出軌的戲碼。
其次,他這是酒駕。
被我多次拒絕後,他面上掛不住,破口大罵:「宋意煙,你還以為自己是大學時期的天之驕女啊?如今連畫都畫不出來,有什麼好傲的?當初你就該跟了我,又何必在今日觍著臉拉資源!」
說著就要動手來拉我。
秦葉就是在這時突然出現的,一掌拍開張強伸過來的手,擋在我身前。
張強吃痛悶哼一聲,就要開口大罵,卻在秦葉明顯的身高優勢面前,氣勢頓時弱了幾分,伸著脖子對我嘲諷:「喲,剛回國,就找到男人啦,還和我裝清高。」
然後又對著秦葉造我黃謠:「兄弟,你知不知道她在國外和多少男人睡過?還當個寶呢。」
5
秦葉不知道從哪兒掏出瓶紅酒,往旁邊猛力一砸,紅色酒液混著玻璃碎片淌了一地。他用鋒利的酒瓶尖對著張強,語氣很冷:「你再說一遍試試。」
張強被嚇得結巴起來:「你、你這樣……我、我報警說你打人啊!」
然後匆忙開車跑了。
秦葉掏出手機按了報警電話,我忍不住道:「你還真報警啊。」
他輕描淡寫:「舉報酒駕。」
我笑出了聲,他掛完電話看了我一眼:「還笑?以後再有聚會,記得提前叫我來接你,今天要不是正好我也在這邊和人談事,你……」
他似是連假設的壞結果也說不出口,我有意想讓氣氛輕松些,看向他手裡的酒瓶尖,意有所指道:「沒想到以前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孩長大後,這麼兇呀。」
他無奈地深吸口氣:「嚇唬他的,不會傻到真動手。還有,我沒比你小多少。」
我擺手準備離開:「行行行,今晚的事兒謝謝你啊,改天請你吃飯。困S了,我要回家睡覺。」
他卻拉住我:「等我一會兒。」
秦葉進了餐廳,給服務員小費,讓他幫忙打掃門口的狼藉,然後折返回來:「走吧,我開車了。」
我跟在後面:「舉報酒駕哦。」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今晚沒喝酒,本打算帶瓶酒回去,也碎了。所以,某人得賠。」
我扒著車門:「好呀,怎麼賠?」
他伸手示意我上車:「陪我一起回家。」
回程路上,我看著窗外,思緒亂糟糟:「餐廳門口他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秦葉倒也不遮掩:「嗯。」
「沒什麼想問我的?」
他斟酌了一下:「有,但你不想說也沒關系。」
「你問。」
秦葉這次斟酌的時間更久,久到我就要失去耐心,他終於謹慎開口:「你真的不能畫畫了?」
我嘖了一聲:「目前是,沒有靈感,以後還能不能畫,誰知道。」
他沉默,我盯著他側顏:「在想什麼?」
「在想,我能做些什麼。」
我樂了,畫畫是我的事,他要做什麼呢?
我逗他:「有呀,和以前一樣當我畫畫的模特。」
秦葉竟認真答應:「好,什麼時候開始?」
我大概是瘋了:「我不畫手了,畫裸體,今晚開始,你確定?」
6
事情是怎麼一步步發展到現在的局面呢?
我之前不是沒有畫過裸體,男女都有。
在這過程中,我總是保持理智的視角,通過描繪模特毫無修飾最本真的樣子,去展現對人體美的感受,與性無關。
可如今看著站在畫室窗前的秦葉,我竟心生退意。
秦葉轉過身來,手指搭在襯衫扣子上,端著一臉無辜:「現在?」
一顆,兩顆,他旁若無人般解扣,我愣愣看著他動作。
感性告訴我應該在此刻叫停,而理智暗示我試試吧,也許他真能給我帶來靈感呢。
我深呼吸一口氣,關上了畫室的門。落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無比清晰,他聞聲抬眼看過來,眼眸深邃,似在無聲述說著什麼。
「不用全脫,先找找感覺。」我走近指導他動作。
他衣衫半解,隨著我的指令躺在畫室唯一的沙發上,曲起一條腿,一隻手搭在腰間,另一隻手自然垂落,下巴微抬,雙眼微闔。
今晚沒有月色,用了一盞氛圍燈代替。他一半在光裡,一半隱在暗處。
我坐回畫板前,他輕微偏頭與我對視,眼底的欲望一閃而過。
眼前的這一幕與當年盛夏夜我撞破他所做之事,有驚人的相似。
我無意間復刻了當年的景象,意識到這一點,我慌亂起身撵人:「今晚就到這兒吧。」
秦葉慢慢直起身,在他困惑加擔心的目光下,我更加坐立難安,心虛得不敢與其對視。
對此一無所知的秦葉,以為我是困於靈感枯竭,臨走前還溫聲安慰:「不要急,我們慢慢來,總能找到靈感的。」
他離開後,我做了一整晚混沌荒誕的夢。
夢裡是在南市家中的畫室,年少的秦葉倚在窗前,已是成熟男人的秦葉半裸躺在沙發上,他們都直勾勾地盯著我,一人軟聲呢喃「姐姐」,一人蠱惑輕喚「宋意煙」。
見我不為所動,年少的秦葉緩步靠近,拉著我走向沙發上的秦葉。
我俯身脫掉上衣,與半躺的秦葉肌膚相貼。對方白皙修長的手在我後背與腰間遊走,意識迷亂間,他似再也受不住,呼吸急促地求道:「坐上來。」
7
第二天從床上醒來,我衝進浴室洗去黏膩,決定暫時不要和秦葉頻繁接觸。
摸清他的作息時間後,便能在出門時輕松避開。
他幾次發消息詢問何時開始第二次畫畫,我一再找理由推脫。
秦葉終究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在家門口堵住了深夜回家的我:「宋意煙,我是哪裡做錯了什麼,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嗎?」
我內心羞愧:「沒有,你很好。」
他盯著我:「那,你為什麼總躲著我?」
我總不能說是對他有欲。
相處時間太短了,我分不清是真的心動還是耽於美色。
我盯著地面:「沒有,最近畫廊要籌備的事情太多。」
眼角餘光看到秦葉後退了一步:「好,那你早點休息。」
這一晚,無眠。
接下來的日子,秦葉沒再發消息找我。
就在我以為我們會在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中關系變淡時,我媽和秦葉的媽媽一起來北市旅遊。
我和秦葉作為子女,勢必要親自作陪,我倆不可避免要再次接觸。
四人一起在外面用完晚餐,在江邊散步時,我媽突然拉住我低聲問:「你和小秦怎麼回事?」
我看了眼走在前方不遠處的秦葉和秦媽媽,含糊道:「什麼怎麼回事?」
我媽這人表面上看上去大大咧咧,實際心很細,輕拍了下我胳膊:「別跟我裝傻,你倆今天就跟陌生人似的,生分得很,連對視都沒有。你實話跟媽講,你倆鬧矛盾了?」
「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麼關系,哪裡來的矛盾?」
我媽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沒什麼關系,人家替你找房子,今晚吃飯的時候視線全程在你身上?沒什麼關系,這些年你在國外,人家逢年過節來看我,給他媽媽買啥,都給我一份?沒什麼關系,去年我摔了腳,人家忙前忙後帶我上醫院?」
我越聽越驚訝:「你去年腿摔了怎麼都沒和我說啊?」
「你人在國外,說了也是白添擔心,又不是什麼大毛病,何況小秦帶我去了嘛。」
我急了:「那你也要和我說呀。」
「我現在不是都好了嗎?行了,和你說小秦的事兒呢。我覺得小秦這個人挺好的,靠譜細心,人品好,還上進。」
我不吱聲。
我媽繼續道:「我可和你說啊,你要是沒那意思,我就把小秦介紹給別人了。我身邊好多姐妹都想讓他當自家女婿呢。」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嗔道:「你究竟是誰親媽呀?胳膊肘老往他那裡拐。」
我媽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瞅著我:「你就口是心非吧,我當然是你親媽。」
說完,朝前方的秦媽媽喊道:「那邊在跳廣場舞,我們去看看,讓他們年輕人自己逛。」
秦葉站在原地等,我慢吞吞往前挪。
這段時間是我非要和他拉開距離,如今聽完我媽說的話,內心不免又泛起漣漪,一時不知該以何種狀態面對他。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遲疑,秦葉走回來接我,自然地開啟話題:「畫廊的事忙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
空氣安靜下來,江風吹拂,我倆的手挨得很近,似碰未碰。
「你……」
「我……」
倆人同時開口,忍不住相視一笑,氣氛緩和了許多,秦葉很紳士:「你先說。」
「你不生氣了?」
聽我這樣說,秦葉先是一愣,然後是無奈:「宋意煙,到底是誰在生氣?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
他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近似低嘆:「多怕你再一次逃走。」
8
這個「再」字很微妙地提醒了那年盛夏夜我撞破一切的慌張,原來他知道那時我就在躲他。
耳邊是他有些委屈的聲音:「我不敢再貿然去打擾你,所以,我搬了救兵,讓我媽帶阿姨來北市玩,這樣我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見你。可你全程看都不看我,直到剛才,我都還在想,是不是徹底完蛋了。」
話在嘴邊轉了又轉,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最後隻說出幹巴巴的一句:「我沒生氣。」
秦葉松了口氣:「嗯,現在知道了。」
也許是心中有愧,我想哄哄他:「你還想陪我找靈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