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說,”容懷語速很快,“我覺得你的話還來得及,而且我問了,也不是沒有先例的,幾年前有個崔師哥,回來重新訓練了兩年,前年城市運動會上還拿了銅牌。”
容懷聲音有些期待和急切:“師哥,你也就走了幾年,你要是回來繼續訓練……”
沈倦打斷他:“你也說了是銅牌。”
他笑了笑:“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願意要一個第三名?”
容懷張了張嘴,說到一半的話被硬生生堵回去了。
“你不一樣,”容懷犟道,“你跟他當然不一樣。”
“容懷,我走了四年,”沈倦平靜說,“四年對一個運動員來說意味著什麼,我能有幾個四年?時間很公平,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容懷啞然。
“你自己也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沈倦說,“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就這麼變成人生經歷也挺好,人向前走,別回頭,也別異想天開。”
沈倦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淡,沒什麼語氣起伏,讓人覺得他真的就是過去了,再也提不起興趣了似的。
容懷忽然覺得有點慌。
容懷第一次見到沈倦的時候小學,剛要升初中,還是個小屁孩。
沈倦那時候也不大,小少年發育晚,個子比現在矮了幾頭,手裡一把手槍,單手插著口袋,側著身,拿槍的手臂繃得直直的,微微抬起一點兒,槍口在面前臺子上輕輕點了點。
小容懷眨了眨眼的功夫,少年抬起手臂,對著面前一排五個靶子連著砰砰砰砰砰五槍開出去。
他很專注,甚至完全沒注意到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的容懷,神情淡,有種漠然的傲氣。
容懷覺得自己被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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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了項目,毫不猶豫投入到手槍速射的懷抱,剛好又跟沈倦分到了一個寢室,從此以後沈倦收獲了一個跟屁蟲小迷弟。
沈倦這人脾氣不怎麼好,現在已經好了太多,中二那個年紀簡直傲得不行,看所有人眼神都好像在說“你們這群垃圾”,非常一視同仁。
容懷也不介意,沈倦冷著臉看垃圾似的看著他他也不在乎,熱情地扮演著小迷弟的角色,跟著他屁股後面師哥師哥的叫。
然後他發現沈師哥會在他半夜躲在被子裡哭鼻子的時候一把掀了他被子給他灌毒雞湯,然後帶他去訓練場上跑圈兒。
是個溫柔又驕傲的,很厲害的人。
可是他現在不一樣了。
他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著,整個人都站不起來。
容懷咬了咬牙:“我不甘心。”
沈倦側頭,看著射擊館長廊上掛著的運動員照片,漫不經心道:“我自己都沒什麼不甘心,你不甘心什麼。”
“我就是不甘心,你都沒去山頂上看看就放棄了,”容懷看著他,眼睛發紅,“師哥,你看都沒看過,為什麼就不上去了?”
沈倦側頭看著他,沒說話。
半晌,他嘆了口氣:“那上面現在沒有我的位置了,”沈倦說,“我得在山下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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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驚背靠著牆站在走廊安全門旁邊的陰影裡,頭抵著牆面,盯著角落裡一片細細軟軟的蛛網,眨了眨眼。
她聽見容懷問為什麼。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知道壓在沈倦身上的東西是什麼,林語驚知道。
她本來想今天或者明天,軍訓結束以後兩個人去約個會,他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以前不敢說的,不能說的,她願意告訴沈倦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也想問問他分開以後他好不好,累不累,有沒有別的不開心。
她想參與她錯過了的他的人生。
林語驚現在知道答案了。
他過得一點兒都不好。
第70章
午飯過後, 下午還是實彈射擊訓練。
林語驚上午已經飽受脫靶的摧殘與折磨, 而且被沈倦搞得現在一看到槍就多了點兒奇思妙想,再也不想多碰一下。
她坐在靶場角落裡發呆。
下午陽光正足, 沒死角照下來,焦灼,烤得人帽子頂滾燙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化了,她像沒感覺到似的。
直到一片陰影籠罩, 日光被嚴嚴實實遮住。
林語驚抬起頭來。
沈倦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帽檐壓得低,又背著陽光,隻能看清下颏的輪廓線。
林語驚愣了愣。
這種上一秒還在想的人下一秒就出現在眼前的感覺實在是有點兒好。
這種感覺她已經很久沒體會到了。
林語驚心情好了一點兒, 仰著頭,看著沈倦在她面前蹲下,手裡捏著一瓶礦泉水, 擰開遞過來:“想什麼呢?”
她接過來, 喝了兩口,唇瓣沾了水,湿潤潤的:“我在想——”
她拉著長聲,好半天才說:“我們好像在一起沒多久就分開了。”
沈倦掀了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沒說話。
“那我們現在其實有點尷尬啊,到底算是老夫老妻還是新婚燕爾?”林語驚繼續說, “我們就隻確定了關系,確定了以後都沒來得及培養感情呢。”
沈倦有點好笑地看著她。
他發現他這個小女朋友還真是挺有想法的,她經常會考慮一些別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問題。
他沉吟片刻,思考著怎麼回答,還沒來得及說話。
林語驚忽然將礦泉水蓋子扭上,瓶子撐在地面,手心按著瓶蓋探過身來,湊近看著他:“沈倦,我們這算不算先婚後愛啊?”
沈倦:“……”
沈倦低下頭,沒忍住舔著唇笑了一聲,又抬眼:“我覺得算。”
他故意也往前靠了靠,拉近距離垂眸看著她,緩慢悠長說:“先婚後愛不是說說的,那還得來點兒夫妻之實。”
這句話說完,沈倦不動聲色地欣賞了一下效果。
他滿意地看見林語驚藏在頭發和帽子裡的耳尖輕動了下,估計又紅了。
小姑娘身子往後蹭了蹭,目光無語又譴責地看了他幾秒。然後,她眨了眨眼,忽然說:“我提醒你個事兒。”
沈倦懶懶應了一聲:“嗯?”
林語驚長睫毛撲扇撲扇的:“我的十八歲生日,現在還沒過。”
沈倦:“……”
“所以請你對未成年說話的時候注意一點兒,不要有那麼多不幹不淨的想法,”林語驚說,“我吧,現在隻想和你接個吻什麼的。”
林語驚把關鍵內容重復了一遍:“單純的接個吻。”
沈倦眼皮子一跳。
林語驚還沒完沒了了,她放輕了聲,柔聲問他:“行嗎哥哥?”
小姑娘本來聲線就輕軟的,嗓子再故意這麼一壓,聲音柔得人從後脖頸一路酥到了尾椎骨。
我操啊。
沈倦垂下頭,聲音很低地說了句髒話。
林語驚終於忍不住了,身子一仰,靠在牆邊兒開始笑。
她帽子往牆上壓,帽檐往上翻了翻,露出好看的眉眼,一笑,眼睛彎彎,漂亮又勾人。
沈倦被撩撥得沒脾氣,眯了眯眼,低聲說:“我發現你現在膽子很肥啊,光天化日就敢這麼勾引我?”
林語驚四下偷偷摸摸瞅了一圈兒。
這會兒氣氛松散,幾個班的教官趴在那兒在比賽,旁邊一圈兒學生圍著給自家教官加油,九環十環的哗啦啦喊,後面還有的學生拿著沒上子彈的槍高舉過頭頂騰空一躍,激情擺拍。
沒什麼人注意這邊兒。
林語驚重新扭過頭來,伸手,悄悄拽著沈倦手指往前拽了拽,穿過他自然彎曲著的修長手指,把自己的指頭一根一根塞進他指縫裡。
十指相扣。
林語驚指腹貼著他骨節,輕輕蹭了蹭:“這怎麼是勾引,我這不是哄你嗎?”
她動作小心得跟做賊似的。
完全忘記了他們現在戀愛自由,不是在高中那會兒牽個手都得藏在校服袖子裡的時候了。
“中午的時候我想等你一起吃個飯,然後不小心聽見了你和你師弟說話,”林語驚握著他的手上下晃了晃,主動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偷聽,但是聽到以後,我想了很久。”
沈倦任由她扯著他的手擺弄。
“就覺得你們聊這麼不正能量的話題,你肯定得不高興,”林語驚語嘆了口氣,“我想哄哄你,想讓你高興。”
沈倦怔了怔。
他沒想到林語驚會這麼說。
不是什麼不甘心看著你這樣,什麼你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兒。
就是很單純的,我想讓你高興。
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嚴嚴實實的塞滿了,然後一片柔軟。
沈倦才意識到,林語驚是真的變了。
一年多以前那個始終把自己關在殼裡的小姑娘,現在笨拙又小心地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然後伸出手牽著他。
有點兒喧鬧的室外靶場,砰砰的槍聲和說話歡呼聲不絕於耳,角落裡兩個人互相沉默著。
沈倦沒說話,但是林語驚能感受到,和她相握著的他的手,從指尖開始發涼。
良久,沈倦輕聲開口:“洛清河沒在了。”
林語驚愣住了。
她抬起頭來,用五秒鍾的時間聽懂了這句話,然後整個人從頭僵到尾。
她握著他的手在抖,沈倦拇指指腹安撫似的蹭了蹭她虎口處:“其實也沒多突然,你走的時候醫生就說過了,肺感染很快,大概還有三到六個月,他多撐了挺久了。”
他說到你走的時候這五個字時,林語驚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
“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沈倦側頭,看著牆角一顆幹巴巴的野草,淡聲說,“但是一個人躺在那裡,存在著和從此以後徹底消失,總歸還是不一樣。”
林語驚說不出話來。
她的手冰涼,感覺自己腦子都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