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還是林芷選的,一家新開業的私房素食館,不大,一共隻設六張桌子,環境清幽,禪意冥冥。
兩個人上次直接不歡而散,鬧到這種程度,林芷也依然沉得住氣,開場三句話是她的老三樣,就像是沒事情發生過一樣。
林語驚和她比起來到底還是太嫩了點兒,她不行,她渾身上下都難受,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林芷在商場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但是這種,對方你不說我就假裝我們之間沒有矛盾存在的態度讓她極其不舒服,然後一旦她先開了口,主動權就掌握在林芷手裡,節奏完全被她拿捏著來。
沈倦九點下飛機,林語驚得提前一個小時往機場走,她不想浪費時間,夾了塊素雞不緊不慢地吃完,放下筷子抬起頭來:“我知道過年的時候沈倦冒犯您了,您今天是來興師問罪還是再提醒我一次沒人會愛我,隨便吧,都可以,您也別憋著了,有話直說。”
林芷看了她一眼,也放下筷子,捏起旁邊的紙巾:“我沒打算興師問罪,他跟我道過歉了,我也沒有跟小孩計較這個的時間。”
這事兒沈倦也沒跟她說過,林語驚很快反應過來,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容:“是啊,您一直忙。”
林芷她單手撐著腦袋,指尖輕輕揉了揉:“我年前聯系了認識的朋友,本來打算把你送去美國留學。”
林語驚用兩秒,消化,然後人差點兒蹦起來:“什麼意思?”
“就是我打算把你強行送出去,已經聯系了學校。”林芷說。
林語驚能感覺到自己手指發僵,指尖冰涼的,但是腦子裡卻異常的平靜,思路意外清晰。
“勸您別浪費這個精力了,”林語驚平靜地看著她,“您覺得我還會像高中的時候那樣說走就走嗎?就算您把我送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回來。”
“所以,”林芷說,“我放棄了,這件事兒我以後不管了。”
林語驚愣了愣。
“你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幫著你爺爺處理公司的事兒,”林芷風輕雲淡地說,“你性子犟,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我說服不了你,我在工作上每天跟人鬥得夠累了,也沒什麼精力和必要跟你一直鬥下去,鬧成這樣誰都不好看,你畢竟是林家的孩子,是我女兒。”
林語驚都沒反應過來,她是帶著滿滿的戰鬥欲望來的,甚至腦子裡都打好了草稿要怎麼說了。
“就是說,你不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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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芷放下紙巾,繼續道,“但我依然不覺得男人可靠,感情一定會變,沒有什麼愛情的保質期是一輩子。”
“我不贊成,但我不管了,很多事情,時間和現實以後都會讓你明白我說的是對的。”
林語驚明白了。
沒有什麼能夠說服她。
林芷的驕傲讓她無法低頭服軟,讓她永遠不可能被說服,永遠都不會承認自己是錯的。
無論她是不是覺得自己錯了,她都不會承認。
林語驚不在乎這個,隨便吧。
就像她說的,時間和現實以後會證明一切。
這頓飯吃得比林語驚想象中要更風平浪靜,結束之前,林芷沉默地看著她站起來,沒馬上動,隻嘆了口氣,聲音裡有疲憊,也有茫然:“無論你相信還是不信,小語,媽媽把你從你爸那兒接回來,是想對你好的,我也盡力在做我覺得對你好的事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林語驚動作一頓。
她捏著外套扣子的手指緊了緊,轉過身來:“我相信您是想對我好的,但是媽,有些事情是沒辦法彌補的,時間過去了就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我兩歲的時候想要一根棉花糖,想去遊樂園,想讓我的父母看我一眼,想讓媽媽抽出哪怕十分鍾的時間陪陪我,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哄我睡覺。”
“沒人給我,沒人看得到我。”
林語驚肩膀塌了塌,眼神安靜地看著她,“現在我快二十歲了,我還會想要嗎?”
-
沈倦的飛機誤了機。
林語驚等得整個人都蔫巴了,去星爸爸要了杯拿鐵,續了三次杯,跑了兩三次廁所,最後星巴克那個小姐姐看著她的眼神都充滿了內涵了,林語驚仿佛看到她寫在臉上的“你要不要這麼窮”。
沈倦還沒出來。
林語驚沒好意思再坐下去,靠在機場柱子上等。
沈倦晚了兩個小時又提取行李,快十二點,一行人才風風火火地出來。
他們人多,又都穿著國家代表隊隊服,非常惹眼,一出來林語驚就看見了沈倦。
他走最後一排,和旁邊的一個女生正在說話,那女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沈倦淡淡笑了一下。
兩人身上一模一樣的隊服,此時看起來像是情侶裝似的。
嗯?
嗯嗯??
林語驚直了直身子,沒馬上走過去,看著他出來,抬起頭,四下掃了一圈兒。
林語驚站的那個位置正對著出口,沈倦一眼看見她,拖著箱子,腳步頓了頓。
那女生也跟著停了,站在他旁邊,說了句什麼。
林語驚眼睛一眯,表情很危險。
沈倦大概是看清了她的表情,忽然笑了。
那女孩兒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見那邊兒站著的林語驚。
林語驚也不動了,她重新靠回到柱子上,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跟沈倦待在一起久了,她把他的這個姿勢學了個十成十,微揚著下巴,神情淡漠慵懶。
像個高傲的女王,臉上寫滿了“我不過去接你,你自己滾過來”。
沈倦心情很好地勾著唇,走過去跟領隊的教練打了聲招呼:“韓教練,飯我不吃了,就先走了。”
沈倦是這次比賽的主力,站C位的,韓教練當然不答應放人,沈倦笑笑,揚了揚下巴:“家屬等得急,不高興了,我得哄哄。”
韓教練都愣了,實在沒有辦法把這個平時臉上寫滿了“你們都是我孫子”“這屆對手為什麼這麼菜”的人和此時說著“我得哄哄”的他聯系起來。
不過這次比賽,尤其是採訪過後,所有人都知道了平時屌得飛起來的大魔王其實是個女朋友即全世界的戀愛腦,對這個能馴服大魔王的傳說中的女人充滿了好奇。
韓教練順著看過去,看見那邊兒站著的林語驚。
也不能多說什麼,人家屬重要還是和隊友吃個飯重要,趕緊就放了。
沈倦拖著箱子,無視身後一幫人亂七八糟地議論著不知道些什麼,大步走過去,站定,垂著頭。
然後他將行李立在一邊兒,抬手,抱住了眼前的姑娘,扣著她腦袋摁進自己懷裡。
後邊兒圍著看戲的某女隊員“嗷”地叫喚了一嗓子,猛拍朱師姐大腿:“咋回事兒啊!魔王談起戀愛來畫風和平時不一樣啊!”
她一邊拍,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邊兒小姑娘都沒回抱他,從他懷裡鑽出來,依然一臉冷淡的樣子說了些什麼。
沈倦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小姑娘高冷地拍掉他的手,轉身就往外走。
沈倦略有些無奈,拉著行李快步跟上去。
另一個女隊員“嘖嘖”兩聲:“這是沈倦?這簡直像是換了個人格。”
“換了個人格?”朱師姐老神在在,一副很懂的樣子,“沈倦在他老婆面前根本就沒有人格。”
“……”
容懷嘆了口氣,搖頭,心道我以後找了女朋友可不能像師哥這樣。
-
沒有人格的沈倦此時剛跟女朋友上了車,他的車停在了機場停車場,沈倦將行李放在後面,上車,林語驚人剛坐上副駕駛,安全帶還沒等扣上,被人粗暴地一把拽過來,摁著她腦袋吻上去。
林語驚眼睛都沒來得及閉,看見他的睫毛垂下去,唇齒間動作激烈地吻她,卷得她舌根發麻。
她“唔”了一聲,抵著他往後退了點兒。
沈倦手摁著她腰把人抵回來,不讓她動,手指順著脊背凹進去的線往下,蹭著腰窩,撩起衣擺。
林語驚一抖,推他:“你餓死鬼託生的?”
他垂眼,看著她胸前,手指動作,她被他揉得發軟,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靠,發出細細的聲音,小貓似的。
他勾唇,親著她耳尖兒低聲說:“這麼舒服麼?”
“……”
林語驚耳朵瞬間通紅:“沈倦,閉嘴,你閉嘴。”
沈倦笑笑,放下椅背把她抱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身上,林語驚驚慌地往回爬,黑暗裡瞪著他:“哎,你能不能正經點兒,差不多得了,你還想幹什麼?”
“幹點兒不正經的,”沈倦拍拍自己的大腿,哄著她,“自己坐上來,乖乖的,哥哥讓你舒服。”
“……”
林語驚無語了,就等到回家是能憋死你麼。
……
沈倦回來當天晚上,變著花樣逼著她坦白了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語驚剛開始不想說,她像一個革命女戰士一樣飽受摧殘,兩個小時後終於拋灑著熱淚揮舞白旗投降,一五一十把在工作室裡看見的東西全都招了。
沈倦聽完,沉默著沒說話,隻垂頭咬著她脖子舔吻。
完事兒以後,他抱著她,林語驚微揚了揚頭:“倦爺,問你個問題。”
“嗯?”他聲音帶著濃重鼻腔,懶散微啞。
“你去了懷城那麼多次,看見過我麼?”
沈倦淡聲:“沒有。”
“那你還去幹什麼。”林語驚問。
沈倦抬手,指尖繞著她的頭發,從中間滑到發梢,捻在指腹,半晌,他才開口:“不知道,就想看看。”
看她仰頭能看見的天空,踩她踩著的地面。
聽著一牆之隔地方她聽著的鈴聲響起又停下,操場上吵鬧歡笑又漸漸安靜。
每次過去發上一會兒呆,他就能踏實一段時間,然後繼續幹自己該幹的事兒。
沈倦說:“我當時什麼都沒了,我隻剩下你。”
林語驚鼻尖發酸。
她仰起頭來,捧著他的臉:“你還有家人,我才是什麼都沒了。”
她想起林芷今天說的話,想起她疲憊又迷茫的語氣和眼神,紅著眼睛慢吞吞地重復:“沈倦,我什麼都沒了,我隻剩下你。”
沈倦拉過她的手拽下去,垂頭親了親她的頭發:“你有我,就什麼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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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沈奶奶大壽,還特地親自給林語驚發了個扣扣。
老太太打了一堆亂碼,後來放棄了,可能誰教她用了語音,她發了長長的一段兒語音過來,要林語驚一定到場,必須到場。
後邊兒又補充了一句發過來,沈倦可以不來,你們家來一個人就夠了。
最後給她發了個表情包,輕松熊的,還挺萌。
林語驚一直不知道沈奶奶這麼潮的老太太為什麼有沈倦這種性格的孫子,他哥沈瀾跟他性格也完全不一樣,直到她看見了沈家爺爺。
老爺子精神頭很足,據說因為偶像是張大千,特地留了一把胡子,其實就小小一绺,還被沈奶奶找了個紅色的帶小粉花的皮筋兒給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