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好像看不懂我的暗示。
事態愈演愈烈,顧淮青松開我,對著我娘作揖行禮。
「張夫人,在下城東顧家,名淮青,心悅張氏女,明日便請人上門提親,此簪為證。」
城東顧家?
我娘苦思半刻,也沒想到城東哪裡有個顧家。
顧淮青放下一封手書,這才離開。
隻是離開的時候,微微瞪了一眼那春風館的兩位郎君,那倆郎君兩眼一白,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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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沒出息……
4
留下的手書實際是婚書。
還加蓋了顧宅的大印。
我娘常年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世面,很快就明白他的身份。
於是我連夜收拾了金銀細軟,我娘連夜把錢莊裡能調動的銀票都搜羅給我,我有點依依不舍。
「娘,我們才剛團聚,就要分開,我舍不得你。」
我娘唇角一抽。
頗為肉疼地把懷中的銀票又拿給我幾張。
「走吧,走得遠遠的,這次走了就不要回來。」
我爹一拍手,立馬出現兩隊人馬。
「你們記得保護好小姐,一路護送小姐回滇南,不容有失。」
一排排的守衛連忙稱是。
我連夜帶著張懷安出城。
一路黑燈瞎火,避開城內的巡邏兵,專門找了一條僻靜的小道離開。
我的離開,爹娘這次縱然再多不舍,也持有相同意見。
倘若顧淮青是一個普通人,我的確可以把他養在莊子裡,或者拿錢把他打發了,可偏偏,他是那個權傾朝野的顧淮青。
那個十六歲三元及第,十九歲官至宰輔,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顧淮青,年紀輕輕就震得住朝中那些迂腐的老臣,大興改革,減免賦稅。
這樣的人,我惹不起。
更爭不起。
我不敢想,倘若他想跟我爭安兒,我幾乎完敗,沒有任何勝算。
民不與官鬥。
為今之計,走為上策。
滇南隸屬北地,靠近邊陲,山高皇帝遠,我還能樂得自在。
要是留在京城,就隻能眼睜睜看他搶走安兒,甚至自己都不能獨善其身。
張懷安看出我心底的焦慮,他伸出小手,撫平我眉間的愁緒。
「娘親,不論發生什麼事,孩兒都站在你這邊。」
他不哭不鬧,騰出心思安撫我。
小小年紀就聰明,冷靜,有自己的打算。
張懷安自小就對數字敏感,過目不忘,甚至勝過我小時候的天賦。
我以為老張家出了第二個天才,原來還有顧淮青這一內在原因。
我揉揉張懷安的臉蛋。
「好。」
5
我到底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顧淮青的影響力。
馬車行走到吳縣的時候,還差兩個鎮就是滇南。
突然從林中S出一窩盜匪,驚了馬匹,馬車在林子裡橫衝直撞。
我心一橫,抱著張懷安從馬車上跳下來,翻滾時胳膊撞到路邊的碎石,被刮破血肉,鮮血染紅了衣袖。
我吃痛出聲。
手緊緊護著張懷安。
護衛持著刀,把我和安兒護在身後,他們身上都掛了彩,比我好不了多少。
逐漸被劫匪逼到絕路,身後就是斷崖。
我撥開守衛,直視那些劫匪。
「不知各位是劫財還是劫色?」
畢竟我張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若是劫色……
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命享受了。
為首的劫匪蒙著面,一句話也不說,他晃動手中的砍刀,毫不猶豫朝我砍過來。
守衛連忙把我拉回去護在身後,和劫匪纏鬥在一起。
我皺眉。
劫匪打家劫舍,無非就是為錢和色。
張家做生意,向來老實本分,從未和人結仇結怨,每年還會開設粥棚,廣施善恩,怎麼會有亡命之徒找上門。
除非……
我看著張懷安和顧淮青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心一點點沉下來。
這些人,是衝著顧淮青來的。
顧淮青是攝政王,行事很辣,在朝中肯定樹敵不少,那些人拿他沒辦法,這才盯上了我和安兒。
身後是斷崖,前方是亡命之徒,且對方人數眾多,這麼耗著不是辦法。
我護住張懷安:「安兒,你怕不怕?」
他搖頭:「和娘親一起,不怕。」
我制止兩撥人。
「你們無非就是懷疑,我兒子和顧淮青有牽扯,要的也隻是我們母女的性命,我們跟你們走,放過那些無辜的守衛,怎麼樣?」
既然結局注定是S,何苦要拉上別人的父親,別人的兒子。
有幾個人拉住我:「小姐,老爺說過,要我們護住你。」
我垂下眸子:「護我,盡力就行,而不是螳臂當車,搭上自己的性命,我隻是你們的東家,不是你們的家人,犯不著。」
「都回去吧。」
守衛還要多言。
我一把抱起張懷安,走向對面:「你們需得記住,這世間,除了家和國,沒有任何人值得你們以命相護。」
「至於我,你們已經盡力,那便足夠了。」
我對上劫匪的雙眼。
「我跟你們走,放過那些守衛,反正顧淮青樹敵不少,也不會輕易查到你們身上,畢竟活捉,不比S人有價值多了?」
果然,劫匪心底出現了動容。
我再道:「我這些守衛雖然不敵你們,可奮力迎敵的話,也少不了折你們幾個兄弟,不如各退一步,你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
又多費了番口舌,最終他還是答應了。
臨走時,我拿出一些銀票分給守衛。
出門在外都是為了掙一口飯吃,再貼進去看傷的錢,總歸是不太好。
6
押運的路上,我試圖和他劫匪頭子搭話。
「不知是誰派你們來的?」
「是傾慕顧淮青的知己?」
「還是顧淮青朝堂上的對家?」
「我和他真沒什麼關系,隻是買了個男倌兒,誰能想到把當今攝政王睡了不是?這都是烏龍。」
……
無人搭理我。
這批人素養真的好。
我的胳膊在滲血,因失血過多,臉色逐漸變得慘白,張懷安用小手幫我捂住傷口,看著眼前的綁匪,目光中有一點點滲出的S意。
我忙捂住他的雙眼。
「安兒,凡事不能隻看表象,這些人不過聽令行事。」
他眸子眨了眨,天真一笑。
「孩兒明白,我們都是受了顧淮青的牽扯。」
嗯……
他這是把賬都記在了顧淮青身上。
說不明白,但如此說也沒錯。
7
月隱雲中,已經是夜半子時。
山林中寂靜無聲,可越靜,就越代表不尋常。
幾道窸窸窣窣的人影,緩慢穿梭在山林中。
很快,就有幾個看守被打暈。
我耳尖一動。
隨即有一抹溫熱的掌心敷上我的唇。
「噓。」
聲音化成灰我都記得,可不就是顧淮青。
我發狠地咬上他的掌心。
今日種種,皆是因為他。
他掌心微動,並沒有躲。
擔心打草驚蛇,我收了力,隻在他的虎口處留下淺淺一排牙印,看著懷中安睡的張懷安,他對我做了一個放心的手勢。
他帶的人身手很好,沒幾下就把山匪解決。
迷暈的迷暈,迷不暈的就敲暈,連那幾個趁著夜色去出恭的,也都被放倒了。
做事滴水不漏。
他劈開關押我和張懷安的馬車,什麼都沒說,把我錮在懷裡,我就這麼任由他抱著,良久嘆了口氣。
「安兒我必不會退讓,顧公子,縱然你權勢滔天,追到了這兒,也別想把我和安兒分開。」
我如今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孩兒。
若是當年知曉他的身份,他必不會被買回來。
身份是一條寬大的鴻溝。
我不會試圖跨越,更不會妄想高攀。
他說娶我,下婚書,不過是看在兒子的面子上。
良久,顧淮青輕輕松開了我,語氣中夾雜三分無奈。
「淼淼,你當真不記得了啊。」
我一頭霧水。
記得什麼?
他再次取出玉蘭發簪幫我戴上。
口中淡淡說了兩個字:「阿淮。」
8
碎片式的記憶,被這兩個字輕輕勾起。
張家祖上世世代代做生意,累積了不少財富。
每年都會拿出一部分盈餘去救濟災民,而我第一次隨爹爹救濟災民,是九歲那年。
那年,我隨爹爹一起走南闖北。
途經連陽,那年是災年,街上到處是流民,還有吃不飽的乞丐。
朝廷雖然在撥發賑災糧,可一波波克扣下來,到平民手中也不剩下多少。
我爹一邊感慨世道,一邊高價收購糧食,再分給那些乞討的人。
那一年,張家三年的生意都白做了。
可也在災年過去後,生意越發紅火。
命運總會眷顧善意的人,或早或晚,終將到達。
我想這也是後來,張家生意愈發紅火的原因。
我就是那時認識的阿淮。
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故事,我許了他二兩銀,他許我做官家娘子。
士農工商,我爹小時候沒少在我耳邊念叨,要我是個男孩的話,也可以走走仕途這條路,在朝內有了地位,就可以多做許多事,百姓也不會吃這麼多苦。
我那時苦思冥想。
於是乎。
我爹施粥。
我散財。
我給那些窮書童發銀子。
一人二兩。
我是女子,走仕途這條路行不通,可若這些娃娃高中,許我做官家娘子,也算替我爹完成一半的心願。
顧淮青應是那時候認識的。
我廣撒網,那時候給多少人發銀子我已經不記得了。
可沒想到,還真出了個有出息的。
顧淮青若是個普通的官人也就罷了,我沒準還真能過過當官家娘子的癮,可他如今一躍成為攝政王。
高不可攀。
倒也不是不可攀,是過於危險。
堂堂一個攝政王,被人陷害至春風館,如今安兒隻是因為和他長相相似,又被刺S,過於危險。
時隔多年,我早已將官家娘子的夢揉碎。
就像少年時的躊躇滿志,終究會淡忘,不剩下多少。
我隻想守著自己的安兒,在滇南安穩一生。
9
得救後,我們在吳縣的酒館落腳,安頓好後,他為我倒了杯茶。
問我這一路的情況,見我想把發簪取下,又摁住我的手。
「這是我娘的遺物,她要我交給未來的夫人。」
這禮果然太重。
我更不能收了。
我還是把發簪取下,交還到顧淮青的手中:「顧公子,這禮過於重了,我受不起,當年那些話不過是兒時的戲言,你不必記在心上。」
玉簪瑩潤,定是家傳之物,更是顧淮青對娘親的唯一念想。
那時他落魄至此,也不曾拿這簪子典當換取糧食,可見對他的重要性。
離家時我就看出這簪子不尋常,特意交代娘親,要她把玉簪還給顧淮青,沒想到兜兜轉轉,轉了一大圈子,還是要我親手還給他。
顧淮青沒接話,此時撈過我的手,漫不經心把玩我的手指。
把自己的數年經歷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