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現世的老東西啊!」
我罵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張大了嘴巴,一臉不敢相信。
其他的病人家屬也一臉不敢相信。
也是,畢竟誰家女兒會對患病的長輩說出這麼惡毒的話?
我對眾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視而不見,平息了一下呼吸。
「早上起床上廁所不知道跟我說嗎?醫生說你現在不能下床你不記得了?就會給我找麻煩!」
說完,我「任勞任怨」地將喊來醫生和護士。
護士訓練有素地換了新床單,我幫我媽收拾幹淨,又扶她躺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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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病人家屬也安慰我:知道你一個人照顧媽媽脾氣難免暴躁,我們其實都理解你的。
我笑了笑。
看,陌生人都知道關心我。
我的親人不會。
一療結束,我媽出院回家休養。
我爸打電話讓我繼續回去照顧,我沒搭理。
「憑什麼?」
「憑你是女兒,她是你媽!」
我捏著電話,語氣奇怪,「她丈夫和兒子是S了還是殘了?」
「你!」
在我爸開口罵我前,我掛斷了電話。
12
我媽第二次去醫院化療時,突然提出了一個要求:讓我弟和他女朋友結婚,所謂衝喜。
我無所謂,反正和我無關。
婚結了,喜確實也衝出來了。
二療前的骨穿報告顯示,我媽已經完全緩解。
醫生神秘地將我和我爸喊到辦公室。
「今天找你們談話主要就是想告訴你們,可以著手準備骨髓配型了。」
醫生又道:「建議兒女和病人的兄弟姐妹都去做一下配型。」
我爸千恩萬謝,當即指著我:「什麼時候做合適?」
我皺了皺眉。
而他急切的態度也讓醫生奇怪:「你們不是還有一個兒子?」
我爸訕訕。
頂著醫生的目光,隻能不好意思地撥通了我弟的電話。
「什麼事?——我草!傻逼吧!」
手機那頭傳來激烈的錘擊鍵盤聲。
我爸小心翼翼道:「寶巖...醫生說你媽媽需要骨髓移植,你和你姐姐要來醫院這邊做個配型,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
高寶巖沒說話。
我爸尷尬地捧著手機躲入樓梯間。
說了什麼不知道,隻聽見他憤怒地喊了一聲:「那是你媽!寵你如命的媽!」
又過了一會,他紅著眼眶進醫生辦公室,「醫生,我和兒子說好了,他明天就能過來。」
醫生納罕地看了看我和我爸,倒也沒有說什麼。
「行,準時過來就行。」
醫生走後,我爸在辦公室又站了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麼。
13
我媽知道我弟要來抽骨髓後,鬧著要出院。
「不治了!我不治了!憑什麼抽我兒子的骨髓啊!抽別人的不行?」
即便醫生一再告訴她,親人的配型成功率更高,可她愣是像聽不進去一樣。
「那讓我女兒捐!我不要兒子抽骨髓。」
醫生看著已經有點無語,「老太太,誰捐不是您說了算,要看檢查結果的。」
我媽鬧了很久,最後醫生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才勉強安靜下來。
我和高寶巖都做了骨髓配型。
他全相合,我半相合。
高寶巖是再合適不過的骨髓捐贈者。
得知結果的那瞬,我媽躺在病床上,雖然在哭,但看向我的眼神中卻帶著明晃晃的恨意。
她恨什麼?
無非是她親愛的兒子要為她捐獻骨髓了。
她恨這個人為什麼不是我。
當真可笑。
14
移植費用高眾所周知。
移植成功後的抗排異之路更是充滿艱難險阻。
因此我媽進倉前,我想要回那 500g 金條。
我想,關乎你的性命,你總不至於還能置身事外吧?
這次她終於徹底暴露了內心。
「那金條你別想了,你弟弟前段時間結婚,我做主把金條送你弟妹了,當彩禮。」
我笑了。
真是不要臉媽給不要臉開門,不要臉到家了。
於是我攬了攬額頭的劉海,「媽,我明天不來醫院了。」
她眉頭一擰。
「你要去幹嘛?」
「你不來誰照顧我?」
我指著剛到病房門前的小夫妻,「你的好兒子和好兒媳啊!」
許是對我膽敢使喚他兒子和精貴的兒媳婦感到生氣,她抄起桌上的一個蘋果向我砸過來。
大病未愈,蘋果隻落在床尾,掉到地上,又骨碌碌地滾到了我腳邊。
我彎腰拾起蘋果,漫不經心道:「怎麼,您真當我是銀行取款機,不工作錢能自己長出來?」
我弟這時站了出來。
「姐,還是你照顧媽吧!你細心些。至於醫療費的問題,我和莉莉會想辦法的。」
多年直呼我名字的人突然親昵地喊我姐。
雞皮疙瘩很給面子,全都跑出來湊熱鬧。
「別,別喊我姐,受不起。」
「至於你說籌錢的事情,你們夫妻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兒媳,不負責在醫院照顧,籌錢不是理所應當的?」
我這態度顯然刺激到了某位病人。
她開始指著我的鼻子怒罵我沒良心。
明明中氣不足,看起來倒是底氣十足。
直到我弟站出來打圓場,承諾一定盡快解決移植費用的問題,我媽才漸漸平靜下來。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辦法。
15
當天晚上我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他竟然在某平臺開通了「xx 籌」。
文案寫的真是慘極了,看起來費了不少功夫,一定不是我那草包弟弟寫的。
他寫:「媽媽確診白血病,爸爸上了年紀,也有基礎老人病。而那個一直在醫院照顧病人的人,成為了他和他媳婦。」
他寫:「家裡窮,有套老房。沒車,沒存款,為了治病已經欠下了一籮筐的債務。」
他寫:「小的時候媽媽是如何將他背在背上,行走在田間地頭幹農活。」
他寫:「少年時期的自己是如何的不懂事,常惹媽媽生氣,現在又是如何渴望能有重新對媽媽盡孝的機會」
...
看得出來,我弟對這個「xx 籌」寄託了很高的希望。
但也許鑑於前幾年「羅某笑」事件曝光,消耗了不少大眾的同情心,到 10 萬時,捐款的進度便停滯不前。
這同醫院說的最少 50 萬還相差甚遠。
我抱著胳膊看我弟想辦法。
辦法倒確實被他想出來了,但他竟敢往我身上潑髒水。
他在抖音注冊了一個賬號。
連續更新了幾天我媽治病,以及他和她媳婦是怎麼在病床前盡孝的視頻,結果反響平平。
於是他想了個昏招:制造熱點,禍水東引。
在他的視頻裡,我成了母親生病後不出醫療費,還想卷走母親所有錢財跑路的不孝女。
我弟是懂點互聯網,也懂網民習性的。
不過一夜,視頻爆了,點贊評論粉絲數也蹭蹭往上漲。
不過幾天,他便開起了直播。
歸功於悽慘的人生經歷以及不哭慘的堅強人設,捐款源源不斷。
作為代價,我上了社會版新聞熱點。
「不孝女去S!」
「不配為人子女!」
「希望你以後的子女也和你一樣狠心!」
....
臭名昭著不外乎如是。
我突然想起這兩天我媽的怪異之處。
不再鬧騰了,嚷嚷著讓我給她讀書。
隻要我一拿起手機,她就叫喚身體不舒服。
想來是提前被高寶巖叮囑過。
他們這是篤定我不會反抗?
還是自信木已成舟,我就算反抗,廣大網民也不會相信?
可他們忘了。
我不是從前那個被敲骨吸髓卻沒辦法反抗的小女孩了。
他們也忘了,網上信息最是瞬息萬變。
16
應對的方法很簡單。
沒有一個人知道,和丁冼和相遇之後,我多了一個新的習慣——記錄生活。
隱秘的愛意無法公之於人,便設置為僅自己可見。
而如今雖然和丁冼和成為了男女朋友,但這個習慣我卻保留了下來。
我隻需要將這段時間的每一條朋友圈公之於眾,謠言便可不攻自破。
當發現自己被當槍使,被消費了同情心後,網友會十倍百倍地踩回去。
屆時那反噬,希望他們還能承受得了。
但我沒想到,我還沒有行動,高寶巖自己就幹了一件蠢事。
動員捐骨髓的前幾天,高寶巖逃了。
我在我媽的手機裡發現了他的幾條搜索記錄。
「捐獻骨髓有什麼後遺症」
「捐獻骨髓有什麼壞處」
....
點進去一看,我瞬間了解到,高寶巖是被嚇得臨陣退縮了。
可他這一逃,對已經清髓的我媽來說,就形成了滅頂的打擊。
全相合的人沒了,還有我這個半相合的在。
我當然不想給她捐獻骨髓。
醫生對我們家的情況多少有點了解,但他們救S扶傷習慣了,自然還是不願意放棄我媽這個病人。
「現在你媽媽已經進倉了,你現在不頂上,她真的隻有S路一條了。」
我知道這是事實,可我不愛聽。
我直白地告訴醫生:「今天躺在倉裡的是個陌生人,我都會義不容辭地捐,可讓我捐骨髓給我媽,對不起,我辦不到。你們不是我,不知道弟弟一出生就被送去給奶奶撫養是什麼感覺,不知道被罵就是吃糠命是什麼感覺,不知道高考時被故意拿走準考證差點毀了人生是什麼感覺,不知道上大學完全靠自己是什麼感覺。所以你們可以輕飄飄地勸我給她捐骨髓。」
醫生聽完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過去那些年你父母或許做了很多混賬事,但請你看在那好歹也是一條生命的份上,答應捐獻吧!清髓之後不接受移植,病人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我今天聽小護士們說了網上的事情,如果你介意那個,我們整個科室的人都可以幫你澄清。」
我不為所動,「我自己就可以。」
醫生還是耐心勸:
「你是半相合,可以不用抽骨髓,我們用外周血做造血幹細胞移植就行。但無論如何,請給你媽媽一次活下去的機會...」
說著說著,醫生眼睛紅了。
「我媽當年就是清髓後遇到了捐贈者反悔的情況,沒過多久她人就沒了...」
「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這種情況。如果我當初能給她獻骨髓...該多好。」
也許是當時那名醫生眼中濃烈的情感感動到了我。
最終,我同意了造血幹細胞移植手術。
不為她,隻為了讓這個醫生餘生不要活在後悔中。
「謝謝!」
我在同意書上籤字時,醫生語氣復雜地對我道了謝。
他說到做到。
我答應捐幹細胞的當晚,他注冊了一個賬號,以醫生的身份,公正客觀地描述了自己在醫院的所見所聞。
從來不存在什麼高寶巖和他媳婦輪換照顧我媽的事,一直在醫院忙前忙後的,是我這個被網友罵得名聲都臭了的長女。
我也緊隨其後,將過去兩個月積攢的那些朋友圈都發了出去。
涉及社會公序良俗,一晚上時間,這事再一次刷爆了視頻網絡。
網友發現自己冤枉了無辜,立即將長槍掉轉了方向。
「從前我以為別人傻,現在我發現自己才是最傻的那個。」
「我是高惠媽媽病友的家屬,當初我們在醫院都是親眼看到她是怎麼精心照顧她媽媽的。她媽媽脾氣其實很差,對兒子笑眯眯,對女兒不假辭色。高惠其實很孝順,可惜前幾天說了你們沒有人信。」
「高寶巖是傻缺吧!」
「這一家人,我看除了高惠,其他多少都有點大病!高寶巖那麼汙蔑高惠,我就不相信他爸媽不知道。不會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消費大眾同情心騙錢吧?」
「看完那些朋友圈,我真的哭S,我是家中老大,真的很能感同身受父母的目光總是落在弟妹身上是什麼感覺,費力不討好是什麼感覺。」
「高寶巖你 TNND 給老子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