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對於西京之外的記憶幾乎為零。
所以一路上甚是興奮,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好不容易把力氣鬧完了就半倚在馬車上捧著蜜果子吃,兩頰塞得鼓鼓的像可愛的小松鼠一樣。
我見著她的樣子,想要讓她少吃些,怕她吃壞了牙又該喊疼了。
「姐夫,你管管我姐。」雲娘立馬護食一般抱住糖盒,側過身子向溫應池告狀。
溫應池很寵雲娘,也就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小孩子,能吃是福,倒是你太瘦了,我心疼。」
「就是就是!」雲娘說著,又往嘴裡面塞進了一顆蜜棗,塞完之後又心疼地找出了一顆西梅子塞到溫應池手中,一臉壞笑:「姐夫,你快哄哄我姐,你喂她吃你就不心疼了!」
我剛想說雲娘貧嘴,溫應池就把西梅子塞到了我嘴中,酸甜酸甜的,像是化到我心中一樣。
我見狀也隻能笑著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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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貪嘴,嘴裡幾乎沒停過。
一個月後,終於到了京城。
經年未見,恍如隔世。
馬車徐徐地走在京城最繁華的十字大街上,匠人們正在重建昔日的寧國公府。
我看著匠人們忙碌的身影,突然想到了大夫人、大姑娘還有阿淼。
一股酸澀就湧上心頭。
也不知道阿淼現在如何了。
溫應池像是我肚子裡面的蛔蟲一樣,知道了我的想法。
「時淼在書院挺好的,和先生同窗相處得也不錯。」
馬車穿過大街後駛向皇城,在城門外面停了下來。
阿爹此時雖還沒有稱帝,但已經入主皇城了。
稱帝與否,隻在一夕之間。
梁宮裡面的宦官還有宮女大部分都是前朝留下來的,對於阿爹這個新主是恭敬得不能再恭敬,都害怕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不小心就會掉腦袋。
陶公公引著我們往奉賢殿方向走,說阿爹在裡面議事,讓我和雲娘在偏殿稍候片刻,他帶著溫應池去了正殿。
不過我路過正殿的時候看到了阿爹和他的部下們,阿爹坐在主位,神情晦暗不明,看不出一絲情緒波瀾。
而他的部下們則在激烈地討論什麼事情,但因為離得太遠,我沒有聽清。
我還想再靠近些的時候被人拉住了胳膊,我以為是雲娘,不過卻傳來一陌生女子的聲音:
「桃花,他們爺們議事,咱們婦人還是不要多湊熱鬧。」
我這才轉過身來,發現是當日地下城見到的那個婦人。
溫應池跟我說過阿爹身旁多了好些人,讓我提前有一個心理準備。
眼前這個李夫人是最得寵,也最會做事的。
而李夫人的父兄也是跟著阿爹四處徵戰的將軍,幾度出生入S。
我見狀向李夫人行了一個晚輩禮,而李夫人性格十分爽朗,讓我不要在乎這些虛禮,說著就把我往外面拉。
「桃花你一路趕回來可累?我帶著你先去用膳可好?主上這沒半天工夫可結束不了,咱們先去認認人再說。」
李夫人盛情難卻,我隻能牽著雲娘的手跟她走。
李夫人看到我手中的雲娘,又是連誇了一大頓,臊得雲娘自己都不好意思,把頭躲在我身後。
還未用完膳,阿爹的那些夫人們似乎提前說好了一般帶著自己的兒子女兒過來串門。
我這才知道李夫人嘴裡面說的認認人是什麼意思。
齊聚在李夫人宮中的就有九位夫人,他們或是阿爹下屬的女兒姊妹,或是阿爹為了安撫攻城後的百姓招來的敵將的遺孀,都是剛剛從各地接入皇城的。
而從他們口中我才知道阿爹的親生兒女就快二十個,還不算一些夫人二嫁之前與上一個夫婿生的孩兒,那些年歲小的孩子阿爹也都接了回來。
我看著這麼多人,眼前一黑差點沒栽倒在地上。
雖然溫應池提前讓我有個準備,我還是沒想到有這麼多人。
李夫人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我,笑著打趣道:
「桃花,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可要多多相聚啊!」
其餘的夫人也如是說,連連附和。
李夫人握著我的手走到了一群人中間,鄭重地向眾人介紹我:「各位妹妹們,這是咱們的大姑娘,也是主上的長女,各位妹妹以後可要好好照顧桃花才是。」
李夫人說完,那群夫人們齊聲說:「是。」
然後又拉著我左說右說起來。
從交談中,我知道了李夫人生有三女一子,嘉熙、嘉平、嘉宜,懷中的幼子陸嘉衍才七個多月,乖巧可愛,很是惹人疼。
而其他夫人們也大都有子女傍身,大一些的弟妹已然成家,而小的還不會說話,甚至還有一個在肚子裡面還未出生。
這些孩子名字裡面都有一個嘉字。
我從來沒有同時和這麼多人攀談過,被一群人圍著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來,尤其是牙還沒長齊的小孩子嘰嘰喳喳地喊我:「大姐姐!大姐姐!」
簡直讓我感到天崩地裂。
眾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左不過都是和阿爹有關,又或者就是這個夫人說:「大姑娘,你這成親五年了,也該要孩子了。」
那個夫人一句:「瞧咱們桃花長得多標致,我生的這些賴貨是一點都比不上,怪不得主上總念叨這個大閨女。」
眾人正說著話,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夫人們拉著自己的兒女主動讓出一條路來,我與阿爹隔著人群相望,早就準備好的話突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沒有擁抱,沒有問好,連一聲阿爹都沒有叫。
我喉嚨裡面滿是苦澀。
眼前的男人,還是為我擋劍的阿爹嗎?
還是李夫人戳了我一下,連忙打圓場:「看咱們大姑娘見到阿爹了竟然激動成這樣。
「他們父女多年未見,各位妹妹們都散了吧,以後還有的是時間說話呢。」
李夫人話音落下後,那些夫人兒女沒多久便散去了。
阿爹很自然地坐在主位,李夫人的三個女兒就立刻圍了上去,尤其是陸嘉平,還不到十歲的小姑娘,伶俐得很,小小的一團抱住了阿爹:「阿爹阿爹,平兒好想你啊。
「這段時間你都不來看阿娘了,阿娘總是一個人默默哭呢。」
而阿爹也從懷裡面掏出來一些小玩意給他的女兒們,似乎很享受他們帶來的天倫之樂。
我看著眼前的一家人,胸口泛著酸水。
突然覺得自己才是個外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雙手緊緊握住,默默咬緊了牙關。
阿爹逗完了他的小兒女後,才招手讓我過去。
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桃花,應池對你好嗎?」
我點點頭:「挺好的。」
說完這句話,我垂下眸子,不知道下一句要說什麼。
而阿爹也察覺到了我的變化,起身走到我身邊,安撫我兩句:「當年之事我不是故意把你丟下的,隻不過颍州突然起了戰事需要我主持大局。
「那年的桃花簪,你還戴著。
「那年我走得匆忙,沒有給你過生辰,馬上又到你生辰了,這回阿爹一定給你辦得熱熱鬧鬧的。」
提起桃花簪,我伸手拔下來在手中摩挲,然後對阿爹笑了笑,仰著臉說好。
「那阿爹你陪我逛逛吧,這皇城我可是第一次來呢。」我主動挽上阿爹的胳膊。
阿爹像小時候一樣用粗粝的手指在我鼻子上蹭了蹭:「好。」
把雲娘交給陶公公之後,我們一同到了後花園。
陽春三月,百花滿園。
這梁宮的後花園爭奇鬥豔,與西京的景色大為不同。
我挽著阿爹的胳膊,雖然和我常年想象與阿爹相處的情景一模一樣,卻讓我感到很陌生。
「桃花,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以後阿爹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一點都不委屈,我過得很好啊。」我笑著扳著手指,給阿爹說他不在的時間我遇到的開心事。
隻不過話剛說到一半,就有一個瘋女人從後面推了我一下,我沒站穩摔在了地上,手腕胳膊還有腳踝上蹭破了一大片。
阿爹趕緊扶起我,一臉關切:
「沒事吧?」
傷口處隱隱泛著疼,不過並不算太嚴重。
倒是那個瘋女人嘴裡念念有詞:「玉兒,玉兒,你還我的玉兒!」
不一會兒就有兩個宮人裝扮的嬤嬤扯著那個婦人走,臨行之前還不忘向阿爹請罪:
「主上,是我們沒有看好夫人,罪該萬S!」
阿爹擺擺手,一邊給我拍拍裙子上的灰一邊對嬤嬤說:「無妨,帶她下去吧。
「好吃好喝伺候著,別再跑出來了。」
那個婦人聽阿爹這樣說,越發瘋了,就想上前撲過來,那兩個嬤嬤按不住她。
「你還我的女兒!」
阿爹沒辦法,隻能親自把那個婦人哄走。
正好這個時候溫應池過來接我回家,我也沒有跟著,趁阿爹不注意悄悄地叫住了那兩個嬤嬤。
問她:「嬤嬤,那個婦人是誰?她嘴裡面的玉兒是誰?」
兩個嬤嬤互相對視一眼,唉聲嘆氣道:「回大姑娘的話,我們主子是黃夫人,她找的是玉姑娘,隻不過玉姑娘福薄,早早地去了,黃夫人這才迷了心智。」
我繼續問道:「怎麼去的啊?」
這兩個嬤嬤皆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敢說話就說明陸嘉玉的S她們不敢說,我突然想到溫應池提到的被拋在戰場的幼女。
溫應池朝我點點頭:「就是她。」
原來如此。
我對那兩個嬤嬤說:「回去好好伺候你們夫人,可別苛待了她。」
回去的路上,雲娘在馬車裡面呼呼大睡,我靠在溫應池的肩膀上,感覺很累很累,一句話也不想說。
「桃花,你不開心嗎?」
「有點,想回家了。」
「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家了。」
「不是京城裡的家,是西京的家。」我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把兵權交給阿爹吧,別打仗了,這麼多年我一個人在家總是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