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主動截住了我。
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學,我能問問你的飯菜是在哪裡買的嗎?看起來,很有食欲……」
我來不及回答,他就慌忙地解釋。
「你別怕,我不是壞人,隻是你的飯菜看起來太香了,第一次讓我產生了想進食的感覺。」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裴澤有厭食症。
如果一個人來對我說這麼莫名其妙的話,再帥我也會覺得他是個變態。
可是,裴澤眼裡的真誠燙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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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無法拒絕他。
我笑嘻嘻地上前了一步,他身上好聞的檸檬洗衣液的味道鑽進了我的鼻孔。
清新的味道讓這個盛夏的夜晚都變得愜意了起來。
「很可惜呀同學,這是唐晚私房菜,我自己做的呢,外面買不到的。」
他哦了一聲,禮貌地道謝後失落離開。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已經厭煩了每天吃藥還沒有效果的日子。
也打心眼裡厭惡自己隔幾天就要去打營養針。
所以,第二天我拿著一份便當放在他面前的時候。
他眼裡的光,照耀了我後來的很多很多年。
他在我的陪伴下逐漸好了起來,我們也自然而然地在一起。
人人都說我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不再陰鬱的他朝著眾人笑的開朗。
抱著我,仿佛對待稀世珍寶。
05
想到這些,我終究還是退讓了一步。
早上剛拒絕了裴澤帶便當的請求,中午我還是會忍不住想他剛出院,會不會吃得不健康。
我嘆了口氣,做了幾道他最喜歡的菜色,送到了他的公司。
午餐時間,人都出去了。
裴澤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我抬步走了過去。
剛走到門口,安琦的聲音就傳過來。
「你老婆真不給你準備便當啦?她怎麼那麼小氣啊。」
裴澤的聲音有些無奈:
「還說呢?你上次說那些有的沒的是幹什麼?生怕她不會誤會是吧?」
安琦有些委屈:
「什麼嘛……人家隻是實話實說而已,一Ŧű̂₂份便當而已,你給我就給我了唄,怎麼?你害怕她生氣啊?」
「明明是你自己說的嘛,來來去去都是吃的那幾樣,早就吃膩了。」
「怎麼,你真的那麼怕她?拜託,你可是裴總诶!」
裴澤沒有再說話。
我攥著便當盒的手越來越緊。
上次把飯盒遞給裴澤之後,他吃得狼吞虎咽。
我好像明白了媽媽每次看我吃她做的飯菜時候的眼神。
愛憐又欣喜。
在一起後的一個月,裴澤的身體逐漸康健了起來。
整個人不再那麼蒼白,人也開朗了起來。
我開始把他帶到我的小家去,每天變著花樣地給他做飯。
我以為他是單純病理性的厭食症,可他看著我,眼裡有化不開的柔情。
他說,我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
我笑嘻嘻地捏他的臉。
「不至於吧裴澤,你怎麼說的我是你救命恩人似的。」
我對自己做好人好事順便給自己撿回來一個帥氣老友的行為很滿意。
裴澤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愛人。
他看著我的樣子虔誠又認真。
「是的,晚晚,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的飯菜於他而言,是救贖。
裴澤有一個嗜賭成性的父親,賭到六親不認的那種。
他媽媽受不了,跟人跑了。
他的家裡經常有不同的陌生女人出入,那些女人看著裴澤年紀小,便把對他爸的怨恨發泄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殘羹剩飯、過期發霉的糕點,被他們粗魯地塞進了裴澤的嘴裡。
他對事物,從小便有一種恐懼。
後來,他爸贏了一大筆錢,也產生了跟其中一位女人定下來的心思。
但那個女人卷了那筆錢,跑了。
他爸惱羞成怒,把怨氣都發泄在懵懵懂懂的裴澤身上。
家裡那些腐爛發臭的吃食,都被他爸泄憤似的朝他嘴裡塞。
「哭哭哭,就他媽的知道哭!老子的運氣都是被你這個喪門星哭散的!」
「我他媽打牌的時候你跟我說你餓?不是餓嗎?!吃!都給老子吃下去!」
那天,要不是驚動了對面的鄰居,裴澤大概會S在他爸手上。
後來,他爸酗酒出了車禍而S。
裴澤的媽媽出現了,她自己做生意,攢了點錢,接走了裴澤。
可裴澤連餓肚子,都不願意再吃東西。
他媽愧對於他,這麼多年一直帶著他治療,可都收效甚微。
直到,遇到了我。
曾經視我為救贖的裴澤,如今卻輕描淡寫地告訴另外一個人。
他對我做的飯菜,膩了。
不知道,膩的究竟是飯菜,還是我。
屋內安琦纏著他要去吃日料。
裴澤答應了下來。
我冷笑一聲,轉身把飯盒丟進了垃圾桶。
裴澤大概是看到了飯盒,晚上回來得很早,神色也有些試探。
「晚晚,我的ẗù₃胃還是有些不舒服,你給我煮一碗雞湯面好不好?」
我認真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說。
「裴澤,我們離婚吧。」
06
媽媽在世的時候跟我說過。
食物過期了,最好的處理辦法是趕快丟掉。
「晚晚要懂得及時止損呀,如果過期的食物吃下去,還要去醫院,時間金錢都去了,因為舍不得一點小錢,吃大虧,那是傻。我們晚晚永遠不要做丟了西瓜撿芝麻的事情呀。」
我的媽媽,好像一直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
早在裴澤跟我說,她留下的便當盒過期的時候我就應該及時止損了。
怪我,看不清。
「為什麼?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裴澤不裝了,捂著腹部的手垂了下來,不解地看著我。
我盯著他,沒有過多的情緒。
我媽媽對裴澤很好的,像是對著小時候的我一樣,變著花樣地給他做吃的。
「男孩子嘛,就是要多吃點,以後經常跟著晚晚回家啊,阿姨給你做。」
看著裴澤狼吞虎咽的樣子,媽媽紅了眼眶。
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不負責任的父母呢。
所以,她更憐愛裴澤。
可裴澤因為一個才認識半年的女人,把她唯一留下的東西說丟就丟。
因為裴澤,我放棄了一個出國進修的機會。
那個時候因為他媽離世,他的厭食症反復了起來。
他跟他媽關系是復雜的,他沒有原諒他,卻也愛她。
她的S,讓他們的關系變成了一個S結。
那段時間,他連我媽媽準備的食物都吃不下去。
隻有我做的,他才能勉強吃下去幾口。
所以,我拒絕了國外的機會,哪怕隻去一年,回來能讓我的事業有一個質的飛躍。
而他現在,親口告訴其他女人,我為他準備的飯菜。
他吃膩了。
那曾經說過,我是他生命裡的一束光。
如果沒有我,他無法想象他還會在黑暗裡跌跌撞撞多久。
可這半年以來,他回來得越來越晚。
餐桌上的晚餐逐漸變涼,等他回家的燈也逐漸開得越來越晚。
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願意去思考我是否會難過。
我撕破了他的黑暗,他卻開始讓我一人滯留其中。
他的手機,我也不能再碰。
上次他洗澡,我幫他接了一個工作的電話。
他緊張地把手機奪過去,第一次跟我發了脾氣。
他指責我學不會尊重他。
可我,真的隻是接了一個電話而已。
他是怕我看到他跟安琦那些曖昧的聊天記錄呢?
還是怕我看到他晚歸的那些夜晚,他們去了好多好多地方。
「所以,你說是為什麼呢?」
「這些理由,足夠了嗎?」
一口氣說了好多,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裴澤瞪大眼睛看著我。
「就是因為這些?因為一個便當盒?你要跟我離婚?」
裴澤這個人有個毛病,心虛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他很聰明,忽略了安琦的問題,把矛頭指向了便當盒。
「唐晚,我有沒有告訴你,你真的是一個很執拗的人。」
「我承認,我確實忽略了那個便當盒對你的意義,但我想起來之後馬上就去彌補了,我現在是一個上市公司的總裁,可我為了你穿著睡衣去翻垃圾桶,這還不能證明我對你的重視程度?」
「我們明明可以好好過日子的,為什麼你一定要揪著這個錯誤不放呢?」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說過,分開的話不能隨便說,可你呢?居然這麼輕易地說出離婚兩個字!」
他越說越大聲,也越說越離譜。
「我說難聽點,那隻是一個過世的人留下來的東西。」
「媽是很好,我也很感激她、尊敬她,可她已經S了你懂嗎?!」
「以後陪著你的人隻會是我,你為了一個S人的東西,要跟我離婚?」
我站起身來,一巴掌朝他的臉揮了過去。
力道大的,震得我掌心都麻了。
「裴澤,你過了。」
07
這個房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
因為想要紀念他,裴澤婚後一直陪我住在這裡。
我平靜地整理好了他的衣物。
「離婚協議我會咨詢律師後發給你,你放心,我不會佔你一分便宜,這房子是我的,你先搬出去住吧。」
見我是從未有過的堅定,裴澤氣得把剛收拾好的行李通通扔在了地上。
我也不惱,又蹲在地上,一樣一樣地撿起來。
他扔,我撿。
我們都執拗著重復著自己的動作。
到最後,他近乎哀求地拉住了我。
「晚晚,別這樣……我改,我都改好嗎?」
我抽回了自己的衣角,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裴澤,你還是沒有意識到你的問題。」
「你依賴我做的飯菜,因為給你帶來了心安,可是你吃得太久了,膩了,你開始貪念外面那些精致的菜餚。吃到住院又有什麼關系呢?當下那一刻,你是甘之如飴的。」
「可是裴澤,人怎麼能這麼貪心呢?不光是食物不對能讓人住院,吃撐了一樣會讓人生病的。所以,我成全你,你以後可以把你的胃都留給外面那些精致的菜餚。」
我就像是家常菜,而安琦就像是外面那些精致的菜餚。
所以,裴澤被她吸引。
知道自己明明不能承受那些,卻還是忍不住拿起筷子嘗一嘗。
他聽懂了我的暗喻,臉色變得灰敗起來。
「關於這個,我……我可以解釋的……」
我搖了搖頭。
「沒什麼好解釋的,在一起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我的。」
裴澤說得對,我是一個執拗的人。
我不會等待一個人在外面吃厭了大魚大肉,然後回來可憐巴巴地告訴我,他想吃一碗最簡單的雞湯面。
媽媽說得對,及時止損很重要。
哪怕,他是裴澤。
人的習慣是很可怕的。
家長一般不給小孩子吃糖,因為吃了一次就會永遠記住那個味道。
哪怕是蛀牙,小朋友也不能抵擋糖果的誘惑。
這次我原諒了,裴澤或許珍惜一段時間吧。
但誘惑,誰又能抵擋得住呢。
這種惴惴不安的生活,我唐晚從來不要。
我把行李重新遞給了他,請他離開。
裴澤走後,我拿出了之前收起來的飯盒。
我對待它,保存得一直很小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底部已經出現了裂痕。
在垃圾桶的遭遇讓它的身上多了些洗不掉的汙漬。
看吧,所有的事情,都有痕跡的。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