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頭頂重重帷帳,眨了眨眼。
貴妃娘娘,這個位子,我不會再下來了。
皇帝焦急地趕了過來,看到我,放松了神情。
他握緊我的手擱在下巴上,臉上是失而復得的欣喜:「皎皎,你終於醒了。」
他身後是四皇子,恭謹地跟我請安。
皇帝有幾分忐忑:「皎皎,四皇子很好,你若是仍想要五皇子,朕再想辦法。」
我粲然一笑:「皇上說好,臣妾就喜歡,妾病了這一場,想明白許多道理。皇上總是不會害臣妾的。」
他黑眸閃動,似是感動:「是,朕會永遠對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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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幾日,宮裡早已變了天。
皇後被查出利用木槿給貴妃用星魂草,使其瘋癲。
更是行厭勝之術謀害帝王,嫁禍貴妃,罪名重重,被打入冷宮。
木槿謀害貴妃,被查出是林氏罪人,被打入天牢,擇日處斬。
13
天牢深處,我去看了她。
陰冷的牢房裡,她一身鎖鏈,縮成一團。
見到我,目眦欲裂。
「魏皎皎,你是故意引誘我入圈套的。這一切,都是你設的局!」
我沒否認。
「都說了,把自己暴露得太早,沒有好處。」
她笑了,像是嘲諷。
「誰能想到,飛揚跋扈的貴妃娘娘,竟然有如此心機!」
我語氣闲闲:「要怪就怪你自己,何必想不開與我為敵?」
「是,你厲害,我鬥不過你,可是——」她目光斜過來,眼裡是赤裸裸的恨意。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滅我林氏滿門。我林淼無意宮廷,更無意爭鬥,可你害我林家滿門傾覆,難道我不該與你為敵,不該找你報仇嗎?」
黑暗中的面孔猙獰不已,四下沉寂,隻留她粗重的呼吸聲。
陰冷的牢房隻有我們相對而立。
我突然笑了,低低地,在暗沉的黑夜裡,笑音綿延刺耳。
「你說你找我報復,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在找你林家滿門復仇呢?
「你說你無意爭鬥,本不是壞人,那你又如何知道,本宮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妖人呢?
「你說你林家滿門忠烈,你又怎麼知道,他們踏平的歸雲山,埋葬了多少鮫人的屍體和靈魂呢?」
我一步一向前,盯著她雙眼。
她似是嚇到,猛地後退一步,鎖鏈哗啦作響。
「你,你是鮫人?」
我繼續逼近。
「歸雲山破,你林氏燒S搶掠,帶頭作踐鮫人一族。
「他們天生弱勢,無人撐腰,隻得任人踐踏。
「那個時候,你這個復仇者在哪裡呢?」
她雙目圓瞪,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我了然。
「你想說,鮫人天生低賤,視作牲口,你父兄沒錯是吧。」
我揚了揚下巴,冷嗤。
「隨便你怎麼想吧,鮫人本弱,可本宮不弱。
「你林家踐踏我鮫人一族,我就要你林氏滿門陪葬。
「這很公平,不是嗎?」
她哆嗦著唇:「皇上如果知道你是鮫人,他不會容你的。」
我頭也不抬:「他不會知道的。」
「斷頭臺上,我會——」
她聲音頓住,望著我似笑非笑的臉,眼眸閃過驚恐。
「你要做什麼?」
我側過頭:「我救了皇上一命,又受了這麼多委屈,想來他不會介意我一怒之下毒S你——」
她開始顫抖,我面上浮起一抹奇異的笑,繼續道:「——和皇後。」
面前的人瞳孔陡然睜大,漸漸變得無神,最終陷入絕望。
她想等皇後救她,怎麼可能呢。
14
我沒有親自動手,是小喜子找人去辦的。
毒S皇後這個說法可不好聽,還是皇後羞愧自缢比較適合一點,也算全了她的名聲。
我本來不想S她的,一個冷宮廢人,與我無礙。
不過刺S皇上的那個宮女,是我的人。
她是向皇後尋仇來的,她投靠了我,做了我手中的刀,目的就是,S了皇後。
雖然她不能親眼看到,我卻也不能騙她。
我會讓小喜子帶上皇後的血,灑在她的墳前。
這世間不知哪來這麼多復仇者,誰都有誰心中的善惡,無法分辨,那便不辨了。
心之所向,便是善吧。
四皇子一天天長大,皇上常來陪伴我們母子。
他大約是厭倦了後宮的爭鬥,沒有再立後,後宮也沒再進新人。
他身體漸漸地大不如從前,人卻越發地依賴我,除了前朝便是待在昭仁殿。
同樣依賴的,還有常伴在身邊聰穎孝順的四皇子。
他常常望著四皇子發呆,好一會才朝著我嘆氣。
「這孩子,要是出自你的肚子就好了。可惜……」
我明白他的未盡之言。
他在嫌棄四皇子的身份,鮫族後人。
齊貴人也常來昭仁殿做客。
她依舊柔柔弱弱,可說出來的話卻毫不留情。
「娘娘,靠著四皇子是做不成太後的。」
我懶懶地靠在軟榻上,拿眼橫她。
「膽子愈發大了,竟敢這麼對本宮說話。」
她掩嘴笑:「那又如何?娘娘知道的,我無意那個位置。倒是娘娘,雖然不知娘娘為何非四皇子不可,不過臣妾不得不告訴娘娘。」
她望著院子裡氤氲的水汽,幽幽開口。
「東宮,不能有個腿軟的儲君。」
自從四皇子過來,為了他方便,昭仁殿常年彌漫著水汽。
在外行走,也皆有太監捧著水爐。
可昭仁宮,終究不是金鑾殿。
15
年關將至,便是祭祀大典。
皇帝龍體欠佳,將擇一皇子代之。
心照不宣,這名皇子,大抵就是儲君人選。
我薦了四皇子。
帝王黑眸沉沉:「皎皎,祭祀皇子要舉火把,燃龍煙,沐兒他連水爐都離不得,撐不起這場祭祀。」
鮫人喜水,自然也是畏火。
我笑了:「皇上也是屬意沐兒的吧,為何,不給他一次機會?」
他沉默。
我拉著他手臂輕輕搖晃:「皇上就讓他試一試吧,他身上不隻有鮫人的血,還有皇上的血,萬一,他可以呢?」
半晌,他點了點頭。
傍晚,我喊了四皇子過來。
「你父皇選了你去祭祀大殿,你可知?」
他恭謹:「兒臣知道。」
我伸手,將準備好的杯盞推到他跟前。
「喝了它。」
他不言語,順從地喝下。
我笑著搖了搖頭,「你就不怕本宮在這裡下毒?」
少年低眉順目,雙眸看不出情緒。
「娘娘要是想要兒臣S,兒臣根本活不到現在。」
四皇子大了,心思也難辨,對我這個害S他母妃的養母到底是什麼心思,更是說不清楚。
我也懶得去辨,按住他擱置在桌上的手背,一字一頓。
「去吧沈沐,坐上那個位置。」
16
我並未去祭祀大殿。
我病了,躺在床榻起不了身。
關於四皇子的事兒,還是聽小喜子說的。
他臉上掛著笑。
他說,四皇子龍章鳳姿,所到之處群臣垂首。他說四皇子沒用水爐,燃火祭祀,全程無懼。
他說,所有人都說四殿下是天選儲君,天子血脈壓制住了鮫人的卑賤。
他說,皇上已下令,立四皇子做太子。
他說著,落下淚來。
「娘娘,你還能好起來嗎?」
我咳嗽不止,帕子上鮮血浸染成片。
抬眼,看到了匆忙趕來的四皇子。
他推開小喜子,疾步跪倒在我榻前,臉上是遮不住的慌亂失措。
「娘娘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
他向來穩重,很少見他這麼失態的樣子。
我咳了好一會,終於順了氣,見他直勾勾盯著我,瞬間一陣煩悶。
手背向外,憊懶地打發他。
「滾回去,本宮累了。」
他卻突然站起來,強勢地壓制住我抬起的手臂,烏黑的眸光壓抑隱忍,還有幾分陌生的情緒,他篤定道。
「娘娘給我吃的,是從你身上拿下來的東西。
「娘娘同我一樣,也是鮫人。」
我仰頭看他,不知不覺,半大的少年早已長成能獨當一面的儲君。
甚至,露出了他尖利的獠牙。
我掀開眼皮子,似笑非笑:「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風。」
他頓住,收了手,重新跪下,恢復了往日的恭謹。
「是兒臣的不是,娘娘莫氣。」
他沒有再追問我,而是吩咐宮人照顧好我,轉身而去。
我知道,他去尋找答案了。
17
我又嘔出一口血來,血色帶著黑。
我應當是活不久了。
鮫族聖女之所以能和正常人一樣,之所以能不懼百毒。
是因為她有水凝珠。
而這枚水凝珠,如今在沈沐體內。
我是鮫人,沒了水凝珠,鮫人所有的弱點,以及曾經中過的毒都盡數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在等沈沐回來。
他的答案並不難找。
很快他就會與他的母妃相遇,他會知道,他的母妃沒S,他的養母卻要因他而S。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能登上帝位,能讓擁有鮫人血脈的他重建歸雲山,善待自己的族人。
讓所有的鮫人像個人一樣站起來, 不再卑躬屈膝,任人踐踏。
讓他自己去發現真相,他才會刻骨銘心。
沈沐帶著容惠回到宮裡的時候,我已經神志不清了。
容惠扶起我,慌亂地要給我灌天池水。
我搖了搖頭:「沒用的……」
損耗過重,天池水也救不了我。
她趴在我床邊哭:「聖女,我們母子何德何能,受你如此大恩?」
沈沐站在不遠處,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握住她的手, 話也說不利索:「重建歸雲山……站起來……」
她淚流不止,不住地點頭:「我知道, 太子也知道的, 聖女放心。」
我重新躺回去,面上帶著笑。
可惜,我看不到沈沐登基, 也看不到歸雲山了。
不過這一天也不遠了,皇上在我病重的那天就陷入昏迷, 至今未醒。
我去的那天, 也就是他殯天之時。
容惠還在哭,聲聲泣血:「聖女……」
我努力地張開嘴, 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喚我娘娘。」
18
聖女。
其實我還有一個秘密的。
我不是鮫族聖女。
我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鮫人,會自私, 會膽怯,會恐懼, 也會心軟。
那枚水凝珠是我從聖女身上偷來的。
歸雲山破的那天,她就S了。
我認出了水凝珠,拿走了它。
所以, 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利用水凝珠,我進了宮,很快得到皇帝的恩寵。
我最開心的日子,就是進封貴妃的那天。
雍容華貴,志得意滿, 盛寵和權力,令我著迷。
我本想一直這麼下去。
可惜,我看到了我那被迫在地上爬行的族人, 被虐S玩樂的同類。
本宮不是個好人,可本宮是個鮫人。
本宮沒有辦法, 本宮一族人都快S光了。
本宮得救他們, 哪怕必須要做個好人。
闔上雙眼的瞬間,我似乎聽見撕心裂肺的熟悉的呼喊。
「娘娘——」
突然想起,沈沐這孩子,竟從未喚我過一聲母妃。
罷了, 不跟他計較。
意識逐漸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封妃的那一天。
宮人跪了一地,齊聲地呼喚。
「貴妃娘娘萬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