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決翻了個白眼:「不給就不給,湉湉比你考得好也沒見……」
後面那些話被我選擇性略過。
我拽著錄取通知書和演奏會的門票就往隔壁跑,穿過院子,小路,一路跑到他家院子門口。
林戈家的大門沒關,我興沖沖地就想喊他的名字,像此前無數次那樣。
大聲喊一句:「林戈!」
然後他就會笑瞇瞇地走出來應我:「我在!」
「林……」
未喊出聲的名被掐滅在我喉間。
我像被什麼東西給緊緊扼住了脖子。
清風吹動院子裏的紫藤花架,吹落一兩片花瓣。
架子前的少年垂眸,虔誠而溫柔地在穿著白裙子的漂亮少女額頭落下一個吻。
有花瓣落在她發間,少年伸手,手繞過她頰邊的發絲——
真美好。
如果不是盛湉和林戈。
就更好了。
盛湉彎著眼:「你不怕沈輕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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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戈沉默一瞬。
「輕輕……隻是妹妹。」
隻是妹妹。
盛湉像被觸中什麼開關,咯咯地笑起來。
下一秒,她伸手扯過林戈的領口。
兩個人就這麼親在一起。
林戈沒動。
乖順地讓她親。
小學的時候,林戈送過我一串漂亮的水晶手鏈。
我總不舍得戴,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好,隻等重要的場合才會戴出來。
後來它還是碎了。
被不懂事的小孩撞了一下,掉在地上,漂亮的水晶四分五裂。
滿地的殘骸。
我發了好大脾氣,哭了四五個小時。
也不是因為它多珍貴,多值錢。
是因為那是林戈送給我的。
禮物的意義,是它所承載著的感情。
這樣的感情在盛湉來我家之後,家人所給的、獨屬於我的那份就被剝奪了一半。
隻有林戈,始終如一。
被哥哥氣到哭鼻子的時候,被爸爸媽媽的偏心傷害到,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大吵大鬧的時候。
我總會想,至少林戈還在。
至少我還有林戈。
他會拍拍我的頭,告訴我他最最喜歡我了。
盛湉根本排不上號。
現在。
這份愛。
被他全盤否認,完完整整地收了回去。
轉頭送給了那個,我最討厭的人。
8
我踉蹌著後退。
捂住自己的嘴巴,隻是眼淚還是一點點往下掉。
後退撞上一個人的胸膛。
我僵住了身體,低下頭剛想逃,耳邊就響起一個清越的聲音:
「這不我那瞎子侄子和綠茶嗎?」
「親個嘴還整挺美。」
我被他犀利的點評鎮住。
下意識地抬眸,猝不及防撞進林懿似海的眸子。
他的語氣調侃,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看清我的臉時愣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我,語氣淡淡:「哭什麼?」
我沒法說自己暗戀的人被人搶了,那人還是個慣犯。
講出來都覺得丟人。
「沒什麼。」
我帶著鼻音回了他的話,低下頭就想走。
「來給林戈送票的?」
手裏的錄取通知書和演奏會的門票已被抓出了褶皺。
我沒有應聲。
「看樣子他不用了。」
林懿伸手,「給我吧。」
林懿是林戈的小叔叔,比他大三四歲。
小時候出過車禍,腿腳不好,來這邊修養過一陣。
整個人喪喪的,每天就在二樓陽臺眺望遠方,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我從小就不懂得看人眼色。
林戈不在我就總去找他玩,不小心剪死過他兩盆花。
我以為他會罵我,但是他沒有。
林懿像故事裏的病美人,陰沉沉的臉也擋不住他天然的美色。
他讓我到他跟前來,然後狠狠掐了兩把我的臉。
我問他:「你不罵我嗎?」
他倏爾笑開,像是新雪初霽:「罵跑了你誰來陪我。」
我被美色所惑,下決心也把他當好朋友。
隻是後來我們大吵了一架,關系也就漸漸生疏了。
這票給誰都是一樣的。
我想。
「給你。」
林懿伸手接過,還想說什麼,我卻先一步低頭匆匆逃跑了。
9
我等著林戈告訴我,他和盛湉在一起了。
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我腫著眼睛醒來,也沒從他那裏收到隻言片語。
下樓時,沈決看見我紅腫的眼睛,笑得大聲,我掠過他去冰箱拿冰塊。
盛湉在廚房,見我的一瞬間,彎了彎眼。
我翻了個白眼,去拿冰塊。
過幾天要上臺,要快點消腫。
門被人敲響。
我放下冰塊去開門,門口站著的少年仍如清風朗月,見我時微微一笑:
「輕輕。」
我鼻頭有些酸,沒有出聲。
林戈歪了歪頭:「怎麼了?眼睛忽然腫了?要不要我去給你買冰敷眼罩?」
我搖了搖頭,咬住頰側的軟肉,好半天才開口:
「林戈……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林戈微微睜了下眼:「什麼話?」
「我都忘了,你的錄取通知書是不是昨天到了?」
我沒說話。
他有些疑惑,伸了手想要摸摸我的頭,卻撲了個空。
我避開他的手,沒再看他。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松開時口腔裏一股鐵銹味,我死命壓住語氣裏的哭腔。
「林戈,我們不要做朋友了吧。」
他還沒說話,盛湉已經從房間裏面出來了。
我不想讓盛湉看見我難過的樣子,低著頭二次逃跑。
房間門被帶上。
我把臉埋在被子裏。
眼淚再次泛濫。
10
林戈以為我是和他耍小性子。
記恨他推拒我的邀請。
其實不是。
我隻是難過他不肯說實話。
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認清我的竹馬。
11
演奏會那天天氣不是很好。
我出門時隻有盛湉在家,她在客廳看手機,見我穿著裙子下來,笑了笑。
我沒理她,去開門,她忽然開口:
「這是第幾次了?」
搭在門把手上的手僵住。
「沒有人送花的演奏會,謝幕時應該會難過吧?」
盛湉聲音裏含著笑,溫溫柔柔的,卻很冷很冷。
「要不你求求我怎麼樣?」
「沈輕。」
「你求求我,我就去給你捧場。」
我的手有些顫抖。
你看,她都知道。
「盛湉。」
「搶別人的東西,是不是會讓你開心?」
「是啊。」
她坦然承認,雙手交叉,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看到別人珍貴的東西被搶走,看到她痛苦又無助,真的很讓人開心。」
「沈輕。」
她微微一笑。
「我會搶走你的一切。」
眼淚在將要落下的邊緣。
我狠狠咬住頰邊的肉,不讓它落下花了妝。
「……那你搶吧。」
我輕聲道。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我回頭,擠出一個笑臉:
「能被搶走的,算什麼好東西呢?」
「盛湉。」
「因為自己一無所有,才會去搶別人的東西。」
「既然你這麼喜歡搶,那就送給你吧。」
「我不在乎了。」
12
我是嘴硬。
哪怕落了下風,我也要刺盛湉一句。
嘴上扳回一局,心裏卻一直亂亂的。
獨奏時險些彈錯音,好在最後有驚無險,還是順利完成了。
謝幕之後,雨還沒停,朋友的家人都帶著花來找他們了。
各自圍成一個小圈,充斥著誇誇和掌聲。
我沒有這種待遇。
以前周老師在的時候,也會來送我一束小花,不過她的學生多了,也沒法隻顧我一個。
今天她有事,也就沒人了。
我悄悄穿過人群,準備去休息室拿包。
沒人送花的演奏會啊。
反正我都習慣了。
像以前無數次那樣,穿過被愛包圍的人,獨自一人拿東西回家。
在他們沒回來之前,換下身上的衣服。
要不然可能還會被沈決調侃:「這樣漂亮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真是浪費了」。
「去哪呀?」
手腕被人攥住,腕骨處的溫度沿著手臂攀升。
來人的聲音裏帶著笑,尾音上揚,「小公主是不是忘記了她的花呀?」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叫我。
小時候我愛穿公主裙,明媚,嬌氣。
家裏大人寵著我,隻有林懿,總是似笑非笑地喊我小公主。
笑我太嬌氣。
林戈聽不懂,說那他就是王子。
因為王子和公主會在一起。
「那你是什麼呢?」
我站在林懿的輪椅旁邊問他,企圖把這一切變成一場家家酒。
林懿慣常扯了扯嘴角,然後捏我的臉。
「王子被人搶了,那我就當騎士吧。」
「當騎士要保護公主的。」
「當然。」
林懿笑開:
「騎士永遠站在公主這邊。」
可惜後來我和他大吵了一架。
林懿在外地上學,來的時間也少。
我們的關系變得越來越淡,隻是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合心意的小禮物。
吵架的源頭是盛湉。
那個時候她剛來我家,還是沒泡開的綠茶,講話細聲細氣,總是在我身後拽我裙角。
我還很喜歡她,總帶著她玩。
林懿不喜歡她。
在我面前不假辭色,還讓我小心些她,說她虛偽,做作。
用詞很難聽。
我被盛湉騙得團團轉,憤怒他不該這麼說一個「無辜、可憐」的女孩子。
林懿被我氣得磨牙,臉色沉得像剛認識我時那樣:「你信她不信我?」
我猶豫了兩秒,心裏的秤到底偏向了香香軟軟的女孩子:「你不能這麼武斷。」
「很好。」
林懿笑,像是吐信子的蛇。
「沈輕。」
「以後被她磋磨就有你好受的了。」
他一語成讖。
13
林懿單手抱著花,身量早已抽條,西裝得體,整個人矜貴又冷淡。
他松了手,把花遞給我。
大捧的花塞了滿懷。
浮誇又昂貴。
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獨屬於我的花。
我甚至對林懿的到來不抱期待。
第一次參加演奏會時也是下雨天。
我穿了漂亮的裙子,準備了自己最拿手的曲子。
幻想著,等謝幕之後,接受掌聲,爸爸媽媽會拿著花擁抱我,誇我:「輕輕好棒!」
然後我告訴他們:「看吧,我真的有好好在學鋼琴。」
沈輕也有在好好努力。
所以爸媽,可以不要總是隻看著盛湉了——
好不好?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也很久。
久到給自己孩子喝彩的家長都一個個散去。
久到音樂廳的人都快走光了。
久到我站在廳門口,看著雨幕落個不停,看著天色暗去。
久到我的肚子餓的咕咕叫。
我才等來了一臉歉意的爸爸。
他說:「抱歉啊輕輕。」
「盛湉忽然發燒了,家裏急著給她送醫院,不小心忘記你了。」
我想說我今天表演得很好,被周老師誇了。
我想說也有朋友的家長指著我說,這個小姑娘很棒。
我想說爸爸,你忘記給我帶花哦,我明明提醒過你的。
對了。
其實這個門票很貴的,老師給我留的家人席位置很好的。
能省好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