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打過招呼,“啊——”地塞了口饅頭一起嚼吧。寧如深嚼著饅頭,腦中又浮出昨天李無廷離開時丟下的那句話:
說是可以喚他字。但他的字是什麼?
寧如深看了眼身旁的小短腿。
頓了頓,他問道,“小殿下,你知道陛下的表字是什麼嗎?”
李景煜咽下饅頭,“寧大人想知道?”
寧如深點點頭。
李景煜便揮手遣散跟隨的宮人。
四下無人,他湊近了寧如深小聲說,“說來話長…你應該知道,皇兄的名不太好。而這個名,是當年父皇起的。”
寧如深想了想:確實不太好。
“廷”代表著朝堂、權力、公正,前面卻加了個“無”字,好像從一開始就否認了李無廷登基稱帝的可能性。
“先帝為何……”
李景煜諱莫如深,“這就要牽扯到一段皇室秘辛了。”
又是秘辛???
寧如深緊張,“嗯。”
李景煜,“聽說父皇最開始給皇兄取的名字,叫‘元廷’。元,是初始的意思。但因為寫得太草率,母妃當場就念道:無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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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不好承認是自己字跡草率,就點頭說:沒錯,正是‘無廷’。於是皇兄就叫無廷了。”
“………”
寧如深猛吸一口氣。
那確實是有點草率了——
而且為什麼又是一段毫無營養的皇室秘辛!
“寧大人,怎麼了?”李景煜湊來。
寧如深平復心情,“沒什麼。”
李無廷果然是命苦,一出生就這麼怨種。
他繼續問,“那後來呢?”
李景煜說,“後來等皇兄及冠,父皇已經駕崩。那會兒正遇上爭奪皇位,沒人替皇兄行冠禮。皇兄便自己取了‘朝君’這個字。”
——朝君。
雖有“無廷”在前,但依舊心向端方公正,踐君子之行。
寧如深在心頭默念了一遍:朝君。
覺得的確適合李無廷。
一頓早膳吃完,聽了段離譜的秘辛。
寧如深正要起身離開,忽然想到了小王爺說話的尿性——這事兒到他嘴裡多半又成了:
自己在偷偷打聽李無廷的表字。
他想了想,叫道,“小殿下。”
李景煜抬頭,“嗯?”
寧如深揣著心事,“不要告訴陛下,臣在偷偷打聽他的表字。”
話一出口,他就默了下。
下一秒果然,“原來寧大人是在偷偷打聽。”
“………”不!
李景煜像是得了什麼秘密,飛快地炫走。隻留寧如深在原處沉痛地閉了閉眼:
他一定是被拾一下了降頭。
·
離開齋堂,寧如深覺得自己有必要散個步,清醒一下昏聩的頭腦。
他就四下轉了起來。
韶覺寺很大,他穿庭過院,不知怎麼走到了西邊一處庭院裡。
清幽的院中並無他人。
院中一角栽了棵蒼翠的菩提,枝丫間掛滿了用於祈福的紅布條。
寧如深走過去,攏著一襲緋袖在樹下仰頭望著。
一陣林風穿庭而過,紅布緋袖在這翠意盎然的山中小院裡齊齊翩動。
一片靜謐悠遠中,忽聽身後傳來聲:
“施主可是迷了路?”
寧如深轉頭,就看淨喜大師正站在院門口,帶著一臉祥和的笑意朝他看來。
“沒有,隻是隨便逛逛。”
他頓了下,“我是不是來了不該來的地方?”
淨喜道,“世上哪有什麼不該來的地方,既然來了,那便是緣分牽引。”
寧如深點頭,“大師這話說的好。”
想必成天在他府裡肆意翻來爬去的拾一,軒王,耿犬……聽了,都得狠狠贊同。
他看淨喜還笑眯眯地站在那裡。
“大師來這裡是不是有事?那我先走了,不打擾大師。”
“無事。隻是剛同陛下論完經路過,看施主徘徊此間,便來詢問一二。”
寧如深心說他哪有徘徊,又不是魂……
噗通,他心頭忽而猛地一跳。
方才那幾句話在心頭搗轉了一番。
寧如深倏地抬眼看向淨喜,心底隱隱浮出一道震驚的猜想:
“大師指的是……”
淨喜依舊笑問,“施主可是迷了路?”
遠方的鍾罄聲悠悠穿過山林,寧如深頓覺魂魄一震,半晌道,“…是。”
淨喜平和,“施主還有所掛念。”
這是當然。前二十幾年的人生,怎麼可能說忘就忘了,偶爾他也會夢回那個世界的生活。
就像昨天,他還夢到自己在宿舍。
夢到三個爾康了。
“施主可是想回去?”
“我……”
寧如深其實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向來隨遇而安,但陡然聽淨喜這麼一問,還是下意識問道:
“我還能回去?”
淨喜沒說話,一時隻有風過院堂。
紅巾翩翻如浪,菩提沙沙作響。
…
院門外,德全和隨行的侍衛都低著頭,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李無廷駐足在一步之外。
他默然垂眼,指節在身側蜷了蜷。
作者有話說:
李無廷:朕的貓…QnQ
寧如深:和大師隨口嘮嘮~
*朝cháo:朝廷的朝,朝向的朝。
Ps.架空背景默認簡體字,白話文!
嚴格來說穿越都無法深究語言,不然得是通篇文言對話,書寫也是楷金篆……所以都按簡單的來。
第42章 金窩窩
庭院內, 淨喜依舊笑而不語。
寧如深等了會兒沒等到回應,開始懷疑:難不成就是同他隨便嘮嘮?
也是,哪有那麼玄的事。
他朝淨喜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
他說著朝院門外走去, 同淨喜擦肩而過時, 卻忽然被叫住:
“施主稍等。”
淨喜從袖中摸出顆瑩潤的菩提珠。
寧如深心頭一驚,小聲問, “送我回去的?”
淨喜忙擺手,“啊…不是不是。此乃千年菩提子,經貧僧開光誦經, 又在佛前供奉了九百九十九日……現隻需五十功德, 施主要不要求一個?”
寧如深, “……”
原來是搞推銷的。
他看向淨喜笑容可掬的臉, 片刻難言地掏出五十錢,“那我就求一個好了。”
淨喜合掌,“阿彌陀佛~”
…
得了菩提子, 寧如深走出院門。
院外靜謐無人。
放眼望去,隻有穿庭過院的道上落了幾片樹葉,留下風過的淺痕。
他在原地駐足兩息, 又揣起袖子往前殿走去。
前殿的庭院間有幾名打掃衛生、做課業的僧人,還有零星值守的侍衛和僧錄寺官員。
李景煜正坐在樹下的一張石桌旁。
寧如深走過去見了個禮, “小殿下。”
“寧大人來了。”李景煜拍拍,“坐吧。”
寧如深便坐到他身側, “殿下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李景煜, “我在等皇兄。”
寧如深環顧一周, “等陛下?”
說起來, 他隻有早上那會兒和李無廷對視了一眼, 到現在還沒說過話。
聽淨喜說他們上午在論經。
也不知道論完經之後人又去了哪兒。
李景煜說,“皇兄刻碗蓮去了。”
“碗蓮?”
“嗯,用以虔心祈福。皇兄要親手刻一朵,待會兒供奉在母妃的長明燈前。”
寧如深若有所思地“唔”了聲。
李景煜忽而探頭,“寧大人,你偷偷打聽皇兄,是想去找他嗎?本王可以帶你過去。”
“……”
都說了他沒有偷偷。
寧如深,“臣就不去打擾陛下了。”
李景煜頗有些遺憾,“好吧。”
兩人在這頭東拉西扯了會兒,頭頂的日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斑斑駁駁落了一地。
正聊著天,突然聽另一頭傳來陣騷動。
寧如深循聲望去,隻見幾名宮人慌慌張張地朝一個方向跑去。
他心頭莫名一提,“怎麼了?”
李景煜忙召來一名宮人問話。
那宮人慌忙,“陛下傷著手了,傷得不輕!”
寧如深心頭頓時一緊:怎麼回事?
李景煜嚇得起身,“本王去看看!”
寧如深忙跟上,“臣也去。”
·
兩人跟著宮人匆匆趕到了一處僻靜的庭院,裡面已是嘈雜一片。
寧如深踏入院中一望。
就看李無廷端坐在一方石桌前,側顏清冷而沉靜。伸長的左臂正搭在桌上,掌心攥著團暫時止血的錦帕,上方被血跡浸染得斑駁。
雕了一半的碗蓮也落在一旁。
因為沾了血,已經不能再用。
寧如深呼吸一屏,“陛下……”
庭院內人聲雜亂,他聲音並不大。
李無廷卻像是聽見了,轉頭看向他。
深邃的目光穿過周圍慌忙奔走的宮人,落在了他身上。
寧如深緩了緩,幾步走過去。
李景煜在旁邊嗚嗚驚喚。周圍也亂作一團,隨行的太醫拿來了傷藥、水盆和紗布,準備上前替聖上清理包扎。
剛抬手,卻被淡淡止住——
“不用,朕自己來。”
太醫驚道,“陛下,這怎麼行呢!”
“不是說皮肉傷。”
李無廷說著已經一手拿過湿帕。
湿帕浸了血,落入盆裡染開一片紅。
寧如深看著都替人覺得痛,他不自覺揪緊了袖口朝人望去。正望著,忽然瞥見德全如同應急燈般投射而來的視線。
他轉頭一看:?
德全一雙眼裡飽含著復雜感嘆惱恨等各種交雜的情緒,簡直欲說還休,但最後總結起來也隻有兩個字:上啊!
寧如深,“……”
幾息之間,李無廷已將手擦淨。
看樣子依舊沒有讓旁人處理的打算,也不知是在較什麼勁,竟準備單手給自己上藥包扎。
寧如深沒忍住道,“陛下,讓臣來吧?”
李無廷動作一停,朝他看來。
就在他以為要被拒絕時,卻看李無廷將手朝他這邊靠了靠,“嗯。”
……嗯?
寧如深頓了下,隨即坐到李無廷身旁,將那隻手拉到自己跟前——
溫熱的大掌被他握在手裡。
他才發現李無廷傷口並不淺。
這會兒還隱隱滲著血,邊緣似乎扎了點木屑。手心的掌紋復雜交錯,一看就是命中坎坷。
寧如深看得替人揪心。
他在心底輕嘆了聲,捧著李無廷的手掌,低頭清理起來。
柔軟的指腹小心地按著粗糙的掌心。
細細的藥粉撒在傷處。
寧如深專心地給李無廷上著藥,為了方便借力,他順手就將人胳膊抱在了跟前。這個姿勢貼得很近,他低頭間,發絲滑落下來,纏在兩人交疊的手臂間。
院內的宮人早已低下頭沒再發出聲音。
寧如深眼睫耷著,手上輕細。
他一邊上藥,一邊呼呼吹了吹。吹到感同身受處,還忍不住要“嘶!”一聲。
李無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