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燭火搖曳,將出口的聲音又被吻封緘。
細碎的聲響沒入喧鬧的營中夜色。
一帳之隔,還能聽見外面的巡邏的動靜和將士們說話的聲音。
閉眼間,仿佛就近在耳邊。
寧如深緊張又沉醉,指尖攀著直顫。
光影白晝的沉浮中,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在門口驟然響起一聲“陛下歇了?”的問話時,他猛地一抖,在李無廷肩背上落下幾道抓印——
德全,“陛下已經歇了,副將有事?”
“末將說送些醒酒湯來,既然歇了,那便不打擾陛下了。”
聲音轉而遠離了大帳。
寧如深抵在李無廷懷裡,淚眼婆娑,蹭著對方衣襟。
李無廷低頭輕拍,隨意扯來一旁的裡衣,料理好懷裡的人後又拉過他的手,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
一刻鍾後,一道啞聲喚來德全。
主帳中燭火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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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擁著他醉意餍容的臣子,相偎度過了在北疆的最後一晚。
·
翌日,寧如深酒醒起來。
他坐在床頭懵了半晌,一些細碎的回憶逐漸湧入腦中。他一口氣猛地屏在胸口:
自己居然,如此不知羞恥……!
是因為喝了酒,還是中了軒王的詛咒?
怔然間,屏風後一動。李無廷繞了進來,“醒了?起來準備啟程了。”
寧如深勉強壓下紛亂的心緒,沒好意思去看李無廷的臉,他撐著身起來,手心突然一刺,“嘶…!”
他抬手,就看掌心泛紅破皮了。
“………”
寧如深又呆住了:?
李無廷視線落來,也默了幾息,似乎震驚於他的脆皮。定了瞬,他腳步一動走過來替人穿衣,沉著熱氣似是自然地說:
“之前有泉水…以後朕會注意。”
寧如深凌亂地應了兩聲,“嗯。”
一通折騰,終於收拾好。
出帳吃過早飯,三軍便已整頓在列,準備送行。
日光下,甲光如金鱗熠熠。
軍旗之下紅袍厲烈,霍勉、何良等人立於陣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整齊排開。
寧如深心頭驀然湧上一股不舍。
過往的一幕幕浮入腦海:裹著黃沙的蹴鞠,碗裡多出的棒骨,河中的水花四濺、營裡的燻爐白煙……
自此全都留在了這片天高地廣的荒原。
霍勉自陣前抱了一禮,隨後大手一揮招呼著親兵:
“臣等恭送陛下出城——”
金鱗排開,聲勢浩蕩:“恭送聖駕!”
李無廷微提一口氣,“準。”
…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長綏。
到了城外郊野,定遠軍集體駐步。
軒王出城後要往南行,定遠軍留北,而御駕歸京。
就要分別,李應棠眸光微動,“陛下,臣…回江南了。”
李無廷點頭,“趕緊。”
李應棠,“……”
寧如深,“……”
你們天家兄弟的感情還是那麼深。
他目送著軒王悽涼離去,身側落下一聲,“上車。”
寧如深轉頭,隻見李無廷立在馬車邊,朝他彎了下唇,“我們該回京了。”
·
他們來時要趕路,全程策馬疾行。
回去時沒那麼著急,乘的是馬車。
馬車內布置得舒適寬敞,鋪了軟墊,德全在一角侍奉待命。
寧如深好久沒困這麼舒服的窩,一下攤開,喝了口熱茶。正要去拿旁邊的零嘴,手就被撥開了。
“手…”李無廷剝著小核桃,抿唇,“不是磨破了?”
寧如深心頭一跳!
光天化日,李無廷在說什麼。
他指節一蜷,仿佛還能感覺到手心的沉熱,趕緊咽了咽提醒,“德全還在…”
“沒事,他耳朵閉上了。”
“……”寧如深瞥了眼。
就看德全腦袋上掛了個問號,隨後縮成一團,緩緩把自己嵌進了馬車角落裡。
他閉了下眼:算了。
手心磨破的皮沒過兩天便已好全。
馬車穿城過府回京,沿途都是夾道相迎的百姓。一路上李無廷還要傳召官員,進行問話和考察。
走了十來天,才終於聽侍衛來報:
“陛下,前面就是虞川。”
李無廷應了聲,又掃來一眼,“嗯。”
寧如深一下坐直:嗯???
馬車一晃駛入了城中。
他潤了下唇,心跳怦怦,也不知是在緊張什麼,最終沒忍住掀開了點車帷。
道路兩旁已站滿了高呼萬歲的百姓。
他正從帷縫間偷偷看看,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在看什麼?”
“……臣有點近鄉情怯。”
李無廷似笑非笑落來一眼,“喔。”
寧如深沒看見身後投來的目光。
他瞅著瞅著,忽然就看街邊食攤上有個小孩正拿了片菜葉,蓋上自己的深淵巨口——
寧如深一陣激動:是他的“菜包肉”!
他假裝不經意地將車帷一掀,拍拍李無廷,“陛下,來看看風土人情。”
李無廷抬眼一看,陡然默了片刻。
寧如深探頭,“怎麼了?”
李無廷輕聲,“…挺好的。”
“?”他正不明所以,道旁沸騰的人聲間突然傳來幾道聲音:
“快看,那就是御史寧大人吧!”
“三品朝服,年輕秀美…沒錯,正是生擒北狄大王子的那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愛了。”
“………????”
寧如深大驚:什麼叫他生擒大王子!
你們的愛這麼盲目麼!?
一隻手忽然拎住他的後領,將他拎回車廂中,車帷倏地放下。
李無廷說,“人多,別探頭探腦的。”
寧如深還有些恍惚,“陛下,他們說……”
“朕聽到了。”李無廷看著他,莫名輕笑了下,“倒也沒什麼大錯。”
寧如深悚然覷去:你也是盲目的?
·
出了虞川,路程便過了大半。
一路風塵僕僕,終於在一個傍晚抵達了距離京城還有兩日車程的堯津。
堯津知府孔舒原前來接駕:
“微臣參見陛下!見過各位大人!”
李無廷應了聲,孔舒原又側身引道,“下榻之處已經備好,請陛下隨微臣前去。”
落腳處就在知府府上。
寧如深隨人一道過去,見這堯津知府約摸三四十歲。對上李無廷的提問也能應答如流,還算是親理政事。
他們一路進了府中。
接待的院落已經收拾出來。
李無廷住在主屋,隔了小半個院落的西側,就是寧如深住的次屋。
李無廷照例召了孔舒原去考問。
寧如深便回了自己屋裡。
這會兒天色已晚,他託府上的下人打了桶洗澡水來。待他洗完已過亥時,差不多也該歇下了。
寧如深正坐在床沿搓毛。
下人進來收完水桶,離開前提了句,“對了大人,老爺讓小的知會大人一聲,咱們堯津常年鬧匪患,夜裡莫要私自出門。”
寧如深動作一頓,“匪患?”
“是,這兩個月倒是消停了。也不知是畏了陛下的真龍天威,還是另有所圖。所以大人還是多加小心。”
寧如深心說那可真是太危險了。
“這事和陛下說過了嗎?”
“這是自然,老爺親自稟報過了。”
那下人說完便帶上浴桶出了屋。
寧如深坐在床沿琢磨了會兒,又起身推門往外看了眼。
李無廷的主屋就在斜對面。
自從離開北疆,每到一處他們都有各自的房間,已經好久沒在一起困過。
想不想倒是其次,主要是匪患……
讓李無廷一個人待著,也太危險了。
寧如深抿了下唇,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厚著臉皮推門出去了。
到了李無廷的房門前,裡面還亮著燈。
他咚咚敲道,“陛下。”
屋內頓了兩秒,隨即傳來一聲,“進來。”
寧如深微吸了口氣,做好萬全的心理建設,接著推門而入——
門一開,就看李無廷正衣著嚴整地坐在床沿,知府站在跟前扭頭而來。
寧如深倏然一頓:。
孔舒原還在匯報匪患的事,他看著大半夜出現在門口的寧大人,怔了怔微張大嘴:
“寧大人這是來……”
寧如深對上他驚訝的眼神和李無廷曖昧帶笑的目光,默然半晌,硬著頭皮往門框邊輕輕一靠,“護駕的。”
作者有話說:
寧貓貓:用生擒大王子的武力。(面無表情)
李無廷逗了逗:貓好像要炸毛了。(拍拍龍窩)
第80章 回京了
李無廷的目光還在似笑非笑地落來。
孔舒原驚疑地打量了一番, 像在思考他身上有哪根頭發絲是能護駕的。
寧如深快頂不住了,幽幽對去:
……笑什麼?不出聲留下他嗎??
他抿了抿開口,“如果陛下不需要……”
“需要。”李無廷眼見著他快要炸開, 忙適可而止, “進來吧。”
這還差不多。
寧如深呼出口氣, 把門合上進來了。
他瞅著屋裡的情形,“陛下還在說事?”
“嗯, 匪患的事。”李無廷示意孔舒原繼續講,又對寧如深說,“坐下一起聽聽。”
孔舒原應了聲, 接著剛才的話開口。
床邊沒有凳子, 知府是站著的。
寧如深看李無廷身側床榻空著, 自然而然地就坐了過去。
他一下坐在帝王的床邊。
孔舒原話音驟然一頓, 驚得啞了啞:
這…這是能隨便坐的嗎???
跟前的聲音淡淡落來,“怎麼?”
孔舒原忙按下心緒,繼續稟道, “是…那盤韌山就在堯津城外,自承平三十九年便已有了匪患,月月不曾消停。”
“但從陛下御駕親徵之日起, 忽然消停了兩月,不知是何原因。”
寧如深探出點身, “你們沒去查過?”
他剛洗完澡,帶了點淡香和潮氣。袖擺垂在床榻邊, 疊在李無廷玄色的衣擺上, 拂過後者手背, 涼得泛起一絲痒意。
李無廷目光落去, 指節微不可察地動了下。
孔舒原回道, “堯津兵力有限,僅是安防就夠吃力…實在不敢貿然上山。”
寧如深點點頭,坐回去,“這樣。”
明淨柔軟的側臉從跟前一晃而過。
李無廷眼睫一垂,沉眉斂下心神回想:
若沒記錯,堯津匪患是在承化二年時報入京中的事。
上一世與北狄的戰爭持續了五個月。
期間盤韌山匪趁著御駕在外,橫行堯津。這次卻偃旗息鼓了……為什麼?
屋中沉靜了半晌。
直到燭火微一偏折,孔知府弓起的腰背泛起了酸,終於聽帝王開口吩咐:
“你先回吧,朕會處理這事。”
“是,陛下!”
孔舒原連忙應聲,起身時又看去一眼。
隻見清俊的天子端坐在跟前,身旁年輕的臣子不知在想什麼,纖白的手指抵在唇邊,一身雪色衣裳鋪滿床沿。
烏發舒懶垂下,有幾縷繞在帝王手邊。
孔舒原看得心頭一悸,莫名不敢多瞧,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