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對面的盛超,「現在項目的負責人是莊心虹,我成了她的助理。而且莊心虹之前見過我和你見面,所以她很防著我,一點項目細節都不讓我沾。」
盛超神色陰沉,看起來心情也不是很好:
「我手裡的那間公司,也被他找了個錯處收管了,我看是因為和莊心虹的婚事將近,有了莊家的支持,他也不願意再掩飾自己的野心,打算徹底把我踢出A市了。」
「接下來要怎麼做?」
盛超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還是要靠你。你這段時間和盛川住在一起,就沒發現他篡改遺囑的線索嗎?」
「盛川的書房幾乎都讓我翻遍了,除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公司資料,什麼也沒發現。他太謹慎了,而且一直在防備我。」
盛超轉著手裡的杯子,沉思了很久,才抬起眼看向我:「既然這樣……」
我突然道:「你知道律師是誰嗎?」
「什麼?」他一怔。
「當初那個幫盛川篡改遺囑的律師啊,他一定是知情的。想辦法找出那個律師,看能不能從他那邊下手。」
盛超的臉色幾度變換,而後豁然起身往出走。
走了兩步,卻又回頭看我。
「怎麼了?」
盛超搖搖頭,彎腰把落在茶幾上的手機拿起來:「沒什麼,我出去打個電話,你在這坐一下。」
他其實也沒去多久,大約十分鐘就掉轉回來,目光掃過客廳的陳設,發現毫無變化,眼神才松懈下來。
「你剛才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的。」盛超說,「我送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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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跟在他身後穿過客廳,來到院子裡。
院子裡有一小片私人泳池,藍磚鋪陳,水波粼粼,看起來還很嶄新,泳池邊往過走幾步,種著大叢的玫瑰花,大多都已經枯萎了。
我步履微微停頓了一下,盛超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淡笑道:
「那是我媽以前喜歡打理的,後來她搬出去住了,這些花也就沒人照看了。」
突兀地解釋這麼一句,似乎有些奇怪。
我不在意地收回眼神:「可惜了,以前應該開得很好。走吧。」
後面幾天,盛川針對盛超和他名下公司的打壓手段已經毫不掩飾。
被逼到無可奈何的盛超,到底還是聽了我的提議,想辦法逼出了那個律師的存在。
周末晚上,正逢暴雨,一位姓田的律師登門拜訪,和盛川一起進了書房。
言辭間,提到了當初關於盛家家產繼承的問題,以及現如今不動產的份額再分配。
我心知肚明,這就是盛超用來逼出田律師的手段。
我在餐廳泡了兩杯茶,端過去敲開書房的門,然而談話已經結束了,田律師端起茶杯禮貌性抿了一口,便起身告辭。
盛川沒有動,就坐在他的椅子上,輕輕地叫了一聲:「孟星瀾。」
我回頭看著他。
外面疾風驟雨,不留情面地敲打著玻璃窗,偏偏又因為隔音良好,隻留下一點沉悶的、仿佛很遙遠的聲響。
記憶一下子把我拽回大二那年,也是這樣一個沉悶的雨天,我在地鐵上碰見一個對陌生女孩動手動腳的男人,於是和程寄川一起把他送到了地鐵站的乘警室。
然而接待我們的乘警,卻是之間見過面的熟人。
負責和我們對接程阿姨離奇失蹤一案的民警,劉金容。
他也認出了我和程寄川,當即愣在原地,眼中閃過幾絲詫異和嘆惋。
然後在處理好一切,我們離開前,他忽然追過來,低聲告訴了我們一個秘密。
也沒有多復雜,但自此在我們的命運軌跡中劃下了一道裂隙。
一陣忽然響起的圓舞曲喚我回神,盛川把唱片放進唱片機,轉身向我伸出一隻手。
「要不要跳一支舞?」他微微低頭,在我搭上去的手背落下一個吻,「一切就要結束了。」
13
那天晚上之後,盛川徹底搬過來,和我住在了一起。
六月結束的時候,由莊心虹負責的那個項目一期也暫告一段落。
從負責人的位置上退下來之後,我自始至終沒有再拿到其他資料。
倒是盛超,大概是最後的反撲,他的手段比我想象的還要更狠一些。
每一次田律師過來的時候,我都在場。
盛川對此毫不避諱,到後來甚至連書房門都懶得關了,像是篤定我聽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要告訴盛超一般。
這天晚上,田律師走後,我專門找到盛川。
他拽著我的手腕,微一用力,我整個人就坐在了他腿上。
已經是盛夏了,哪怕是晚上也沒有多涼快,我穿著吊帶睡裙,裙擺本來就短,此刻又翻上去,兩條細白的腿幾乎完全露在外面。
我分明看到盛川眼底有火在燒,可他開口,嗓音卻是浸入海底般的冷靜:「聽到什麼了?」
「也沒什麼,無非就是田律師去調查後,發現落在盛超和他媽名下的不動產並不多,而且之前為了維持公司運轉,已經賣掉了一部分,現在隻剩下市中心的平層公寓幾間,和沿海山脈的度假別墅一套。」
我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輕輕按住他耳後的凸起。
盛川悶哼一聲,耳垂漸漸染上一抹緋紅,扣在我腰間的手也緊了緊。
我滿意地收回手,提醒他:「說正事呢,盛總。」
可他管不了那麼多,捏著我的下巴就吻上來。
「報復心真重啊你。」
我咬著牙,不肯服輸地笑:「我是什麼樣的人,盛總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浪潮褪去,他撩動我汗濕的頭發,像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那樣,接著說起了之前的話題:
「所以位於A市東南郊區的那套獨棟別墅,其實並不是盛超名下的產業。」
「而且很奇怪,位於那一片的獨棟別墅,隻有盛超的院子裡有私人泳池。這很奇怪,因為他的泳池看上去挺小的,和別墅的建築風格也格格不入。還有旁邊那片玫瑰花叢——」
我說到這裡,忽然消聲。
對上盛川的目光,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淺棕色的瞳孔裡,冷意絲絲縷縷地浮出來,化為碎冰和鋒刃,好像能刺穿一切迷霧。
「就快結束了。」
他又說了一遍,然後湊過來,輕輕地,又鄭重其事地,抱住了我。
好像我們之間的一切生疏,都能靠這個擁抱填滿。
盛川步步緊逼,終於又抓住了盛超的一個錯處,搶走項目,又把他徹底踢出盛家的公司,連同落在他名下的幾樣產業一起。
盛超給我打電話,語氣裡的焦躁終於不像之前那樣浮誇不真實:「你到底有沒有找到盛川篡改遺囑的線索?!」
「如果他真的改了這種東西,源文件肯定會被徹底銷毀,怎麼會有證據留下來被我發現呢?」
我說完,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趕在盛超發怒前開口,「不過,我倒是從盛川那裡套出來一點話。」
「什麼?」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言辭中提到你們的父親似乎更偏愛你,因為你從小就在他身邊長大。」
盛超冷笑一聲:「當然,他這個半路回來的野種怎麼配和我比。」
我沒理會他的話,繼續道:
「而且他還說過,如果不是他使用了一些非常規手段,說不定盛家偌大的產業真的要拱手讓人了。」
電話那頭,盛超的呼吸驀然急促起來。
他問我:「你錄音了嗎?」
「嗯。」
安靜片刻後,他再開口,嗓音裡多了幾分殘忍的快意:
「盛川書房的保險櫃裡,有一份新放進去的、關於盛世的股權轉讓文件。你想辦法拿到它,和錄音一起交給我。」
「我會讓盛川把已經拿到手的,再通通還回來。」
14
三天後,恰逢盛川和莊心虹出差,我在他書房的保險櫃裡拿到了那份文件,轉頭聯系到盛超。
他約我見面,還是在上次的市郊別墅。
一進門盛超就急不可耐地站起身:
「快點把東西給我,趁著這幾天盛川不在A市,我們把一切都布置好,等他回來後,看到一切都翻了天,想必很有意思。」
我望著他,沒有動。
盛超看著我,表情忽然沉了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在沙發上坐下,仰頭看著他,「現在東西拿到了,我們來重新談一談價格吧。」
盛超冷笑一聲:「你想坐地起價?」
話雖這麼說,他渾身緊繃的肌肉反而放松下來。
我沒說話,轉頭看向右邊。
一整片落地窗外,能清晰地看到那幾叢枯萎的玫瑰花,還有不遠處的泳池。
「聽說,十年前,這裡還是一片挺荒涼的地方,離市區遠,附近又沒有什麼商業區,再往東走幾百米,都能看到山了。」
我不緊不慢地說著,「當時高鐵站還沒有完全修好,A市已經荒廢不用的舊汽車站倒是在這附近。」
盛超盯著我,沒說話。
「來了幾次之後,我倒是很好奇,這棟別墅明明不在你和你母親的名下,怎麼之前你們會住在這裡?還有那個看上去格格不入的遊泳池,和它旁邊的玫瑰花——這裡怎麼說也是棟別墅,怎麼不找人打理一下?」
「還是說,你不敢呢?」
盛超冷冷地看著我:「你到底想說什麼?」
「程淑月明明是失蹤了,可上次我提到她的名字,你脫口而出,說的卻是『她沒有死』。」
我說,「除非你心知肚明,她已經死了。」
面前的氣氛像是被拉扯的琴弦,一下子緊繃起來。
盛超沉默片刻後,冷然道:「看來你是想利用這個猜測,再問我多要點籌碼?」
「你可以這麼想。」
「但你不覺得,程淑月的死對你來說,應該是件好事嗎?畢竟按道理講,程長天做出那種事,她和你也算是仇人了。」
我不置可否,盛超見狀,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卡,遞到我面前:
「這裡面的錢,比起我們之前談好的價格,又多出二百萬,夠了嗎?」
「不管夠不夠,難道你會讓我活著走出這裡?」
我沒接那張卡,反而笑了起來,
「如今我從之前的公司離職,入職盛世,盛川又正好因為出差人在外地。我在A市孤立無援,就算死在這裡,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
「等你拿到錄音和文件,把盛世拿到手之後,就算盛川出差回來,也已經無濟於事了。畢竟你安插在盛世的人,既然能探出我和盛川的動向告訴你,當然也能在你奪權後迅速幫你穩住局面。」
「到時候盛川一無所有,本就和他沒有什麼深厚感情的莊心虹重新和你聯姻,莊家也不會不同意。至於我,孑然一身,除了盛川,誰又會在乎孟星瀾是死是活呢?」
盛超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下來,他看著我,反而在笑:
「既然你都分析出來了,怎麼還敢帶著錄音和文件來找我?」
「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麼錄音和文件——也不對,錄音還是有一份的。」
說著,我從空空如也的文件袋裡倒出一支錄音筆。
上面光芒閃爍,是正在錄制的狀態。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他緊緊盯著我,眼中兇光畢現,「孟星瀾,你可想清楚了,和我撕破臉,難道盛川就會保你?你知道他所有的秘密、那些灰暗的過去,你們之間還有那樣的大仇——」
他話沒說完,忽然噤了聲。
因為我正仰頭望著他,笑得快意又坦然。
盛超並非愚蠢之輩,大概是瞬間想明白了什麼,像捕獵的兇手那樣撲過來,試圖奪下我手中的錄音筆。
我往旁邊閃躲了一下,厲聲呵斥:「程淑月是不是你殺的?」
他不答,甚至反過來質問我:「你和盛川是什麼時候串通好的?!」
「串通?那大概要追溯到七歲那年了吧——」
體力懸殊,我一個躲閃不及,便被盛超掐住脖頸,死死按在沙發上。
他反手抄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正要朝我刺下來,身後驀然傳來一聲巨響。
別墅大門被轟然踢開,本該和莊心虹在外地出差的程寄川赫然站在門口。
而他身邊站著的,是幾個荷槍實彈的警察。
「盛超!」
程寄川凌厲森寒的聲音恍如利刃,破開濃霧,一瞬得見天光。
陽光透過玻璃窗燦爛地照進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胸腔裡急促的心跳聲,仿佛永不停息的鼓點。
盛超掐著我脖子的那隻手越發用力,刺過來的第一刀被我用盡全力避開,稀薄的氧氣鉆進鼻腔,呼出時卻更加困難。
我拼了命地,下意識把頭往後仰,看到窗外枯敗的玫瑰花叢,隻剩幾點伶仃的殘紅。
像是白熾燈下按滅在我肩上的煙頭,十八歲的程寄川兇狠狠留下的吻痕。
又或者六年前的那個雨夜,在地鐵站聽聞程阿姨的失蹤另有隱情時,他眼中驀然擦亮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