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一般情況下,九曲黃泉界的那些鬼煞陰司並不在其管轄範圍內,本不應該會怕。
可無奈太玄道有個十分特殊的老大,叫做殷無書。
傳說他是上古時候諸神伊始、天地間最純最烈的那道陽氣所化,非神非人非仙非鬼,三界六道都管不著他。
這位外掛哪哪都好……唯一遺憾的是,他在漫長的歲月裡,一不小心活成了一朵變態。
最要命的是,這朵變態福壽綿延,眾人死絕了他還能挺著當遺產。
長久以來,殷無書這個名字穩居各界黑名單榜首之位,一騎絕塵,甩後面的人十萬個馬臉那麼遠。
一直到近幾百年,才出現了個黑名單二號緊隨其後……
謝白跟著那幾個毫無所覺的同事走到了東門大門口。
“小謝,那我們就先去吃飯了。”同事抬手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家私房菜館,打了聲招呼便過了馬路,還不忘回頭囑咐一句:“車站往右拐,可別再走岔了!”
謝白舉著黑傘站在雨中,看著那幾個同事陸續進了店,這才轉身。從他所站的角度,不用偏頭,餘光就能看到花壇裡忙活著的兩位。
那個白衣人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了過來:“找老大幹什麼,他那麼挑剔,這種湿噠噠髒兮兮的地方怎麼可能會來?更何況今天還是十五……哦,你剛來可能不知道,咱老大十五一貫不樂意出門。”
他頓了一下,拎著白袍子站起了身,接著道:“我當然是去請陰客。”
話音剛湮進雨裡,就聽又是“呼——”一陣風響,小區裡剩下的陰鬼瞬間跑得幹幹淨淨,一根手指頭都沒剩下。
很顯然,白衣人口中的陰客,也在各界黑名單上,不巧,堪堪排在殷無書後面,正是傳說中近百來年直逼頭名的那個二號人物。
謝白看完鬧劇,毫無感情收回了目光,他拉了拉圍巾,又悶悶地咳了幾聲,握著傘柄的手指清瘦中泛著一點兒青白色。
殷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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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空茫中迷蒙成片的潮氣,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每逢十五一貫不樂意出門?
謝白發出一聲短促的低笑,聽起來莫名有股嘲諷的味道。他垂下長長的眼睫,眼裡的情緒掩在陰影裡辨識不清。
在原地沉默著站了片刻,他才抬腳右拐,沿著小區院牆的外圍,走進了一片沒有路燈的黑暗裡,接著連人帶傘,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2章
數秒之後,臨市康和醫院門診大樓的某個角落突然亮起了一豆燭火,熒熒煌煌並不顯眼,乍一看,就像是過路的車燈投射在窗玻璃上的光斑。
按位置來看,是三樓拐角處的法醫門診室。
這間診室平日裡算不上忙碌,門上貼著一張A4紙打印出來的排班表,恰好將那塊可以望進門裡的玻璃蒙了個嚴實。排班表上松松印著兩排字:周一、周三:市公安局
周二、周四:區公安局
當然,這隻是常人看到的。實際上在這之下,還有一排描著金的蠅頭小字——“每月十五,陰客到,過期不候,行蹤另尋”。末尾鄭重地蓋著一方殷紅的印章。
就因為有這張破紙在,謝白才回回都不走正門。他怕他一個忍不住,就會順手把那排官方得直冒傻氣的描金小字撕了。
可那印章畢竟不是他蓋的,冒然撕掉多少有些駁前人面子。
此時的謝白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室內,他背對著門站在窗邊,不緊不慢地理著手裡的那柄雨傘。傘面上細碎的水珠在觸碰到他手指的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被他的指尖吸走了似的。
就在他理好雨傘的瞬間,木質的診室門被“篤篤篤”敲了三下,間隔一聲短兩聲長,很有節奏感。
接著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人,十五又至,一月不見,過得可好啊?”
這聲音熟悉得很,片刻之前,謝白還看到聲音的主人毫無形象地蹲在花壇裡,籠著袖子賤兮兮地說:“你醜,你動手。”跟現在的拘謹有禮簡直天差地別。
謝白沒有絲毫要出聲應答的意思,甚至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整理好的那把雨傘在他手中倏然化成一片黑霧,又被他蒼白的手指從中一挑,分成長長的兩縷。他低著頭,一圈一圈仔細地將黑霧從指尖纏到手腕,一點兒縫隙也不留,包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副貼合皮膚的手套。
門外的人安靜了不足半刻,嘴便闲不住了,隔著一層門板道:“大人,殷老大讓我代問你好,可惜他最近正忙,時間不候巧,不然一定親自來。”
謝白剛好纏完手腕上的最後一圈,聞言動作一頓,終於開口道:“累麼?”
門外的人茫然道:“啊?什麼?”
謝白垂手抬頭,同樣的黑霧繞上了他的雙鬢,化成三指寬的黑色繃帶,蒙住了他的雙眼,前後纏了三圈。
剛蒙嚴實,診室的門鎖便發出“咔噠”一聲輕響,猛地彈開,而後“砰”地撞上了門外的倒霉鬼。
“嗷——這破門誰換的!上個月還朝裡開呢,這個月怎麼就反了?!”白衣人捂著鼻子在敞開的門外直蹦直跳。
謝白從窗邊轉過身來,穩步走到了白衣人面前,好像蒙著雙眼絲毫不影響他的行動一樣。
白衣人下意識朝後讓了一步,捏著被撞得酸唧唧的鼻子,瓮聲瓮氣淚汪汪地道:“大人你剛才說累啥?”
“我說……”謝白朝他偏了偏頭,道:“替殷無書編了一百多年的瞎話,他給你加工資麼?”
白衣人:“嚶~”
謝白懶得聽他哭,抬腳就要走,結果被他一把薅住了袖子:“大人你地點都不問,這是要往哪兒去?”
“去分屍。”
答完,謝白手指尖刀光一閃,幹脆地削斷了被白衣人揪著的袖口,而後大步走到走廊邊,全然不顧三層樓的高度,單手撐著欄杆便翻身跳了下去。
白衣人捏著破羊呢的手一抖,飛撲向欄杆:“……分誰?!”
“抖什麼?總不至於是殷無書。”謝白在消失的同時涼涼地回了一句。
“別人是不敢,您的話,那可就難說了。”白衣人嘀咕著,也忙不迭跟著跳了下去。
遠在臨市另一頭的海藍小區西門,風狸恍然聽到了自家老大的名字,渾身一個激靈,自牆角根的陰影裡一蹦而起,一手堵著鼻子,仰臉衝聲音來的方向看過去。
結果就見一團黑霧伴著萬千鬼哭兜頭籠罩下來,風狸猝不及防被狂嘯而來的陰風糊了一臉,滿頭短發一下子被掀到腦後。
他在狂風中努力眯著眼,就見一個高瘦的人影從浮空的黑霧中落下來,穩穩地站在他面前,腳剛踩實便抬手五指輕輕一抓,做了個“收”的動作。
陰風驟停,黑霧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縮小到窨井蓋兒那麼大。
“等等等!先讓我出來再收!”鬼哭狼嚎一樣的喊叫從黑霧裡傳來,而此的黑霧已經又縮了一大圈。
剛落地的謝白手指一頓,黑霧果然停了下來。
緊接著,白衣人從縮成餅大的黑霧裡艱難地擠出了頭,龇牙咧嘴地喘著氣:“感受到了生孩子的苦。”
謝白:“……”
他想也不想地又把手指收了收。
白衣人“噗——”地一聲直接漏了氣,像極了一隻被掐了脖子的炸毛雞。
風狸連鼻子都忘了堵,一臉詫異地張大嘴,好半天才指著白衣人道:“立冬?你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搭便車沒見過?”被喊作立冬的白衣人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又扭頭衝謝白道:“要斷氣了真要斷氣了,快松一點兒大人!”
謝白動了動手指頭,黑霧陡然一張,顛了兩下,抖麻袋似的把立冬抖落在地,而後徹底被收了起來,沒了蹤跡。
一聽立冬喊“大人”,被陰風吹懵逼的風狸這才想起來立冬是去請人的,站在這裡的是誰自然也不言而喻。
他進太玄道還不足一個月,這是破天荒頭一回當面見人,他看謝白雙眼被黑布蒙得嚴嚴實實,便下意識收了聲,衝趴在地上的那坨立冬擠眉弄眼,指著謝白,用口型無聲問道:“陰客?”
立冬從地上爬坐起來,一臉蛋疼道:“對!你幹嘛擠眉弄眼,大人能看見。”
風狸:“……”
謝白沒有搭理這兩人,他轉過頭,蒙在黑布下的雙眼微微一掃四周,便很快定格在了約莫五米開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