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在晉地當差的錦衣衛暗中送進京城一封密報,上面列舉了就藩太原的晉王九大罪狀,元祐帝派兩位欽差去查,發現九罪均屬實情,當即就剝奪了晉王的王位,晉王這一支的宗親也都受了相應的懲罰。
這下子,廢晉王再也不用擔心朝廷清丈他瞞報的田地了,因為他連王位都沒了,家產田地也全部抄了,兩袖清風地前往邊疆做苦力,什麼都不必再操心!
元祐帝罰了晉王,再分別給其他藩王寫了一封信,先是列舉晉王的罪狀,再哭訴一番,說太祖他老人家冊封藩王是為了讓藩王擁護京城的皇帝,替皇帝戍守邊關、關愛當地百姓,還說太祖最恨貪官,藩王們的職責之一就包括震懾當地官員清廉愛民,結果晉王竟然自己先魚肉百姓了,弄得當地民不聊生,既對不起朝廷也對不起當年太祖他老人家的信任期許!元祐帝覺得特別委屈,希望其他藩王爺爺、叔伯、兄弟們千萬不要再效仿廢湘王、廢豫王、廢晉王此類,不要再傷他的心!
眾藩王:……
小皇帝哭得感人,其實就是殺雞儆猴啊!
藩王們手裡若有兵,或許真就反了,可他們沒有兵,亦沒有廢豫王的膽子,不就是交點地出去嗎,能忍!
就這樣,藩王宗親們老實了,在錦衣衛、百姓的監管下老老實實把瞞報、少報的田地都交了出來。
官紳們雖然多,論頭硬是遠遠不如藩王宗親的,連宗親們搬出太祖祖訓都被元祐帝反將一軍,先前還叫囂著反清丈寫反對折子寫得筆頭都要爛了的官紳們也都縮起了腦袋,一個比一個配合。
各地清丈田地,再制成魚鱗圖冊,陸續遞往京城。
華陽記得,上輩子一直到年底清丈才勉強完成,有些偏遠地方甚至拖延到了次年年中。
這次可能是加大了監管力度,錦衣衛、百姓都發動了,再加上條例完善,地方官員沒有多少偷奸耍滑的餘地隻能完全按照條例實施,才到八月初,竟然已經有十省上交了魚鱗圖冊。
內閣一片喜氣洋洋,那些反對清丈的京官們也不得不強顏歡笑。
就在這種喜悅的氛圍中,蓟州突然送來八百裡加急,稱草原朵顏部首領董虎率領數萬鐵騎偷襲界嶺口。
蓟州離京城太近了,隻有兩三百裡地,但凡這邊有戰事,京城官民都要心頭一緊。
哪怕陳廷鑑及時做了兵力調遣,這晚元祐帝還是沒有睡好,幾乎一晚都在翻來覆去。
過了一日,蓟州傳來捷報,稱秦大將軍大敗了朵顏,還活捉了董虎的一個兒子,這會兒董虎正在長城下面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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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帝與一眾京官們:……
朝廷增援的兵馬還沒到,蓟州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陳廷鑑笑道:“皇上,先前秦元塘專門針對草原騎兵訓練了車營,所謂車營,便是四人推運一輛戰車,戰車上配備火器、拒馬器。一旦開戰,車營在前列陣,先以火器遠攻,再以拒馬器近創敵軍戰馬,此役勝得如此迅速,想必是車營陣的功勞。”
元祐帝知曉此事,秦元塘遞過折子介紹過此陣,讓他驚喜的是,車營陣在實戰中居然如此有效!
正是少年心性的元祐帝,恨不得能親自去趟蓟州,親眼目睹此陣的威力!
陳廷鑑也希望元祐帝去蓟州看看,隻有皇上親眼看到了蓟州軍的神勇,才會真正明白加強軍備的意義。
因此,他奏請元祐帝親赴蓟州接受朵顏的臣服,以振君威。
第156章
邊軍英勇, 朵顏戰敗,這時元祐帝去接受朵顏首領的乞和,既能為元祐帝面上增光, 也能振奮軍心民心。
元祐帝自己想去,戚太後也支持, 這件事便定了下來。
隻是帝王出京非同小可,不是說走就走的,一路上方方面面都要精心籌備。
但隨行的十個京衛名單已經定下來了,陳敬宗所率的大興左衛赫然在列。
陳敬宗挺高興的,上次打豫王, 所經之地都是早就熟悉的中原, 對手更是流著相同血脈的同袍, 便是勝了心情也沉重, 他志在戍衛邊關驅除外敵,如今有機會去九邊重鎮之一的蓟州, 有機會一睹秦家軍的風採, 聰明如陳敬宗, 在華陽面前都掩飾不住他對此行的期待。
華陽神色如常,仿佛他是否遠行都與她沒關系。
陳敬宗一開始也沒多想, 喝著酒吃著菜, 一直到夜裡歇下了,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次去蓟州, 可能要九月才回京。
真算起來, 一個月並沒有多長, 包括衛所裡, 多少外地的士兵常年都見不到家人, 陳敬宗自己在陵州的時候,也沒有因為想京城的家而多難受過。
可他與華陽成親這麼久,分別最久的一次,還是她帶著吳潤等人去嶽陽遊洞庭湖!
“我離開這麼久,你會不會不高興?”陳敬宗捏了捏長公主的手。
華陽:“你在外面一年半載,我也不會說什麼。”
陳敬宗呼吸一重,哪怕知道她可能隻是嘴硬,這話他也不愛聽。
偏偏華陽這兩日月事在身,他不好做什麼。
糾纏了一會兒,陳敬宗抱著她道:“我會給你寫信,三天寫一封。”
華陽:“你不怕被同僚笑話,我怕,蓟州才多遠,你一心一意地當差,少胡思亂想。”
陳敬宗:“別的女子都是悔教夫婿覓封侯,你倒是狠得下心。”
華陽:“你們這次是去接受朵顏投降,又不用打仗,等真要打仗的時候,我跟皇上說一聲,叫他不許派你出戰,那時你自能感受到我的心軟。”
陳敬宗:“別,你還是心狠的好,我多賺些軍功,才更顯得與你相配。”
華陽:“真是稀奇,你竟然還有覺得配不上我的時候。”
陳敬宗:……
他捧住她的臉,真想打嘴仗的話,不如換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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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日,華陽進宮了,畢竟親弟弟要出遠門,做姐姐的哪能不來關心關心。
元祐帝稚氣未脫的臉上隻有興奮雀躍,提到蓟州之行眼睛都比平時明亮幾分,宛如一隻羽翼漸豐、即將脫籠而飛的鷹。
華陽懶懶倚靠在美人榻上,手裡把玩著一枝新開的粉瓣月季,心不在焉地聽著。
元祐帝很快反應過來,關心道:“姐姐有心事?”
華陽搖搖頭,嘆道:“沒有,隻是聽你提到長城、炮臺、茫茫草原,全是我這輩子都未必能瞧見的,便提不起精神來。”
元祐帝雖然年少,有時候無法理解母後與姐姐的一些話題,此時卻立即明白了姐姐的意思,笑道:“姐姐想見識見識還不簡單,這次隨我同行就是。”
華陽眼睛一亮,旋即又朝乾清宮的方向望了望,重新靠到椅背上,幽幽道:“真有這麼簡單,我早就跟你開口了,可母後不會答應的。”
元祐帝想了想,道:“就說你舍不得驸馬?”
華陽撲哧一笑:“這種謊話,母後一眼就能看穿。”
元祐帝:“那就說你放不下我,非要跟著照看才行。”
華陽轉轉手裡的花,美眸含笑地看著弟弟:“雖然姐姐是想去蓟州領略邊疆風光,但也的確有點擔心你,怕你頭一次出遠門,水土不服什麼的。”
元祐帝:“你去隨軍半年都沒事,我天天練武,怎麼也比你結實。”
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正是竄個頭的時候,去年元祐帝就比華陽高了,現在姐弟倆站在一起,華陽才到弟弟的耳垂下方。
父皇就是高個子,待弟弟成年,未必會比陳敬宗矮多少。
元祐帝說完之後,就見姐姐開始用一種農夫欣賞自家地裡茁壯莊稼的眼神看著他。
元祐帝面上微熱,又隱隱為傲,以前姐姐總把他當小孩子,從今以後,該換成他庇護姐姐了,母後不許姐姐做的事,他可以替姐姐撐腰。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見母後。”
華陽笑道:“你幫姐姐,姐姐也不能連累你,等會兒母後面前,你隻說我舍不得驸馬,對你糾纏不清,你沒辦法才同意了。”
元祐帝心想,驸馬在姐姐這邊,還真是好用啊!
姐弟倆一起回了乾清宮。
華陽心虛般垂著眼坐在戚太後旁邊,元祐帝負責說情。
戚太後看看兒子,再看看女兒,倒是沒有多問什麼,隻道:“去就去吧,你們姐弟倆互相管著,別在外面玩得太瘋。”
姐弟倆都很驚訝於母後的好說話。
戚太後笑了笑。
有陳廷鑑、何清賢在,她不怕孩子們出大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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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要去蓟州的事,她囑咐弟弟先不要透露,反正出發當日她的車駕跟在弟弟後面就行,無須因為她的加入而讓朝廷這邊多做什麼安排。
她心如止水,身邊幾個丫鬟白日熟練地收拾行囊,一旦驸馬爺回來,她們也都心照不宣地替長公主守著口風。
陳敬宗反而成了府裡心情最復雜的那個,既高興能去蓟州,又為越來越近的分別而不舍。
最叫他鬱悶的是,他沒有在華陽這邊感受到一絲眷戀,甚至明早他就要跟著聖駕出發了,夜裡華陽竟然還不肯給他。
“你肯定在生我的氣。”
坐在床邊,陳敬宗頭疼地看著背朝他躺著的長公主,“氣我剛得到消息時太過高興。”
華陽:“沒有。”
陳敬宗:“那你為何冷著我?”
華陽:“明早我要進宮送弟弟,必須早睡。”
陳敬宗竟然無法反駁。
他重新躺下,抱著華陽,一下一下地親她的後頸,親一下交待一句:“我不在,你一個人住著悶了,可以去宮裡多陪陪娘娘,回那邊住幾天也行,婉宜、大郎他們還都挺喜歡你的。”
華陽:“嗯。”
陳敬宗:“我每天都給你寫信,十天寄一次。”
華陽:“真不必。”
陳敬宗:“我可不像某些人,沒有良心。”
華陽隻是笑了笑。
陳敬宗憋憋屈屈地睡了,半夜手往她這邊探了兩次,次次都被華陽毫不留情地掐走,終於死心。
黎明時分,陳敬宗醒了,下床喝碗水,重新鑽回被窩,摟著華陽親。
華陽躲來著,卻被他輕易按住,這漫長一吻即將結束時,陳敬宗竟移到她耳邊,微微用力地咬了一口。
華陽吸了口氣,眼中也透出惱怒來。
陳敬宗看著她,悶聲道:“你就是沒良心。”
華陽轉過去,繼續睡了。
陳敬宗胡亂撥弄幾下她的長發,不得不大步離去。
腳步聲消失了,華陽才重新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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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羽林衛、金吾前衛、大興左衛等十個衛所的指揮使都已經到齊了,身後是各個衛所的五千多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