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動

第100章

字數:4136

發佈時間:2024-11-05 13:59:33

  捋開的紙條上,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舅父,展信佳,不知您讀到此信之時戰事是否消弭,天下是否大定。我如今正身在戰火連綿的杏陽,若您讀到此信,便是我已去到不見硝煙的和平之地,望您千萬珍重自己,切勿為我擔心。”


  “距父親力守輕州已過十一年,十一年來,若說我心無怨恨自然是假,我怨恨父親明明可同河東範氏一樣獨善其身,卻選擇留守輕州,我怨恨我失去至親以後世人皆歌頌父親大義,歌頌父親從龍之功,若我不歌頌便是心存反意。十一年來,我意始終難平。”


  “皇室歌頌父親從龍之功,以至我總以為父親選擇的人是皇伯伯,可時至今日,當與父親置身於一座同樣的城池,我方才懂得,或許當年父親選擇的人是那一城的軍民。我的家是家,一城軍民的家亦是家。從前我未見這世間苦難,不知苦難裡的人何等疼痛艱辛,如今親眼見過,若我有結束苦難之力,亦無法坐視不理。可惜我盡力至此,已再無計可施,唯以一死,免千裡奔赴杏陽的戰士為我所累。”


  “於杏陽此戰,我已明了父親當年所選,亦明了母親何來勇氣為所愛放棄生命,我多年心結已解,故舅父萬勿為我遺憾,我唯一所恐所憾,便是今時今日棄我所愛而去,留他一人在世間踽踽獨行,無人再會與他說:珍重己身。”


  “舅父尚有家人相伴,他已無至親至愛,我知此舉於他千錯萬錯,不知如何得他原諒,斟酌再三,竟連下筆與他留一句話都不敢。唯願來生國泰民安,四方無戰,我與他皆是平凡自由之人,可有幸廝守終生。姜稚衣,於杏陽城西軍營絕筆。”


  元策沉默地立在燈下,看完整封絕筆信,捏著信的手一點點攥緊。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驚悸喘息,榻上人猛地坐起。


  元策驀然回頭,看見姜稚衣慌神地坐在榻上,大睜著眼望著窗外:“驚蟄,叛軍又打過來了嗎?”


  元策收起信,望著她一步步走上前去,在榻沿坐下,將她的肩膀輕輕掰轉過來:“沒有叛軍了,不會有叛軍了。”


  姜稚衣緩緩轉過眼,怔怔看著面前的人,這才像回憶起今天白日的一切,眼淚止不住狂湧而出,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元策——”


  元策擁她入懷,感受著她鮮活的心跳,溫熱的身體,閉上眼睛:“我在。”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不怕了,”元策低下頭去,吻去她臉頰的淚水,又說了一遍,“我在。”


第83章


  深夜, 兩人並排捱坐在飯桌邊,看著面前的飯菜出著神,遲遲沒動筷。

Advertisement


  杏州才剛剛休戰, 關內失地尚未全數收復, 眼下沒有新鮮肉蔬,桌上都是幹菜腌菜, 是姜稚衣從前甚至不認得的食物。


  “我去給你找些好吃的來?”元策偏頭問。


  “我不是嫌棄——”姜稚衣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她不是嫌棄這些食物,相反她是在感激自己還能吃上這樣一盤盤有滋有味,從溫暖安逸的廚房裡端出來的菜。


  姜稚衣夾起一筷子腌菜送到他碗裡, 又給自己也夾了一筷子:“戰事還沒了結, 這樣就很好了。”


  劫後餘生, 還能與所愛之人同桌而食, 已經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元策看著她清減的臉,回想今日抱她發覺她瘦了一圈, 想說她受苦了,想說很快就讓她吃上新鮮的肉蔬魚蝦, 話到嘴邊又覺哪一句都太輕, 都抵不過她孤身立於城樓決絕一剎,抵不過他方才出去取膳,從裴子宋口中聽說她這些天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元策說:“姜稚衣, 謝謝你保護好自己,也謝謝你保護好杏陽。”


  “我也沒做太多,我問過你的嘛,攻城器械很厲害,守城方人又少該怎麼辦, 你說保住士氣是決勝關鍵,我就動動嘴皮子,哦,還有出了些我最花不光的銀錢……”


  姜稚衣隨口輕描淡寫著,忽然感覺哪裡不對,側目看他,皺了皺眉:“等會兒,是不是兩月不見我們感情生疏了,你在河西有新人了,怎麼跟我說謝謝?”


  是啊,怎麼會說出謝謝這樣的話。


  他也是才知道,原來情意深重到整顆心髒都在墜脹的時候,竟然說不出你儂我儂的情話。


  元策把人抱起來,抱她坐到他腿上:“我有新人?這兩月我身邊唯一的雌物就是元團,你這話怎麼不反問自己?”


  眼看他下巴往外一側,準頭極佳地指向裴子宋所在的廂房,姜稚衣驚訝地張了張嘴:“不會吧,這種時候你還計較,要不是裴子宋在,我一個人可應付不來那些。”


  元策當然知道,也打心底感激幸好裴子宋在她身邊,不過是此刻面前粗茶淡飯,遠方尚有戰火彌漫,說些不著調的話,讓她緊繃的弦稍微松一松。


  “我感激他保護你,和我嫉妒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是他——有什麼衝突嗎?”元策眉梢一挑。


  姜稚衣抬手圈住他脖頸:“那除了裴子宋,你要感激要嫉妒的人可還有很多,曹司馬、雪青阿姊、驚蟄,刺史府上下官吏,那些願意相信我們的杏陽守軍,願意獻出食物、上陣參戰的百姓,還有……”


  話說一半,像碰到一面過不去的障壁,卡到一根咽不下的魚刺,姜稚衣眼底忽而沒了神採,到嘴邊的話再說不下去。


  方才有玄策軍的士兵過來找元策回報傷亡情況,元策沒有當著她的面聽。


  從醒來到此刻,她一直不敢問出那個問題,好像隻要她不問,那就是一個未完待續的結局。


  元策沉默著靜止片刻,抬起眼來:“先吃飯,好不好?”


  “吃完以後——”姜稚衣盯著他的眼睛,像在等他說出一個奇跡。


  元策垂了垂眼:“吃完以後,我們去送送他們。”


  再次走進深夜的城西軍營,這座廢墟裡全無戰勝的欣喜,遍地都是蒙著白布的擔架,餘生的士兵們一個個辨認著自己的同袍,在花名冊上將他們的姓名勾畫上朱紅的圈。


  玄策軍的士兵們聚在軍營角落,垂眼看著那一長排一百零一副擔架。


  他們說,時值熱夏,這一百零一個弟兄回不去遙遠的河西,隻能就地安葬。


  他們說,戰事尚未了結,他們和少將軍很快便要奔赴下一座城池,無法在此逗留太久,所以安葬就在今夜,他們已在城外擇好僻靜之地。


  姜稚衣蹲下來看過那一張張被清水洗淨的面孔,對著花名冊喚過每一張面孔的名字。


  看到元策遞來帕子,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三七身邊淚流滿面。


  火光下,小少年緊閉著雙眼,面容平和,看起來好像隻是睡著了。


  姜稚衣接過帕子,沒去擦淚,顫抖著伸出手,用帕子小心擦淨少年鬢角的塵泥,拿手點了點他此刻看不見的梨渦。


  “三七,來生我不做你的少夫人,做你阿姊,好不好?”


  身後一眾玄策軍士兵不忍地別開頭去。


  “還有他們,”姜稚衣看向那一長排不見盡頭的擔架,“這麼多人,我可能得努努力,像這輩子一樣有花不光的銀錢,到時候把他們都接來府上,隻管在我那兒白吃白喝,隔壁鄰舍若問我,他們為何可以這樣遊手好闲,我便說,因為他們上輩子已經把苦都吃完了,往後生生世世再也不用吃苦,再也不要吃苦了……”


  “我記著了你們的名字,你們也要記著我,若記不住我就記著你們少將軍,反正他也跑不了,肯定在我府上,你們都看準了門,別走錯了,若去別人家白吃白喝,可是會挨打的。”


  姜稚衣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直說到腿麻一個踉跄,被元策扶起。


  擦過淚,姜稚衣拿出了那隻在姑臧街頭買的埙,那隻她為了躲避三七監視而買的埙,雙手執埙放到嘴邊,對著西北的方向輕輕吹奏起來。


  悲悽哀婉的樂聲綿綿不息,回蕩在軍營上空,一縷一縷飄向西北。


  一眾玄策軍士兵將戰盔夾在臂彎,低頭肅立。


  一曲畢,姜稚衣慢慢放下手中的埙,面朝向這一百零一人:“諸位肉身長埋他鄉,願此引魂曲,引諸位魂歸故裡……我與少將軍,還有諸位這一眾同袍手足,送——諸位將士回家!”


  “送——諸位將士回家!”


  一副副擔架被抬起,整整齊齊抬出軍營,往城外青山而去。


  姜稚衣遠望著這蜿蜒的長龍,抬眼看向頭頂璀璨的星河,合十雙手,閉起眼睛——


  願今夜星月長明,照亮戰士們歸家的路。


  翌日拂曉時分,第一縷晨曦透進窗棂的時候,姜稚衣站在臥房榻前,努力捧起對她來說實在太沉的鎧甲,替元策一件件穿戴上身。


  後續援軍已經抵達,四面各州尚有失地待收復,他就要率玄策軍出徵。


  元策本想自己來,可她說,她前些天聽杏陽守軍們說,將軍出徵之前若得心愛之人替他穿盔戴甲,必可率領他的士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還說昨夜從軍營回來,她前前後後翻來覆去將這鎧甲的穿法研究了十遍,她自己的衣裳有時候都穿不明白,但這鎧甲的穿法,屬實已被她全弄明白了。


  元策不想辜負自己衣裳穿不明白,卻能穿明白他戰甲的未婚妻,便張著手臂由她動作。


  不想她倒是沒說大話,一件件給他穿得十分妥帖。


  最後一樣是戰盔,元策看她鄭重地捧著戰盔上前,彎著脖頸低下頭去。


  姜稚衣踮起腳來,替他戴好,順勢捧過他臉,仰頭湊上他的唇,輕輕一吻:“阿策哥哥。”


  元策彎起唇角,垂眼看她:“嗯。”


  “阿策哥哥。”


  “嗯?”


  “阿策哥哥。”


  元策失笑:“有話就說。”


  姜稚衣揚了揚下巴:“沒什麼話,這是我施的仙法,聽說將軍出徵之前,若得心愛之人喚三聲哥哥,定可所向披靡,無堅不摧。”


  元策目光隱動,掌過她脖頸,低頭含著她唇瓣深吻下去。


  姜稚衣踮著腳仰著頭,緊緊抱著他的鎧甲回吻他,直到叩門聲響,來人回報大軍已經整裝待發。


  元策鎧甲下的胸膛起伏著,慢慢松開她,舔吻去她唇上水漬:“聽說這比叫哥哥更管用。”


  姜稚衣抿唇笑著,眼底倒映著他英挺的眉目:“既然管用,大軍開拔在即,本郡主可否下幾道命令給少將軍?”


  元策點頭:“臣願聞其詳。”


  姜稚衣端起手來,面容肅穆,仰頭看著他:“將軍此去,一要殲滅叛賊,手刃仇敵,二要珍重己身,毫發無損,三要保你麾下戰士盡數平平安安,大勝而還。”


  元策後撤一步,支劍單膝屈地:“臣,謹遵郡主之命。”


  七月初四,玄策軍自杏州開拔,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東南進發,短短數日連下十城,收復大燁關內失地,一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如飓風過境,所到之處草伏塵揚,叛軍潰不成軍。


  河東節度使範氏痛失愛將,後路被斷,聞訊咬牙自京畿退兵,意欲龜縮回河東老巢。


  不料才出京畿地界,便遇玄甲大軍迎面圍追堵截而來。


  當夜風雨大作,電閃雷鳴,河西玄策軍與河東叛軍決戰於急雨林。


  歷經半夜,河東叛軍戰至僅剩範氏一人。


  疾風驟雨之中,數十柄銀槍牢牢對準了包圍圈正中。


  包圍圈外,玄甲少年翻身下馬,手執長槍,一步步踏過屍山血海走上前來,烏黑的盔纓隨風扯成一線,面頰滾燙的熱血被雨水衝淋,懸掛著血珠的眼睫卻在風雨裡一動未動,一雙烏沉沉的眼盯住了前方狼狽支地的人。


  範德年身中數箭,拿手捂著肩膀,支肘撐起半邊身體,眼看著走進包圍圈的少年,看混雜著雨水的鮮血從他手中長槍槍頭一滴滴墜落,如見倒數向死亡的更漏。


  “……沈元策,你行軍打仗之能,我身為對手亦感佩敬畏在心,若非你河西橫在我踏平京畿路上,我並不想與你為敵!”


  元策哼笑一聲:“我能打,是為護我河西昌盛安寧,不是為了讓雜碎感佩敬畏,範節使這話不如留到九泉之下與我河西死去的將士說,看他們能否諒解你的無可奈何。”


  範德年瞳仁一縮,支著斷臂往後縮去。


  元策揚手一槍,刺穿他掌心,將人釘進泥地,手握槍柄,擰轉槍頭。

暢銷精選

畫皮人
畫皮人 我有一支筆,可描白骨,繪人皮。為了這支筆,公主將我綁進宮
明月不入懷
明月不入懷 "我被賜婚給魏臨川,他的心上人林景陽則被許配給我的愛慕者周砚清。 四人商定做假夫妻,待掙得功勳傍身,再請旨和離。 不料,半年後,傳來了林景陽懷胎三月的消息。 當晚,魏臨川盛怒之下,強行與我圓了房……"
曖昧撒野
曖昧撒野 深夜,我在女朋友手機裡發現跑腿訂單。她備注送給老公,地址卻是
紓寧
紓寧 "走完救贖劇情後,我和悲情男二在一起了。 婚後第三年,他在我面前變得越來越寡言。 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我知道,他變心了。 他喜歡上了年輕可愛總黏著他的小秘書,想要給她一個歸宿。 對此,我沒有哭鬧。 隻是要求他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我想要將我們之間的回憶一一收回。 在他放任我去獨自療傷的一個月裡。 我快速整頓公司劃分財產轉走資源。 最後在他錯愕的眼神中,我禮貌地將他從公司和家裡掃地出門。 笑死,我可是救贖文女主。 既有救贖他人的能力,又豈會放任自己落入泥潭?"
室友不睡覺
室友不睡覺 "室友不愛睡覺。 她總是在十二點以後吹頭發,半夜一兩點鍾開外放打遊戲。 其他人提醒了她很多次,她都屢教不改,還說: 「都是大學生,怎麼就你們這麼沒生氣。這麼喜歡睡覺,是不是想早點死啊!」 白天可以一直跟不同的男性朋友打視頻。 還把鏡頭對著換衣服的室友,把室友氣哭了,她卻說: 「看看怎麼了?又沒怎麼著你!」 另外兩個室友被她折磨得搬走了。 她便開始針對我:「你個土老帽,打算什麼時候搬走啊?」 我陰惻惻地看著她:「我怎麼可能搬走?咱倆的遊戲才剛剛開始呢!」"
你多哄著我
你多哄著我 楊吱考上市高中之後,決定要找一份家教兼職,緩解家庭的壓力。 她在網上找到一份時薪不菲的家教,唯一的要求: 1住在僱主家 2超級有耐心 捫心自問,兩者她都能做到,於是她聯繫了僱主。
明月歸臻
明月歸臻 "我身邊的人好像都重生了,除了我。 但謝家嫡子依舊待我極好,他會為我親手做花燈,也會在我受到欺辱時挺身而出。 他說,他一定會娶我。 可後來,我卻看見—— 我那驕縱的嫡姐僅僅是紅著眼對他說了一句:「謝隨清,我再也不要愛你了。」 一向清冷克制的謝隨清將她抵在假山後,吻上了她的唇。 那一刻,我平靜地想,我們的緣分,好像盡了。"
穿書後被父王聽到了心聲
穿書後被父王聽到了心聲 我穿書後被父王聽到了心聲。便宜姐姐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父王,您別怪四妹妹,是洛洛不小心摔倒的。」 「我隻是蹭破了點皮,沒有大礙的。」 「四妹妹還小,她……她沒有壞心思的。」 看似句句為我說話,實則句句在潑我臟水。 我豎起柳眉,美眸帶火。 剛想開罵,突然想起我現在的身份是性子沉靜的四公主。 是以,隻能輕聲說:「我沒推她。」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