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遙在衛生間洗臉的時候,楊筠還在門口絮絮叨叨跟她說起自己的寶貝孫女,“你看她照片,是不是很可愛?她十三歲了,會跳舞,鋼琴彈得也不錯,還有這個,是我小孫子,才三歲,肉嘟嘟的……”
俞遙心想,好朋友都當奶奶了,心底真是說不出的惆悵。
等她們下樓,俞遙看到江仲林身邊坐著個胖胖的老頭。她拐了拐楊筠,小聲問:“那是你家老頭子?”
“是啊。”楊筠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話裡藏著的意思,遮著嘴小聲說:“別看他現在這個噸位,其實是人到中年後發胖,年輕時候是個帥哥,身材很好的。”
俞遙:難怪了,就楊筠這個臭美的性格,要嫁人,怎麼也會找個帥哥的。
胖乎乎的老年帥哥很和氣,和俞遙打了個招呼,笑眯眯的第一句話就是:“早就聽阿筠說起過你了,到今天才有幸見面,我姓許,叫許先。”
俞遙:“噗。”明白了,看來年輕時候是個油嘴滑舌的,不然怎麼能把楊筠騙到手。
她吃早飯的時候,楊筠就在她身邊坐著,給她看當年存下的照片,主要是結婚照片。“我結婚的時候你不在,是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現在怎麼也要給你看看照片。”楊筠這麼說,一張張照片點出來給她看,許先老爺爺站在妻子身邊,時不時在她的描述裡插上兩句,看得出來兩人感情很好。
俞遙看著照片上穿婚紗的好朋友,聽著她嘰嘰喳喳,聽著聽著,有點走神,忍不住瞟了一眼旁邊的江仲林。他也在靜靜聽著,沒有插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們談了好幾年戀愛,可阿筠一直不肯舉辦婚禮,拖到了三十五歲,我還以為是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讓她不滿意,所以遲遲不肯嫁我。後來才知道,她是想等把你找回來,再舉行婚禮,說最好的朋友不在,婚禮就有遺憾。”許先老先生唏噓的說。
楊筠眼圈一紅,“我跟你約好的,我結婚了你要給我當伴娘。你不在,我的婚禮沒有要伴娘,位置也給你空著。”
俞遙不想讓她再哭了,怕她真有個好歹,隻能把自己眼裡的湿意憋回去,笑著問許先老爺子:“那後來你是怎麼把我們阿筠騙到手的?”
許先笑道:“懷了兒子,嶽母說肚子要是再大,就穿不了好看的婚紗,阿筠就嫁了。”
俞遙笑起來,“果然是我們愛美的阿筠。”還有一個原因,大家都沒說,但俞遙很清楚。她和楊筠同歲,楊筠三十五歲的時候,她已經消失七年了。一個人消失七年,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大概都已經默認她死了。
“遙遙,你今天跟我出去玩好不好!”楊筠提出要求。
俞遙想都沒想:“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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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楊筠的要求下,許先和江仲林兩個老頭都留在家裡,隻有她們兩個人出門。許先很不放心的叮囑楊筠:“你小心點,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知道,不要太激動了,不要吃甜的,藥隨身帶好。”
江仲林看一眼俞遙,也溫和的說:“有什麼事不知道的就打電話過來,不要怕。”
帶著兩人的叮囑,楊筠把俞遙帶出了門。俞遙還以為楊筠要把自己帶去哪裡,結果她來到了一家電影院。
“看電影?”俞遙很奇怪,不過想想還沒見識過四十年後的電影,也就默認了。結果楊筠隻是拉著她坐在電影院外面那一排靠著窗的桌前,根本沒有買票看電影的意思。
楊筠看了眼窗外的馬路,對俞遙眨了眨眼說:“你知道這是哪嗎?”
俞遙隻覺得周圍的一切景致都很陌生,搖頭說:“不知道,這哪啊?以前你家?”
楊筠感嘆的說:“是我們的高中舊址,十幾年前十六中搬到學區去了,這邊就被推掉……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以前的樣子了吧,學校被推掉的時候,我們高中同學都在這裡聚了一次,大家都到了,隻有你沒來……其實我也很久沒來這裡了,和我上次看到的又有不同。”
俞遙真的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是自己記憶裡那個十六中。她也跟著轉頭去看外面的馬路和行人,眼神有些放空。
她讀書時候,特別是初中高中那段時間,幾乎都處於叛逆期,對那時候的她來說,學校和監獄也沒什麼區別,她那時候討厭一切和學校有關的東西。所以經常逃課打架,上網吧,抽煙喝酒還染了個炫酷的紅色頭發——做這些事大多是為了氣她爸。反正那時候做什麼能把她爸氣的夠嗆,她就去做什麼,她從十幾歲到二十二歲大學期間,始終致力於一件事,那就是把她爸氣死。
直到後來她發現她爸身體好得很,被她氣了那麼多年一點事沒有,再加上年紀大了對他的仇恨淡了很多,叛逆期也過了,就沒再做那些傻事,改而忽視那個男人。
往事歷歷在目,對她而言,也沒有相隔很久。
“十六中附近那個明德私立學校,也搬走了?”俞遙忽然問。
楊筠說:“是啊,也統一搬到學區了,不過和新十六中相隔很遠。”
俞遙高中讀的十六中,是個魚龍混雜的十八線高中,裡面的學生十有八九都是能翻天遁地的叛逆少年少女,用她們班主任的話來說,就是一鍋老鼠屎,以後進入社會就是社會蛀蟲。當年俞遙沒有選她爸給她訂好的二中,而是進了十六中,被她爸打了一頓,腿瘸了半個月。
和她上的十六中不同,跟十六中隻有一牆之隔的明德私立學校,是個尖子生聚集的金窩窩,就是那種學費很貴學生很少的私立學校。
大約是剛讀高一下學期那段時間,俞遙經常翻牆去明德私立學校,因為十六中裡景色實在差,中午想午休都找不到個安靜的地方,而明德私立學校就不同了,這學校教學質量高,環境也比隔壁好了一大截,所以俞遙不管是逃課想躲清靜還是想找地方思考人生,都會翻過那面高牆,跑到明德裡去待著。
有那麼一天,她照常逃了課,翻到明德裡去,結果走到一個廁所附近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哗哗的動響。
她叼著煙好奇走過去看,正好看到兩個男生摁著一個瘦弱的男生坐在小便池那一排牆角,一個男生用打掃衛生的塑料桶舀了水倒在那個瘦弱男生的頭上,把那小個子淋得渾身湿透。瘦弱男生的褲子都被扒了,光著兩條腿縮在牆角,一聲不吭的被他們欺負。
那兩個男生把人羞辱了一頓,說:“考得好了不起?第一又怎麼樣,你敢告老師嗎,啊?”
俞遙靠在廁所門口,心想,這種全是乖乖牌聚集的學校,也有霸凌?她還以為隻有自己那垃圾學校才會出現這種事呢。她這麼想,捏下嘴裡叼著的煙,似笑非笑的說:“你們乖學生也會欺負人啊?”
她吊兒郎當的靠在男廁所門口抖腿,校服穿的很不羈,頭毛顏色又很復雜,手裡還夾著根煙,在那兩個最多讀初中的小男生眼裡,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社會人士’,他們欺負同學的時候膽子很大,但看到穿著十六中校服的俞遙,被她嚇了一跳。
可能是因為他們都聽說過旁邊十六中學生的赫赫威名,嚇得都沒敢和俞遙對視,扔下桶就跑了,留下俞遙和廁所角落裡那個湿淋淋的瘦弱男生。
小男生看上去比她小很多,戴著眼鏡,傻乎乎的鍋蓋頭,好像被嚇傻了一樣的縮在那裡。皮膚倒是很白,俞遙站在那看了一會兒小男生的光腿,想著果然還是初中生,他們學校羞辱人這種事,都是扒光了的,哪像他們隻扒一半。
“你不先把褲子穿上?”俞遙抬了抬下巴對那個小男生說。
小男生回過神,一下子整個人都紅透了,捂著小內褲把旁邊的褲子撿起來穿上,低著頭不敢說話,抖抖索索的,像個小雞崽。
俞遙覺得他可能怕她這個隔壁害蟲打人,頗覺無聊,轉身就走了。
這件事最神奇的地方在於,那個很快被她忘在腦後的可憐小男生,就是那會兒在明德讀初二的江仲林。而這事,俞遙是結婚後才從江仲林嘴裡得知的。
要不是江仲林告訴她,她真的完全沒想過當年隻有一面之緣的那個被人欺負的小男生,就是江仲林。要是江仲林不說,她都想不起來還有這回事。
畢竟,她沒辦法把成年後那個溫和腼腆的青年,和當年那個可憐兮兮土氣小男生聯系在一起。
“我那時候覺得,你像仙女一樣,很好看。”江仲林跟她說起這事的時候,一臉不好意思。而早已變成良家婦女的俞遙目瞪口呆,覺得自己年輕的老公可能少年時候眼神確實不太好,就她自己都不忍回想的殺馬特中二期形象,哪裡能和仙女有半個字的關系。
……
俞遙發著呆,忽然聽到楊筠嘆息的說:“遙遙,你回來了,我真為江仲林感到高興。”
俞遙一下子從往事裡回神,“什麼?”
第6章
楊筠:“遙遙,你能回來,我真的很為江仲林感到高興。”
俞遙挑眉:“……我看他倒是不怎麼高興。”
楊筠愣住,“你說什麼呢,看到你出現,最高興的應該就是他了。”
就像楊筠不能理解俞遙的反應一樣,俞遙同樣也不能理解楊筠的說法。要說她的出現,江仲林有多高興,她是看不出來,這兩天他壓根都沒表現出過任何激動,也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所以她揉了揉額角有點心煩意亂的說:“我跟他談了一年戀愛,結婚一年,相處最多也就算兩年而已,但我們都分開四十年了,我覺得他應該早就忘了我了,估計現在我突然出現,他驚嚇比驚喜多,要是換個人,肯定會覺得我是個麻煩,但江仲林年輕時候就是個負責任的人,現在也沒變,所以接到消息才會去接我回家,說到底,是性格使然。”
楊筠:“你這是什麼話,你還不知道他多喜歡你嗎?”
俞遙靠在椅背上,不太確定,“以前應該是喜歡我的,但現在都過這麼多年了,還記得我就算他記性好,還哪來的喜歡。”
楊筠看著她,忽然問她:“江仲林是不是什麼都沒跟你說過?”
俞遙莫名心裡一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