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遙在兩人結婚前一度懷疑自己在江仲林眼裡說不定是帶光圈的,本以為結婚後看到她也會吃飯睡覺上廁所,總該正常點了,結果他可好,濾鏡更嚴重了。
所以慢慢地,俞遙就覺得,化個屁的妝,在這家伙眼裡根本沒有任何區別,這種白用功的感覺讓她漸漸變懶了。最開始隻是懶得描眼線塗口紅之類,後來她周末在家連臉都懶得洗——和以前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完全沒區別。
不過,一個人過和兩個人過也有不同,當她懶勁發作,她會提高聲音喊一聲江仲林,江仲林就會咬著牙刷跑過來了。
“怎麼了?”
她像條鹹魚一樣癱在床上,問他:“我臉上有眼屎嗎?”
江仲林默默點頭,回去打湿毛巾蒙在她臉上搓一搓。俞遙被他搓的整張臉變形,忽然抬手把自己的鼻子往上一抬做了個豬鼻子逗他,把江仲林給笑得嘴裡牙膏沫子都噴出來,濺到她臉上。
“好哇!小子,你用牙膏沫子噴我臉!”她作勢爬起來張牙舞爪要揍他,江仲林就一邊笑一邊撿起牙刷往衛生間退,嘴裡說著:“我不是故意的,噗,你是故意的。”
他躲在衛生間裡,怎麼都不肯出來,非常幼稚。
江仲林年輕時候笑點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低,她一逗就笑,怎麼著他都會笑,做一個豬鼻子的樣子,他也能笑到差點斷氣。晚上他幫她吹頭發,突然就笑到不能說話,俞遙莫名其妙地揪著半湿的頭發扭頭去看他。
“你在笑什麼啊?”
江仲林很誠實,笑到氣喘地回答她:“我們家以前養了一隻狗,我也這樣給它吹過毛的,剛才我突然想起來。”
俞遙一躍而起,“呔,你罵我是狗,過來受死!”
江仲林抱著吹風機連滾帶爬的縮到牆角,笑著不停擺手解釋:“不是不是,哈哈,不是,我不是罵你,我是想起來,覺得你和它一樣都很可愛,毛茸茸的。”
俞遙給他講自己幼兒園裡一個小男生被一個小女生打哭了,但第二天還是把自己做的手工花送給小女生。江仲林說:“那個小男生肯定喜歡那個小女生。”
俞遙:“為什麼,因為喜歡被打?”
江仲林看著她,看著看著又憋不住笑,“就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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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遙突然明白過來,舉起手看他,“你是不是也想被打,來,過來姐姐滿足你。”
那時候的笑意,仿佛一直延續到如今,俞遙在廣場的常青樹下,察覺到自己臉上露出了和從前一樣不自覺的笑。
“阿姨,你笑什麼啊。”那個穿著裙子的十幾歲小姑娘踩著一塊懸浮的滑板滑了過來,奇怪地看著她,又探頭去看她身前的大樹,“樹上有什麼嗎?有鳥窩?”
俞遙:“沒有啊,诶,少女,你穿這麼薄的絲襪不冷嗎?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少女像蝴蝶一樣轉了一圈,“不冷啊,年輕人不怕冷,隻有你們這種老人家才會總是覺得我們冷。”
俞遙好笑地想,我還是第一次被人叫老人家。可是想想也沒錯啊,她對於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來說,確實是老了,至少這個孩子在這個年紀,就沒法想象她自己變成三十歲的樣子。就像……俞遙也想象不到自己變成六十多的樣子。
她最近常以一種研究的眼神看附近那些更年輕的孩子,試圖去理解現在這個江仲林的想法。他看到她的時候,是不是和她看這些小孩子的感覺一樣?
俞遙腦子裡隨意地想著這些問題,和面前寒風中顫抖的嘴硬小少女聊天,“你這個襪子是特殊材質,能發熱?”
“不能啊。”小少女以為她在開玩笑,一下子笑開了。
俞遙於是感慨的想,怎麼過了四十年還沒研究出冬天穿了不會冷的薄絲襪呢。
她在這和陌生的小姑娘聊了好一會兒天,小姑娘不知道她來自四十年前,總覺得她說話有趣,笑個不停,像隻小黃鸝。
俞遙突然醍醐灌頂的覺悟了,她想,啊,原來不是江仲林年輕時候笑點低,而是年輕人就是更容易笑出來的。人越大,很多事就越不覺得好笑了。
她告別那個滑板小少女,走回家去,在小區門口遇到了匆匆找出來的江仲林。他穿著大衣,脖子上還圍著圍巾,臉上有焦急之色,直到見到她的身影,那一點顯露出的焦急才隱沒下去。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俞遙詫異地問,他之前出門的時候明明說到下午才回來,所以她才這麼大喇喇地出門散步。
江仲林走到她身邊,“提前回來了,你冷不冷,外面風大,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俞遙覺得這句話很耳熟,自己仿佛在剛才和一個小姑娘說過類似的話。
她突然好笑起來,抓著江仲林有點涼的手,問他:“你覺得我像隻小黃鸝嗎?”
江仲林並不知道她這突然地問話是怎麼回事,他愣了一下,最後搖了搖頭。
不是小黃鸝,是一朵不謝的花。
第31章
臨近年關,天氣越來越寒冷。雖然是四十年後,但過年仍舊是和從前一樣重要的節日,俞遙發覺最近送禮的人似乎多了起來,最近學校放寒假,連帶著他們這個小區裡的年輕人也多了。
“我們要這麼早就買年貨嗎?”俞遙隨口問道,“聶嫂子和餘奶奶她們都提前一個月就準備起來了,我們家呢,你往年是一個人在這裡過年還是什麼?”
因為室內溫暖,江仲林穿著件套頭毛衣,正在慢騰騰地看一本書,聽到俞遙的問題,他遲鈍了一下才抬起頭來,說道:“大多時候是我一個人,過年期間會有一些學生來拜年。我那個表哥也還在,他那邊會喊我去過年,不過他那邊孩子多,我不常去。”
俞遙聽他慢吞吞地說完了,哦了一聲,“那我們今年還是在家過年吧,好像也沒什麼需要準備的,存好菜,多買點水果糖果點心之類的,萬一有小孩子上門……現在應該還要貼春聯的吧,我看到聶嫂子買了兩盆小金橘挺好看的,我們要買嗎,放在客廳裡。”
江仲林又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你喜歡嗎,那就買吧。”他往年沒注意過這些,貼一副對聯應應景也就差不多了,不過現在俞遙有這個興趣,他當然也很高興。
俞遙覺得有點不對,放下手裡的電子書,看向對面安靜看書的江仲林。
“你怎麼了,今天從早上起來就有點沒精神。”俞遙仔細打量他,“是不是生病了?”
江仲林好久才翻過一頁書,有些迷茫地回答:“沒有啊。”
俞遙皺起眉,起身走到他面前,試了試他的額頭,頓時眉毛皺得更加厲害了。她二話不說,先去拿了溫度計,給江仲林測了體溫。
顯示的是38.7,俞遙嘖了一聲,坐到江仲林面前,扶了扶他的眼鏡,把溫度計懟上去,“來,江先生,您看看這個溫度顯示,還堅持說沒有嗎?”
江仲林看了看,卻沒什麼太大反應,他合上書說:“我隻是覺得有點沒精神,沒想到是發燒了,家裡有藥,我去吃兩片。”
說完他站起來,拿著水杯去倒水吃藥,那樣子和平時去給她洗水果的時候差不多,對於自己的生病事實,老先生仿佛毫無自覺。
俞遙嘿了一聲,回過神來,把溫度計隨手拋到沙發上,一把揪住江老先生的衣服。
“吃完藥了沒?吃完了?好,過來。”
她直接把人拉到房間,被子一展,人往床上一摁。然後一邊調室內溫度一邊說:“鞋子衣服脫了上床休息,要是下午沒退燒我就送你去醫院。”
江仲林也沒掙扎,他坐在床邊脫了鞋子和外衣,又好好地取下眼鏡,就和平時晚上入睡一樣自然地躺到了床上,還安慰俞遙說:“我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了,你放心,我中午不起來吃飯了,你自己做點吃的,不然叫外賣也行,上次那家燉湯你不是說味道還可以嗎。”
俞遙簡直給這老先生氣笑了,一屁股坐在床邊抱著胸,“你有點病人的自覺,好好休息你的,還有心思擔心我中午吃什麼,我可是在哪裡都能把自己照顧好的,你呢,怎麼連自己生病了都沒發現,燒到三十八度多你沒感覺的嗎?”
也許是看出俞遙皮笑肉不笑底下的火山暗湧,江老先生沒敢再說話了,就躺在那看著她,有點可憐的樣子。
俞遙受不了,嘴角往下拉,替他掖了掖被子,“快休息,好好休息!”
江老先生閉上眼了。
俞遙在床邊靜靜坐了一會兒,見他沒再有什麼反應,起身去廚房倒了熱水在江仲林的保溫杯裡,提到房間。她自己就拿著看到一半的電子書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準備在這守著老先生睡覺。
可是她發現自己看不下去手裡的電子書了,翻了兩頁後半點沒記住自己剛才看了什麼,忍不住去看床上的江仲林。他很安靜。俞遙低頭關閉電子書,找出自己常玩的遊戲,可是玩了一會兒,她又覺得無聊,遊戲也退出了,再次抬頭去看江仲林。
這回他竟然是睜著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