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承認,自己是吃醋了,不僅吃醋,更為吃醋亂發脾氣的自己感到丟人,她一天沒理江仲林,因此把他給嚇到了,特別鄭重地給她寫了這封信表白心跡,再三向她保證,隻喜歡她一個人,喜歡她一輩子。
那時候俞遙看到這封信,雖然很感動,可她同時並不相信,世間會有這麼長久不變的感情,也不相信現在這個滿腔愛意的年輕人能將這份愛延續到他們老去,這是多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人身體裡產生愛情的多巴胺保質期通常最多不也就隻有幾年而已嗎,不然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七年之痒。
她那時候拿著信想,或許她和這個人幾年後,就會像她曾見過的那些夫妻一樣,失去激情和愛意,每天為了生活的瑣事而爭吵,對對方的一切感到煩躁。
每個擁有愛人的男女,多少都會在心底存有這種悲觀的想法。
直至此刻,俞遙和這封多年前的信重逢,她又看了一遍,一字一句的看完。
寫下這封信的男人確實做到了,隻有她一個人,隻喜歡她,一輩子。他用時間向她證明了,世界上確實有這樣不會褪色的喜歡,可這個證明的過程是如此酸澀。
俞遙緩了緩情緒,從底下抽出了兩張票,故宮一個展覽的網絡預訂票。是江仲林想去的,他們準備在7月20日一起去看這個展。雖然15日才是結婚周年紀念日,但那天江仲林沒時間,所以紀念日的約會定在20號。
最後他們沒來得及去,現在這兩張票仍然在這。
俞遙閉了閉眼,一樣樣把這些都裝好放回去,又看向那一堆的黑皮筆記本。她拿起最上面那本看上去最新的,翻開來。這是個記事本,上面記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消息,是個備忘錄。
是了,江仲林有這個習慣,隨身帶個小本子記事,記錄日常的信息和一些靈感。俞遙翻開幾頁,發現這本子並沒有寫完,而就在幾個月前,這本子還在使用,她咬了咬唇,翻到最新的那一頁,時間是幾個月之前,她剛回來不久,上面隻有一段話。
——“她確確實實地回來了,毫無改變,仍舊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可我看著她卻覺得那樣難過,因為我給她的,除了年輕時的青澀無知,就隻有年老時的衰老羸弱。我的愛人,我卻隻能給她我最不堪的兩段時間,我……”
字跡斷在那個我字,並沒有接著寫下去,好像他那時悲傷得再也落不下筆。
第33章
江仲林醒來時,看到俞遙坐在床邊的一把軟椅上,拿著終端不知道在看什麼。她看得並不太認真,眼神有些飄忽,仿佛注視著其他未知的東西。他凝視了一會兒,俞遙才發覺他醒來了,放下手裡的終端給他倒了杯熱水。
“來,先喝點熱水。”她一手在他額頭上貼了貼,一手塞給他茶杯。
江仲林喝了兩口熱水潤了潤嗓子,這才開口說話:“我感覺好多了。”他發現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又關切地問:“你中午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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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還給你煮了白粥,你現在餓不餓,要不要喝?”俞遙很平靜地和他說話,“來,再量下溫度。”
燒退了些,但仍舊是低燒。她收起溫度計,起身去廚房盛粥,配上一點開胃的爽口小菜,放到了江仲林的面前。
可江仲林沒有動,他遲疑地看了看俞遙的臉色,“你怎麼了,好像心情不好?”
俞遙沒想到他會這麼敏感,她自覺自己已經很正常了,於是她挑眉,“你生著病,我要是心情好那才奇怪了。”
江仲林並不是這個意思,他感覺俞遙和他睡前那個氣呼呼的樣子不太一樣,可俞遙不管他還要說什麼,已經自己拿起粥碗,舀了一勺作勢喂給他。
江老先生隻好道:“我自己來就好。”隻是一點小發燒,根本用不著人喂。
俞遙堅持,懟到了他唇邊,老先生和妻子對視一眼,沒法隻得張開嘴讓她喂了。
等俞遙收拾東西去廚房,江仲林打開自己的終端看了看,有幾個未讀消息,來自於他的一位老朋友和幾個學生,一個老朋友是問他最近有沒有時間參加一個學術探討會,隻是愛好性質的一個小聚會,江仲林想想就婉拒了。幾個學生則是問候他的病,看來是從俞遙那知道他生病的事。
他簡短地回復過去,看到了最後一條。
這個聯系人叫楊朦山,也是他一個學生,不過是他早年在港市教過的,他當時不過一個普通的高中中文老師,這個楊朦山是少數幾個還和他有聯系的學生之一。和他後來在海大當教授教的學生不一樣,楊朦山是學的生物學,研究生命科學好些年了,近年在新生命研究院工作。
“老師,許久沒有拜訪您了,近來研究告一段落,有了新的成果,才在其他人口中聽到了關於老師近況,我非常為老師感到高興,想去探望老師和那位您曾提起過的師母,不知道方不方便?另外,去年學生曾和老師您提起過的事,現在老師是否改變了想法?希望能當面和老師詳談。”
江仲林看著他發過來的這段話,沒有猶豫多久,就給了肯定的回復。
那邊楊朦山剛好也在線,很快給他回復過來,定下了兩天後來探望的事。
“過兩天有個學生要來探望我。”等俞遙回來,江仲林主動和她說起。
俞遙驚訝了,江仲林不是不愛學生特地過來探望他嗎?她這麼想,也就直接問了出來。
江仲林:“我剛好有些事要和他說,所以就讓他過來了,他叫楊朦山,是我早期教過的一個學生。非常聰明,甚至可以說是個天才,在某一個領域上的天才。”
俞遙很敏銳地聽出了老先生的未盡之語:“哦,所以說其他方面有點一言難盡?你教過的學生那麼多,出現什麼人我都不奇怪。這些你就先別說了,生病就好好休息,有什麼事等病好了再聊,要是等兩天後你的病還沒好,我是不會讓你見客的。”
她滿含威脅的說完,江仲林失笑,“發燒而已,明天就好了。”
俞遙:“你不是說睡一覺就會好了,現在怎麼又變成明天好?”
江仲林明白,這是俞遙在告訴他“太多話了趕緊閉嘴休息”。兩人結婚那時,因為他們年紀差了三歲,很多時候俞遙會顯得比他成熟,要是他做了什麼不對的事,俞遙就會像對待弟弟那樣,語氣帶著姐姐式的強壓。
可現在,她怎麼都不能算‘姐姐’了,還對他這個‘爺爺輩’用這差不多的語氣。也是很無奈。
不過,當‘弟弟’的小江先生能聽話,當‘爺爺’的老江先生能包容。
就像江仲林說的那樣,第二天,他就完全退燒了,不知道是不是現在的新型退燒藥比較厲害。不過俞遙還是沒有大意,哪怕是在溫暖的室內,也讓江仲林套了兩件毛衣,多穿了一件背心,出去買東西也沒讓他去,江老先生反抗未果,隻能捧著熱水待在家裡。
這一天,俞遙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再喝點熱水。”猛灌了老頭很多熱水。雖然‘多喝熱水’在四十年前的網絡上似乎是個直男笑話,但生病了多喝熱水確實是有益的。俞遙舍命陪丈夫,江仲林喝熱水,她也一起喝,要知道她平時並不是個喜歡喝熱水的人。
第三天,那個預約了的客人如期而至。
“師母,久仰大名。”名叫楊朦山的中年男人面色冷淡,但態度非常尊敬,哪怕他看到俞遙的年紀比自己還小,也沒露出什麼微妙的神情,那種認真和尊敬發自內心。
“我從前聽老師說起過您,非常高興您能回到老師的身邊,也很感謝您回到了他的身邊。”這位穿風衣的挺拔中年帥哥突然給俞遙鞠了個躬,把俞遙嚇了一大跳。
這是什麼誇張見面方式,她之前見到那麼多江仲林的學生,雖然都喊她師母,但基本上對她都是沒有這種對長輩的尊敬的,畢竟年紀擺在那。可這位,是不是太……
“朦山,你太客氣,嚇到你師母了。”江仲林不得不出面打破這略微尷尬的氣氛。
楊朦山推了一下江仲林同款眼鏡,“抱歉。”
俞遙:“啊哈,沒事,你們聊吧。”她迅速撤退,覺得有點受不住這位老江口中的‘天才’。
書房裡就剩兩個人,江仲林讓楊朦山坐下,楊朦山就坐在江仲林對面,看向他,開門見山地說,“老師,您應該是改變主意了吧?我這次來看到師母,就知道您一定願意接受我的建議了。”
江仲林也沒有再說什麼,隻微微笑了笑,“那就麻煩你了。”
楊朦山聞言,平板的臉上出現了一個欣慰的笑,他抿了抿唇,眼裡竟然微微泛著淚光,“一點都不麻煩,能看到老師重燃生命的希望,我很高興,我把您當做最尊敬的長輩,您曾幫助我很多,現在我能幫到您,我很高興。您放心,我們研究出的新藥比去年又有了更多的進步,安全性更高了,試驗中基本上沒有出現過不良反應,您的信用積分足夠,馬上提出申請,我這邊立刻就能給您批下這個新藥。”
江仲林點點頭,“你去年就給我看過資料,那個副作用……”
楊朦山很認真的說道:“這個副作用在所難免……不過我覺得比起延長生命,缺失一些味覺的敏銳度,完全是值得的。”
江仲林又仔細聽楊朦山說了一些關於這種新藥的研究,雖然去年他在病床上,楊朦山就曾和他提起過這種藥,希望他能接受,但那時候江仲林並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再這樣繼續十幾年,於是拒絕了他。如今他決定接受,自然要多了解一些,哪怕他知道楊朦山絕不會害他。
談話最後,江仲林說:“這一件事,你不要和你師母提起。”
楊朦山一愣,“為什麼,師母要是知道您能再健康地陪她好些年,她也會高興的。”
江仲林隻是笑道,“她會知道我能健康地陪伴她更久,但我要吃的這種藥就不要告訴她了。”
楊朦山:“好吧,既然是老師的願望,我會保守這個秘密。”
兩人在書房聊了差不多一個上午,俞遙沒有去聽他們聊了什麼,一直到江仲林把學生送走,她才問江仲林,“你這個學生對你好像很尊敬,簡直把你當親爹了,為什麼啊?”而且江仲林對這個學生肯定也是看重的,因為他很少和別人說起她,一旦和別人說起她,那人對江仲林來說一定就關系不一樣,至少比一般交情要好。
江仲林沒有隱瞞的意思,把從前的一些事講給了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