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到了三個男人。
一個是妖怪,一個是魔頭,一個是神仙。
他們三個都受了重傷,分別躺在同一個山頭的山腳、山腰和山頂。
我趕了牛車上山砍柴,從山腳開始撿,撿到山頂,車滿了。
好了,回家。
1.
我趕了牛車上山砍柴,在山腳下遇到一個俊美無儔的妖怪。
他一身紅衣,大半個身子被血打透,正費力地往前爬,地上拖出很長的血痕。
我說:「跟我走吧,我幫你療傷。」
他挑起妖艷的桃花眼看我,眼波流轉。
「看上我了?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跟比我醜的女人談戀愛。」
我一邊點頭一邊扛起他,扔到牛車上。
「知道了,沒人肖想你。」
那妖精暴怒地跳起,卻在半截腰疼得跌回去。
隻瞪著眼不敢置信地朝我吼:「你還看不上老子!喜歡老子的女人從地府排到天界!」
我瞇著眼嫌他聒噪,從布袋裡抓了個饅頭塞他嘴裡。
Advertisement
「廢話真多,再多說一句就把你扔下去。」
他靜了幾秒,眼裡盡是驚詫、茫然、屈辱,還有一絲絲不受待見的委屈。
他咬了口饅頭,含糊地嘟囔:「粗魯的女人,不懂憐香惜……嘖,這饅頭怪好吃的。」
行至山腰,又遇上一魔頭。
他頭頂的魔角斷了一根,隻剩小半截。
一身黑衣看不出傷在哪,倒是躺在地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我蹲地上拍了拍他的臉:
「要我救你嗎?能動就自己上車。」
他扭頭看我,哼笑道:「區區一介凡人,真是不自量力。」
我嘆了口氣:「你說了這麼多,能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嗎?」
他正要說什麼,卻突然看向我身後,危險地瞇起眼。
「你和他是一伙的?」
我朝後看了眼。
呃……好像有點明白了。
「你倆有仇是吧?那行,一起走吧。」
說完我便扛起了魔頭,往車上一扔。
妖怪:「你這女人腦子有毛病吧?我剛和他打完架,你就把我倆扔一塊?」
魔頭:「誰想和你在一塊?如果我現在能動,你早閉上嘴了。」
妖怪:「我跟你說話了嗎?死魔頭,獨角魔,醜死了!」
魔頭:「臭狐貍,你找死。」
我掏了掏耳朵,又從布袋裡掏出兩個饅頭,一人一個塞上嘴。
「閉嘴,要打要殺,等傷好了再說。」
魔頭屈辱地拿下饅頭想扔掉,卻看到妖怪樂呵呵地抱著饅頭啃。
他遲疑了一下,也咬了一口。
又咬了一口。
嗯,清凈了。
結果,好不容易上了山頂,我的老牛累得哼哧哼哧的,卻又遇上一個神仙。
他躺在地上,模樣狼狽,卻不悲不喜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牛車上的兩人。
陷入了沉默。
……
我陷入了沉思。
我說:「別告訴我,剛才打架的,是你們三個?」
他問我:「姑娘是何人?」
「陌生人,好人。」
他艱難地抬了手指,指向我的牛車:「好人緣何要救妖魔鬼怪這等奸邪之物?」
我打落他的手,教育他:「不要隨便指人,不禮貌。再者說,善惡奸邪源於心性,與妖魔鬼怪獸人仙佛皆是無關。」
他還想與我爭辯,我直接把饅頭塞他嘴裡,攔腰將他抱起放到牛車上。
妖怪不服氣:「女人,憑什麼他有公主抱,我就又扛又扔的?難道你喜歡這個小白臉?你是不是眼瞎啊,我不比他好看?」
我摸出布袋裡最後一個饅頭,猶豫片刻塞進他嘴裡。
「因為他嘴裡塞了饅頭,我怕他噎到。」
妖怪哼了一聲,很輕易地接受了我的說辭,又專心吃饅頭去了。
……為什麼我感覺他是故意坑我饅頭吃?
再看看這一車身高腿長的男人。
我嘆了口氣,拍了拍還在哼哧的老牛。
「辛苦你了,咱回家吧。」
2.
我家在山谷裡,住得很偏,但好在夠大。
以前家裡人多,孩子也多,父母便把火炕修得大。
晚上一炕的歡聲笑語,熱熱鬧鬧的。
原本是想等我們都大一些了,再慢慢把房子擴起來,一人一間。
結果隻蓋了大姐那屋,炕都沒壘,他們便沒了。
現在,也隻有我住在這裡罷了。
隻是……我看著炕上排排躺著的三個男人,總覺得這炕……似乎有點小了。
我說:「你們先報下名字吧,方便喊人。」
妖怪:「我叫花瀲,今年兩千八百一十二歲,家住……」
我打斷他:「好了,別啰嗦,下一個。」
魔頭:「屠戾。」
神仙:「我是元義仙君,你可以叫我烏木清。」
我點點頭,說了句「我叫池願」,便拿起剪子上炕剪了三人的衣服,剝幹凈。
妖怪、魔頭、神仙:……
等上完藥,接了骨,包好傷口,我抱來一床大被子,從這頭蓋到那頭,正好把三人齊齊蓋到被下。
「你們三個睡吧,我去做飯。」
妖怪、魔頭、神仙:……
我走了兩步,又回了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們今日同坐牛車、共蓋一被,是千百年修來的緣分,切不可趁我不在的時候打架鬥狠,知道了嗎?」
屠戾哼笑一聲:「你許是忘了,這緣分是我們仨豁上命打來的。」
我捏住他的嘴:「聽話的嘴才有飯吃。」
三個人都絕望又憋屈地閉上了眼睛。
對於其餘兩個看不慣又幹不掉的人,統統採取眼不見為凈的戰略。
很好,終於清凈了。
3.
我簡單做了三菜一湯。
因為這三人目前能動的地方太少了,我隻好把八仙桌端到火炕上。
「能動的自己拿碗吃,不能動的等我喂。」
原本已經拿起碗的花瀲突然就松了手。
抱著胳膊喊疼:「哎喲,我這胳膊是不是又錯骨了?」
就見已經端起碗筷的屠戾和烏木清,紛紛扭頭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我拿了花瀲的碗筷,坐他旁邊喂他。
結果他剛吃了一口,便驚喜地看向我:「女人你……」
「池願。」
我強調道:「我叫池願。」
「好吧,池願你做飯也太好吃了吧?」
我勾了勾唇,往他嘴邊送菜:「好吃你就多吃點,想吃什麼我給你夾。」
原本他們三個吃得還算平靜,可眼見菜越來越少,三個人倒較真了一樣,風卷殘雲似的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起初是屠戾與烏木清同時夾到了最後一塊紅燒肉。
兩人為了在一塊肉上爭高下,竟甩了筷子在空中鬥起了法。
之後是由我投喂的花瀲越吃越急。
「啊,我要吃炒山菇,就剩幾塊了,快夾我碗裡。」
那兩人聞言就像跟他作對似的,紛紛提了筷子三下五除二地把山菇夾沒了……
「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花瀲氣得奪了我手裡的碗筷,開始狠命地劃拉最後一盤菜。
「你倆是豬嗎?這麼能吃!欺負誰呢,我才吃幾口就見底了!」
我看著他靈活翻動的胳膊和手腕,幽幽地問:「說好的胳膊錯骨呢?」
4.
他們三個在炕上同床共枕了三天。
這三天我也睡在上面,隻不過貼著墻邊,他們三個一床被子,我自己一床,中間還隔了一床。
第一天晚上的時候,我說我也要睡這兒,讓他們擠一擠,不要打呼嚕,注意睡姿。
三個大男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下巴齊齊掉在炕上。
花瀲:「這怎麼行!你要是大半夜的對我圖謀不軌,那我豈不是清白不保?」
我、屠戾、烏木清:……
屠戾:「這不合適,你睡這兒,我們三個打地鋪。」
烏木清:「是啊池願姑娘,這有損姑娘清譽,我們三人睡地上即可。」
我說:「咱們四個物種都不一樣,性別就別卡那麼死了。我這輩子也不打算嫁人,清譽什麼的沒命重要。山裡夜涼,你們重傷在身不宜冷著,也別勞動我扛來扛去了。若是不自在,我打地鋪好了。」
說著,我就要搬著鋪蓋告別這暖烘烘的大熱炕。
三人又齊齊壓住我的鋪蓋,漲紅了臉不說話。
我覺得這三個大男人看著威風凜凜,實則婆婆媽媽,還沒村頭八十歲的王婆子爽快。
我嘆了口氣:「行了,實話告訴你們吧,你們甭管是妖、魔、仙,就是鬼來了,我也當他是姐妹。這一天把你們仨扛來扛去我也挺累的,咱現在能早點歇了嗎?明早我還得上山砍柴。」
三人點點頭,紛紛紅著臉放開了爪子。
花瀲舉起了手:「池願,我睡你旁邊。這兩個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看著一本正經、一臉正派,其實花花腸子多著呢。我既不打呼,睡覺還老實,你聞聞,我還香香的呢。」
我、屠戾、烏木清:……
屠戾冷笑:「你不是怕她大半夜對你圖謀不軌嗎?」
烏木清呵呵:「你不是怕自己清白不保嗎?」
我湊近他聞了聞:「是挺香的,比鎮上薛家大小姐身上都好聞,就你吧。」
花瀲瞪大眼睛看著我從他的衣領前退開,臉一直紅到脖子根,兩隻手絞著身上的粗布衣擺。
「你可千萬別愛上我,我醜話說在前面,我不跟比我醜的女人談戀愛的,但……你如果非要死纏爛打,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妥協一點點。」
我、屠戾、烏木清:……
我拍拍他的腦袋,語重心長地說:「早點睡吧,說不定能多長點腦子。」
5.
家裡多了三個大男人,尤其是湊齊了妖、魔、仙三個品種,日子過得格外雞飛狗跳。
吃飯靠搶,說話要嗆,睡覺奪被,犯錯互推。
我像是養了三個不懂事的兒子,斷不完的官司,勸不完的架。
好不容易熬到他們仨能下地了。
我問他們:「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
花瀲一屁股坐地上,抱著腿在地上打滾。
「阿願,我腿疼,你快把我扛炕上。」
屠戾和烏木清在用眼神罵他不要臉。
我走過去,抬起了腳:「再裝,我就把你腿踩斷。」
誰知花瀲竟賴皮地抱著我的腿不撒手。
「你個狠心的女人,睡完人家轉臉就不認人!前些日子還說人家香香,現在膩了就恨不得一腳踢開。你無情無義你薄情寡義!你……」
我趕緊蹲下捏住他的嘴,糟心地白他一眼。
「閉嘴吧你,一張嘴就像有一百隻鴨子在我耳邊嘎嘎亂叫,你其實是鴨子精吧?」
說完我就扛起他,往炕上一扔。
走你!
屠戾抱臂靠墻,眼底落寞,自嘲道:「最信任的兄弟聯合我的未婚妻篡奪了我的王位。我現在無家可歸,回去也是被趕盡殺絕,倒不如死在這裡。」
我、花瀲、烏木清:「兄弟,你實慘。」
被兄弟捅刀不說,還被順手戴了綠帽,難怪當初在山上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