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騎馬者任性跋扈,老叟可憐遭殃。」
我點頭:「再等等。」
這場鬧劇以銀錢賠償結束。
可沒過一會兒,又一輛馬輛不快不慢而來,那老叟又跌坐在地,索要銀錢。
我又問烏木青作何感想。
他薄怒低斥:「這老頭太不講究,倚老賣老,詐騙索財。」
我繼續點頭,指了指那老叟:「他好像要走了,我們跟過去看看。」
那老叟停在一處破敗的宅院門前,院裡架著湯藥鍋,還有四五個穿著補丁棉襖的孩子。
一看就是窮苦人家,老老小小,盡是隻能張嘴等吃的年紀。
我說:「那些孩子都是他收養的乞兒,你現在覺得他壞透了嗎?」
烏木清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我側頭看他:「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善惡,妖魔鬼怪獸人仙佛皆是如此。就像屠戾,心有怨恨,卻不忍對昔日兄弟痛下殺手。就像花瀲,看起來像是禍害了三界的良家女子,卻實則連戀愛都沒談過。」
我頓了頓,看向遠處:「就像我,當初救起你們三個,並非心地善良,隻不過是覺得太過孤寂罷了。」
烏木清看了我許久,突然笑著摸了摸我的頭頂:「阿願的善與惡都坦坦蕩蕩,隻是性子略別扭了些。」
我拍掉他的手,有些不自在地將臉撇向別處。
「不能摸頭,會長不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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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二個離開的是屠戾。
他說他那兄弟辦了個盛大的登位儀式,他若不出現,便有些掃興了。
我送了他副銀角套,用來套在他那隻斷角上的。
是之前找鎮上最大的銀樓打的,還多付了錢指定了最好的工匠。
上面刻著佛經,是有關清心與祝福的佛言。
我說:「我沒什麼錢,隻能打個銀的,你若覺得不好看,便不要戴了,收起來當個念想便好。」
可屠戾卻二話不說戴在那半截斷角上,深深凝視我:「阿願,好看嗎?」
我盯著那銀角套,有些局促:「你一魔,頭上掛著佛經會不會相沖啊?我看還是摘了吧。」
他卻難得露了笑:「所以你當初往上刻佛經的時候怎麼想的?現在說這話是不是太晚了些?」
「……不會真相沖吧?」
我有些擔心地盯著他的角。
萬一和人打著打著,突然限制了法力,那豈不是成了送上門的賀禮?
屠戾屈起食指敲了下我的腦門:「傻瓜,要這麼靈光,那些驅妖驅魔的道士早遁入佛門了。」
「哦。」有道理。
「阿願,我隻是回去討回自己的東西,但我很快就會回來,你在家等我好嗎?」
我愣了一下:「你不回去做你的魔尊嗎?」
「魔尊要做,卻沒什麼意思,我還是喜歡待在你身邊的日子。你懂嗎?」
我眨了眨眼,低頭看著腳尖。
「你隻是想找個人強加你活著的意義,我是不婚主義,你別給我壓力。」
屠戾勾著我下巴抬起我的臉,湊近了直視我的眼睛。
「阿願,別急著拒絕我,等我回來。」
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讓他千萬平安。
11.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花瀲。
用他的話來說,好不容易把那兩個給熬走了。
他說他不放心先走,怕那兩人會拐走我。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別傻了,最不像好人的那個就是你了。」
花瀲哼了一聲,卻一直拿眼睛看我,又期待又急切。
我說:「你磨蹭什麼呢,再不走你爹就要閉眼了。」
他手一伸,一臉的理所當然:「我的禮物呢?別藏著掖著了。」
……
「我說沒有,你會哭嗎?」
他沒哭,直接生氣到跳腳。
「沒有?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憑什麼那個魔頭有?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我不管,你得對我負責,不能三心二意朝三暮四,隻能有我一個。再說了,我不比他好看?你是不是眼瞎啊。」
說著說著,他還真就坐地上抱著我腿哭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這女人又狠心又花心,是我癡心錯付。可分明我長得最好看,你放著我不喜歡去喜歡那兩個醜男人,這合理嗎?池願,你告訴我這合理嗎?」
我踢了他一腳,問他:「你一個兩千多歲的老妖精,成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這合理嗎?」
他憤憤地瞪我:「都是你逼的!」
「行了,別裝了,快走吧。」
花瀲靜了下來,站起身低頭看我。
他問我:「阿願,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抿了抿唇,半晌才笑道:「走哪兒去?這裡才是我的家。」
花瀲也不失望,壓下身子抱住我,腦袋在我耳邊蹭了蹭。
「那你就在這裡等我,等我回家。」
12.
我食言了。
因為我死了。
死在那條大姐溺死的河裡,為了救村裡那個總愛撿石頭砸我牛的臭小子。
我沉進水裡的那一刻,耳邊是熱鬧的。
有那臭小子的哭喊聲,有岸上趕來村民的呼救聲,也有我爹我娘溫柔的話語。
有二哥的笑聲:「阿願乖乖在家看家,等二哥去山上給你逮兔子玩。」
有大姐溺水的呼救聲:「阿願,救我!找人救我!」
還有烏木清、屠戾和花瀲的聲音:「阿願,等我回來。」
我想,對不起,我等不到了。
我想,很好,我要去見爹娘大姐二哥了。
我真的太孤獨了,就這樣吧。
13.
我叫池願,住在鏡花山的山谷裡。
原本我有一個很美滿又熱鬧的家,不富裕,但充滿了愛。
可我剛懂事的時候,娘便走了。
據說是生我時留了病根,後來一直不大好,最後也沒熬到她的孩子們長大。
村裡人說:「可憐了孩子,這麼小就沒了娘。」
但我爹很疼我們,大姐也一夜長大,長姐如母,和父親一起撐起了這個家。
又是一年冬天,冷得要死,雪大得入眼皆是白。
二哥早上還笑著對我說:「阿願乖乖在家看家,等二哥去山上給你逮兔子玩。」
可我等了一天,也沒等來我的兔子,也再沒等回父親和二哥。
村裡人說:「老池多好一人,可惜了。他家男娃也怪小的,又留下兩個沒長大的女娃,唉……」
大姐抱著我哭了幾天,便擦了眼淚告訴我:「阿願,從今天起你就長大了,你還有我,我們還有家。」
我說好,我都聽姐的。
可我還沒長大,大姐便在洗衣服的時候被水沖走了。
她在水裡浮沉掙扎,驚恐地喊著我的名字,喊著讓我救她。
可最後一刻,她還記著我,怕我犯傻,改口讓我去喊人救她。
我喊了,哭著扯了人來,可大姐早沒了影。
村裡人說:「池家這是犯了什麼沖,一個接一個的。」
我以為我也很快會死,畢竟村裡人都說我肯定活不久了。
可我卻咬著牙長大了。
一年又一年,撐著最後一口氣,活了下來。
村裡的人卻漸漸避我如蛇蠍:「就她命硬,是她克死了爹娘哥姐,造孽呦。」
我越長大,越孤獨。
沒人願意靠近我,就連村裡的狗死了,都要賴說是從我門前過的。
我隻有我的牛,和這間屋子。
本是打算守著回憶過一輩子的。
卻讓我撿著三個男人。
我想,妖魔仙總歸是命硬的,總不能讓我克死吧。
我有猶豫過,但我太孤獨了。
我把他們帶回了家,那屋子又熱鬧了起來。
真好。
他們要走了,我又想,走也好,別被我克死了。
可他們卻說讓我等他們回來。
我一天盼著一天地過。
又乖乖地等著。
隻是我死了,還救了個孩子。
我想,我沒克死誰,我救了人的。
14.
我在地府等投胎,正排著隊呢。
有鬼差急急忙忙地趕來扯我:「池願是吧?你是不是叫池願?」
我老老實實地點頭:「是的,這麼快就輪到我了嗎?」
這地府效率怪可以的,我這才來幾天啊。
誰知他拽著我就跑:「投什麼胎啊!你攤上大事了!」
我在風中凌亂,攤上大事了?多大?
隻是我剛進閻王殿,就見花瀲正揪著閻王的衣領子,一臉狠戾地齜著牙。
一改平日的嬌俏嬉笑,隻見陰狠冷峻,活像改頭換面。
「不能復活?是不是要我砸了你這地府才能松口說句人話?」
閻王癱著一張臉任他揪著領子:「人死不能復生,這是規矩,請節哀。」
眼見花瀲冷笑一聲就要砸下拳頭,立刻被另兩人架住了胳膊。
烏木清趁亂踩了閻王一腳,嘴上卻勸著:「這是閻王,不可放肆!」
屠戾順手拐了閻王一肘子,敷衍地念道:「是呀,是呀。」
閻王摸著肚子,拍著鞋面,嘆了口氣。
「你們就是鬧翻天,我也還是那句話,人死不能復生。」
眼見這三人齊齊瞪向他,他立馬接話道:「但我可以給她投個好胎。」
花瀲甩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那她得有前世的記憶,不能忘了我。」
烏木清和屠戾點了點頭。
閻王癱著臉為難地說:「這不合規矩,她要投什麼胎那是她幾世的機緣,你們無權幹涉。」
三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開啟了商業吹捧。
烏木清指著花瀲問閻王:「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新任妖王。老妖王應該剛到地府,你不信叫來問問。」
閻王拱手:「失敬失敬。」
花瀲指著屠戾問閻王:「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魔尊屠戾。」
閻王拱手:「失敬失敬。」
屠戾指著烏木清問閻王:「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個神仙。」
……
莫名拉垮。
烏木清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在下元義仙君。」
閻王大驚:「仙君駕到,有失遠迎。」
花瀲怒了:「喂,你這鬼怎麼還區別對待,仙仙相互看不起我們妖和魔是吧?」
閻王又拱手:「自然不是,隻是元義仙君身份高貴……」
花瀲不屑:「多高貴?他一啥都不會隻會幹飯的小神仙。」
烏木清又咳,壓低了嗓音說:「我爹是天帝。」
……
我、花瀲、屠戾:!!!
失敬失敬,原來是個關系戶。
花瀲反應極快,立刻威風抖起來:「那我們能提要求了不?」
閻王點頭:「盡管提。」
花瀲:「她得有前世的記憶,不能忘了我。」
烏木清:「讓她投個富貴人家,一生衣食無憂,不需辛勞,最好隻吃喝玩樂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