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

第6章

字數:3762

發佈時間:2024-11-07 15:49:13

  葉碎金在鏡子裡扯扯嘴角:“辛苦了。”


  至於辛苦什麼,隻有兩夫妻心裡明白。


  葉碎金年輕時候,隻當這全是該當的。


  但葉碎金做過皇後,見過皇帝趙景文施恩臨幸後宮的模樣。當然,趙景文在中宮不敢露出這種施恩的嘴臉,否則他的皇後就敢把他踹到床下去。


  正妻到底是和妃妾不一樣。


  這也是裴蓮恨她的主要原因。


  一個人求而不得的,是另一個人毫不在意的,怎麼能不恨。


  但葉碎金重回年輕時候再看眼前的趙景文,才恍然發現這時候的他是多麼賣力地在每一處細節上討好她。


  有一種莫名的荒謬好笑之感。


  很想按著皇帝趙景文的狗頭讓他也回來看看,看看他自己小心卑微的模樣。


  趙景文笑得非常舒心。年輕夫妻房事和諧,自然就舒心。


  葉碎金推開他:“去洗漱吧,待會正堂裡大家伙要碰個頭。”


  趙景文道了聲“好”,腳步輕快地去了。


  用罷早飯又稍待了片刻,夫妻一同往正堂裡去。


  正堂是做議事用的,高大開闊。


  正中的座位鋪著虎皮,這是葉碎金的父親親手打的,鋪在這堡主的座椅上,極是威風。

Advertisement


  但夏日裡為了涼爽,又在虎皮上墊了柔軟透氣的簟席。


  正堂兩側,左右各有兩排座椅,大多數時候坐不滿,像今天這樣的會議,其實坐不滿前排,但前排空著些椅子,仍是有人坐在後排的。


  見葉碎金夫妻邁進來,眾人利落起身,紛紛行禮。


  左邊前排的人喚:“六娘。”


  這是親族。因葉碎金在她這一輩的族姐妹中行六。


  右邊的人稱:“少堡主。”


  這些個人有武人裝束的,也有文士打扮的,是門客。


  坐在後排的人則口稱:“主人。”


  這些是家將、管事,皆是奴身。


  葉碎金雖在族中姐妹裡行六。但她實際上沒有親、堂姐妹,和她一起序齒排行的都是她的堂叔們的女兒,隻是她的從姐妹而已。


  葉碎金的父親因沒有親兄弟,葉碎金沒有親、堂兄弟姐妹,為了讓她與族人親睦,特特讓她與從姐妹們一起序齒的。


  故而,對內她是六娘,對外她卻是葉家堡大小姐。


  葉碎金一眼就看見了段錦。這小子也在後排。


  平日人若多了,他年紀小,根本撈不著座,都得站在第二排的後面空地上。今天人少,他厚臉皮也佔了個座,很乖覺地坐在了最末首。


  堡中諸人都是看著他長大的,隻當他是個皮猴子,也不以為忤。


  葉碎金隻要看到段錦還活著,就覺得精神抖擻,全身都是力氣。


  她藏起眼中笑意,頷首道:“免禮。坐吧。”


  堂中的氣氛微微異樣,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察覺到葉碎金周身氣息的變化。


  居移氣,養移體。母儀天下久了,與還年輕時候的葉碎金,當然不一樣。


  但眾人當然想不到眼前的葉碎金已經不是前幾日的那個葉碎金,隻和趙景文一樣,覺得是因為她今天妝扮得更正式,所以顯得氣度更好了。


  尤其是那雙眼睛,特別地有神。一眼掃過來,有種無形的壓力,讓人心中生凜。


  待落座,左首上位的人先開口:“可好利落了?燕婆婆說你魘著了。怎麼回事,招惹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葉碎金的父親是獨子,說話這人是他的堂兄,族中行四,葉碎金的四堂叔。是她的長輩。血緣上在三服之內,可以說是葉碎金最近的親人。


  葉碎金眸子轉過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年輕的時候眼界小,心裡隻有葉家堡。親族在她心裡就成了要防的人。


  及至後來走出去,才知道天地廣闊大有可為,小小葉家堡算什麼。面對著更大的外力,親族必須上下齊心擰成一股繩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眼前這位葉四叔,在堡裡時給了她多大的壓力,在外面時就給了她多有力的支撐。


  他後來受傷太重,救不過來了。


  臨死前抓著葉碎金的手,拼著最後一口氣:“趙、趙景文……不行……”


  她那時候何嘗不是已經明白趙景文這個人不行。


  可她上了趙景文這條船,沒有在最開始該放棄的時候果斷跳船,後面為了不虧本,隻能不停地往這條船上繼續投入,越投越多,越多就越下不了船。


  否則,前面投進去的豈不都成了打水漂。


  怎麼能甘心呢。


  葉四叔看清了葉家堡的未來,在焦慮不安中死去,死不瞑目。是葉碎金給他攏上的眼。


  才收殓了葉四叔,前線又傳來他兩個兒子,葉三郎和葉五郎,葉碎金的兩個從兄弟戰亡的消息。


  葉碎金在人前隻沉沉地道了一聲:“知道了。”


  可在軍帳深處無人看到的地方,她卻伏在行軍床上,死死咬住被褥,唯恐的自己的聲音被別人聽到。


  哭得全身發抖。


  血脈相連,同一個高祖、同一個曾祖的血親,每斷絕一支,都像割肉。


  原來,這就是“族”的意義。


  “四叔。”葉碎金喚了他一聲,眸子黢黑,“我不是招惹了髒東西,其實是,父親和祖父託夢給我,教訓了我好大一頓。”


  大堂裡靜了一瞬,葉四叔更是愕然。


  怪力亂神之類的東西,要說信也信,要說不信也不信。


  這得分境況,得看當時什麼情形,還得看對自己有利還是有害。


  葉碎金年輕氣盛,素來不信這一套的。她這回被魘著了,葉四叔還跟自己兒子嗤道:“定是她平日裡對神佛不敬,遭罰了。”


  他的大兒子道:“你少說兩句討嫌的話中不中。”


  他的小兒子道:“爹我勸你多喝湯少惹闲氣。”


  讓葉碎金一個晚輩女娃子掌了葉家堡,他這個長輩是很不服氣的,但小一輩卻都還挺服她。


  也沒辦法,就連他兩個兒子,都是被葉碎金從小用拳頭揍服的,一直都是聽她的話。


  誰叫他們都打不過她。


  當時葉碎金要坐產招贅,生了孩子姓葉,他們幾個老家伙也是不同意的。


  葉四叔直接質問葉碎金;“將來人家要三代還宗怎麼辦?葉家堡是不是要改姓?”


  哪知葉碎金也狠,一碗烈藥給自己灌得絕育。


  那藥聽說是窯子裡弄來的烈貨,基本沒可能養好。


  把侄女逼到了這一步,他一個當長輩的也不是滋味。最終兩邊等於是各退了一步,妥協了——他們讓葉碎金當堡主,葉碎金不生孩子,將來葉家堡還是傳給葉家的血脈。


  隻是為這個,兩個兒子跟他生了好久的氣。


  親爹把姐妹逼成這樣,他們覺得沒臉面對一起長大的碎金。


  但為了葉家堡,葉四叔還是堅信他們做的是對的。


  後來葉碎金招親選的那個人,也讓他們滿意。


  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他的同鄉更是私下裡透露,其實他們都淪落為乞丐了,趙景文打擂臺穿的那身衣裳都是前一晚偷來的。


  他甚至不叫趙景文,他叫趙狗兒。


  至於“景文”這個名字,他的同鄉說:“逃荒路上遇到過一個秀才,叫孫景文。狗兒當時就羨慕,說人家的名字好聽。”


  趙景文沒有任何背景,葉碎金不能生育,葉家堡注定會一直姓葉。


  葉四叔也就安生了。


  隻叔侄之間經過這麼一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撕破臉,芥蒂便一直在那裡,消除不了了。


  葉四叔想著再輔佐葉碎金幾年,等她完全成熟了,他就撒手不多管事,不在她眼前討她嫌了。


  但今日葉碎金突然來個“託夢”,她想幹什麼?


  葉四叔警惕地看著她。


  “哦?”堂中右首有人出聲接下了這個話茬,“那老堡主可有交待什麼?少堡主說說看。”


  大家的目光都投過去。


  那人是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把山羊胡,拉拉雜雜地已經有了些白須,看著讓人總覺得不幹淨。


  這一位人稱楊先生,是葉碎金父親的謀士。葉碎金從小就不怎麼喜歡他。


  主要是因為他生著一張馬臉,還有個大大的酒糟鼻,太醜。


  葉碎金喜歡生得漂亮的人。


  她掌了塢堡之後,和楊先生的想法總是相異,難以磨合。


  她其實一直希望他能有自知之明,主動請辭,他偏賴在葉家堡養老。她為著父親也隻能忍他。


  他們兩個人最大的兩次意見相左,一次是他勸她不要因葉家堡畫地為牢,亂世雖兇險,卻也有無數的機會。


  但葉碎金好不容易才從親族手中爭來了葉家堡。她的目光不夠長遠,格局不夠開闊,她滿眼裡就隻有葉家堡。


  雖然也不想放棄外面的機會,但斟酌權衡之後,她把這個機會給了趙景文。


  她給了他糧草兵馬,讓他代她去外面的世界探一探。


  夫妻一體,她認為趙景文去就等同於她親去。


  而她本尊,坐鎮葉家堡,一是守著塢堡根基,一是防著親族爭權。


  短視,可笑。


  趙景文這一去,如蛟龍入海了。


  她和楊先生第二次嚴重的分歧就是當她知道了裴蓮的存在。


  她一生未曾受過這樣的羞辱,氣得發抖。


  楊先生勸她與趙景文義絕。


  如今回想起來,楊先生的勸諫多麼正確。


  可她不甘心。


  她終究是一個女人,不甘心把丈夫拱手讓給另一個女人,不甘心輸給裴蓮。


  她想讓趙景文回頭,讓趙景文明白,她才是對他最重要的那個女人。


  愚蠢。


  楊先生多麼失望,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請辭而去,他一直跟隨著她。


  直到葉四叔戰亡,楊先生終於心灰意冷,來到她面前說:“我一把老骨頭,跟不上堡主行軍了,就不拖累你了。”


  他要歸隱了養老去。


  那時候葉碎金早不嫌棄他了,隻覺得難過:“先生也要棄我而去了是嗎?”


  楊先生抬眼看了看她,溫和地勸她:“良禽擇木而棲,是為天性。大家都不過是人而已,你不要怨他們。”


  那她該怨誰呢?


  昔日葉家堡出身的部屬,一個一個地開始認趙景文為主。


  她該怨誰?


  段錦質問昔日伙伴,他們還振振有詞:“他是堡主的夫君啊!”


  她該怨誰。


  明明楊先生早就勸過她,趙景文其人,狼子野心,不知恩義,不可為伍。


  她隻能怨自己。


  她那時候下了死心,一定要做皇後。


  唯有做到皇後,這一切的付出才能算是不虧本。


  才不算是活成一個笑話。


  那一戰她勝得極慘。


  她提著槍在戰場茫然四顧,目光所及都是葉家軍的屍山血海。


  她必須做皇後!


  趙景文要敢不讓她做皇後,她就跟趙景文同歸於盡!


  趙景文要敢讓裴蓮做皇後,她就殺了裴蓮,再跟趙景文同歸於盡!


  好在趙景文還是讓她做了皇後。


  有一天段錦來說:“猜我瞧見了誰,是楊先生!”


  世道安定多了,楊先生出山來京訪舊友,被段錦遇見了。


  葉碎金把楊先生召進宮裡,讓楊先生看看她。


  “我做了皇後。”她說,“我和皇帝同殿議政。”


  她想讓楊先生承認,她沒有虧本,葉家堡沒有虧本。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時候楊先生老多了,胡子全都白了,身體也佝偻了。


  他抬起一雙三角眼,說出來的話,還和當年一樣討人嫌。


  “或許正是因為,”他說,“娘娘不能生。”


  葉碎金滯住。


  老人又說:“沒了葉家軍,娘娘能在大殿上坐幾年?”


  葉碎金渾身僵硬。

暢銷精選

真假女神
真假女神 室友偷拿外賣成癮,拿走了我遊戲CP給我點的外賣。 當天,CP就拿著外賣員偷拍的照片質問我:「你長成這樣,怎麼好意思接近我?真惡心。」 他和我解除關系,轉頭就跟遊戲圈第一女神綁了CP。 大家立馬發出女神照片,嘲笑我:「死肥豬,活該被甩。」 「你哪點比得上融融女神?她又美,遊戲打得又好。」 我看著照片,沉默了。 這不是我嗎?
熱搜影帝的白月光
熱搜影帝的白月光 主持人問,五千萬和影帝江徹,選哪個。 歸國的白月光:「我當然是選我家阿徹啦。」 我選五千萬。 後來我偶然回到高中校園,在江徹曾經的課桌上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體: 「希望冉苒能做我女朋友。」 嘶,到底誰是替身?
望星辰
望星辰 "阿爸把我舉過頭頂,他說我是草原上的星星。 可如今我隻是“江太太”,站在推杯換盞戴滿面具的名利場上,聽著周圍的挖苦羞辱。"
看電影被拍視頻造謠,說我在男友出去的十分鐘和鄰座親熱
看電影被拍視頻造謠,說我在男友出去的十分鐘和鄰座親熱 "看電影時我被後排拍視頻造謠,說我在男友出去的十分鍾裡和陌生鄰座親熱。 我的個人信息被開盒,還給我造各種各樣的黃謠。"
杏林聖女
杏林聖女 "我妹醫術不佳,卻心懷慈悲。 她全城尋覓病患醫治,分文不取,贏得「杏林聖女」名號。 病患太多,她一人無法顧全,我替她出診勞心勞力,身體虧空。 醫館入不敷出,祖輩基業幾近敗光。 我好心勸誡讓她收斂些,免得破財又樹敵。"
軍訓遇上社會姐
軍訓遇上社會姐 "大學開學,班裡有個社會姐。 軍訓故意當顯眼包,媚男厭女,到處和男生稱兄道弟。 什麼惡心人的事兒她都幹。 我本躲著她走。 誰知她竟然在我心髒病發作時,狠狠踢了我一腳。 「你不就是想逃軍訓?裝嬌妻是吧?我讓你裝!」"
山鵲之鳴
山鵲之鳴 我為奴追隨他四年不離不棄。
無聲退場
無聲退場 網傳,京圈太子爺終於嫌棄了那聾子。 他在發布會上宣布了和宋家小姐訂婚的 消息。我摘下助聽器,隔著人海與他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