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安將他的長發散在自己膝上,細細梳著,“好吧,二哥不想看就算了,但是二哥,秦氏和梁氏的關系真的很好嗎?”
雖然大家口中都是這麼說的,但羅玉安見到的兩個梁家的人,包括梁氏神的妻子齊季,她們對秦氏的態度都有一些微妙。梁文曄先前提起秦氏語氣的輕浮,還有齊季兩次提起的關於秦氏神的“小秘密”,這可以解釋為親近戲謔,也可以理解為別有用心。
“一朵花開花時,是好的,當它凋謝,就壞了;結果時,好,腐爛,壞。好與壞,並不永恆。”氏神背對著她,看不清神情,但語氣冷漠毫無波動。
羅玉安給他梳好辮子,在發尾系了個蝴蝶結,搭在肩上,從背後環抱上去,臉埋在他的肩背,深深吸一口氣冷香的氣息。
梁文曄因為口不擇言得罪了秦家,匆匆跑回錦州,誰知道一天沒到,就被吩咐要他回渝州去給人上門道歉。
“憑什麼啊!”梁文曄在自己父母面前,脾氣更大了,大吵大鬧,“我不就說了兩句難聽話,還要上門道歉,那女的也太小題大做了,聽說以前是個沒見識的平民,他們秦家氏神隨便選的,這是一朝麻雀變鳳凰抖擻起來了,拿我立威呢!”
不管母親在一邊怎麼苦口婆心地勸,他就是一扭頭,“我不去,丟人!”
梁氏不比秦氏,如今族人所剩不多,每一位族人都十分珍貴,梁文曄更是梁氏這一代實權人物的小兒子,因此才養出了這麼個囂張跋扈的性子。
隻是這一次,他卻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他的父親難得沉著臉斥責:“老夫人都親自說了,你還想違抗她嗎!你要是不去,打斷你的腿,抬也要把你抬過去!我就說你這性子不肯收斂,遲早要惹出大禍!”
“嗤,這算什麼大禍。”見父親暴怒,梁文曄氣焰稍微壓了壓,仍是嘴硬不服:“去就去,我就不信了,我跟著老夫人一起去的,他們秦家還敢對我做什麼嗎。”
梁氏的族人很少見過他們的氏神,但氏神的妻子是常能見到的,她作為氏神的人間代行者,常在外行走。梁家的年輕人基本上都會在家族的私立學校學習,齊季還是那學校的名譽校長,梁家的孩子們從小就認識她,每一個都是她看著長大,梁文曄自然也是。
因為他們這一脈有一位老祖宗據說曾是老夫人齊季親手撫養長大,有這麼一份特殊,梁文曄得了齊季青眼,有了這靠山,更是行事張狂。
見了齊季,他還頗為親昵地抱怨了一句,“老夫人,他們秦家不會這麼小氣,要處罰我吧?您可得幫我啊。”
齊季淡淡瞟他一眼,讓他安心待著,“你年紀還小,她們做長輩的當然不會和你計較,隻是禍從口出,以後你也注意一點。”
被輕輕敲打了一句,梁文曄毫不害怕,甚至覺得更有底氣了,因為他聽出來,老夫人肯定是要護著他的,畢竟他年紀還小嘛!
羅玉安在渝菡區的大宅接待了齊季和梁文曄一行人,齊季仍是那個熱情自在的樣子,和她打了招呼後,就拍了拍梁文曄的手臂,讓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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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曄老老實實說了句對不起,瞧著倒比先前乖順多了,可惜他那暗地裡撇嘴翻白眼,都給羅玉安看見了。
“我早就想多和你聊聊,要不是你不肯去我們錦州,我還想帶你到處走走看看呢。”齊季對羅玉安說:“我很久沒見過其他氏神的妻子了,你跟我身份相同,雖然年紀相差大了點,但肯定有不少共同話題。”
她說著些沒什麼意義的場面話,又聊起這個宅子,誇了兩句。
羅玉安:“比起這個宅子,我更喜歡舊宅那邊,這邊不常住人,招待你們怠慢了,如果你願意去舊宅住就好了,那邊空氣環境都更好。”
齊季笑容頓了頓:“算了,就不打擾你們氏神了,住這裡挺好的,以我們兩族的關系不用這麼客氣。”
安排她們去住下後,陪同的明黃悄聲說:“我剛才看到那個梁文曄悄悄翻白眼了,果然和明茴說的一樣是個弱智,他當我們不會發現呢!他們哪是來道歉的呀,太敷衍了吧。”
羅玉安並不在意,她心裡有其他的疑惑。齊季兩次拒絕了去舊宅,她總覺得齊季似乎是在害怕著舊宅。她肯定不是害怕舊宅本身,而是害怕裡面的氏神。
為什麼?
梁文曄進了安排的房間,把門摔得哐哐響,眼神挑剔地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寬敞是寬敞,布置得古色古香,但絕對不符合他這種年輕人的口味。
“真是土掉渣,現在誰還搞這種裝修。”嘀咕了兩句,他隨便躺在椅子上,摸出手機和人聊天。聊著聊著,感覺一陣睡意朦朧,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太陽西沉,屋內忽然亮起了一盞燭火,梁文曄在搖曳的紅色火光中睜開眼睛,被眼前陌生又驚悚的場景嚇了一跳。
“操!這怎麼回事!”
原本寬敞的屋內,竟然憑空多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紅線,這些線縱橫交錯,布滿了整間屋子,像是人體內的經絡血管。
秦家人故意布置這些東西嚇唬我,想教訓我?梁文曄的腦子裡第一時間冒出這種想法,憤怒壓下了剛醒來看到這種場景的驚嚇。
紅線,這種東西隨便一抓就斷了,想用這個嚇唬他簡直好笑。他嗤笑著隨手在面前交錯的紅線上揮了一下。
看上去十分脆弱的紅線連晃都沒晃一下,梁文曄遲鈍地感覺到手上的劇痛,他看見自己的血噴濺了出來,揮出去的手指和手臂被那些紅線切割成了碎塊,包括骨頭也是。好像是最鋒利的刀切豆腐那般輕松。
“啊……啊——!”梁文曄看著面前可怕的一幕,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驚恐而痛苦地抱著血如泉湧的斷臂失聲尖叫起來。
“怎麼回事……救命啊!救命啊!”他呼吸急促滿頭冷汗地盯著紅線,那上面還滴著他的血,粘稠的,緩緩滴在地板上。
“誰來救救我!老夫人!救命啊嗚嗚!”
梁文曄痛得臉龐扭曲,跌坐在細小的紅線空隙裡不敢動彈,也不敢再觸碰這些看上去無害柔軟的紅線。房間裡寂靜無聲,隻有他絕望求救的尖叫。
“嘣——”一聲輕微的線繃緊聲,讓梁文曄瞬間頭皮發麻。
“不要、不要、不……”
靜止的紅線忽然間好像被人拉動,它們微微交錯,向著中間的空隙拉緊——
梁文曄的聲音戛然而止。無數鮮紅的液體順著紅線滑落,被割成無數塊的肉塊在紅線的包裹下消失。
秦氏舊宅
神臺上的氏神動了動袖子,潔白手掌中的紅線在他隨意撥動下微微震顫,這一個很尋常的動作過後,他垂下手,於是垂下的絲絲縷縷紅線蠕動著鑽回袖中。
白色的氏神飄下神臺,仰起頭,張開寬大的袖子。
神龛內的紅燭光芒忽地熄滅了。
一陣突兀狂風卷過舊宅之外的森林,千年古樹在大風摧折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崩裂聲,這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遠在錦州的一座梁氏秘密宅邸內,檐下掛著的鈴鐺忽然間劇烈晃動起來,不斷發出嘈雜的叮鈴聲,最終斷裂破碎,砸在木制的走廊上。白色的衣角飄飛著,掠過這些破碎的鈴鐺,原本身在舊宅的秦氏神,悄無聲息出現在了這裡。
在他飄飛往前時,面前緊閉的門不斷開合,他如同此地主人,毫無阻礙地一路飄到了內裡最開闊的房間。
房間中最顯眼的是一張柔軟的床鋪,床鋪上陷著一個人。那“人”的模樣極為可怕,仿若一座斑駁脫落的石像,全身布滿了裂縫與半脫不脫的碎殼。
察覺到不速之客的到來,床上那“人”緩緩睜開眼睛說道:“秦氏神,許久不見了。”
漂浮在床邊的白色人影居高臨下望著他,“許久不見,梁氏神。”
這深陷於床鋪的,竟然是齊季口中那個忙於工作,過得很不錯的梁氏神。
“多虧你梁家一個血脈後代,我才能來這裡。”秦氏神神情雖冷漠,語氣卻平和,“你的妻子把你藏得很緊。”
梁氏神的語氣同樣平和,甚至帶著和老朋友聊天闲話家常的味道,“是,她太擔心我了,做事是不穩重了點。你呢,聽說你也有了一個妻子,她怎麼樣?”
他渾濁僵硬的目光定在秦氏神肩上的大辮子上,那裡用紅線打了個蝴蝶結,於是嘴角微微僵硬地揚起一個笑容,“看來,是個可愛的孩子啊。”
秦氏神贊同,重復道:“是個可愛的孩子。”
第22章 21 阿季
“咔嚓——”梁氏神灰白的臉上又出現了一道裂縫,脫落下一塊碎塊,但他仿佛全無察覺,仍是看著床邊漂浮的人影,語氣尋常地聊天。
“你也終於明白感情的滋味了?”像個哥哥調侃弟弟。
秦氏神毫不避諱地說:“她的骨灰在我身體裡,使我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她的情與欲,這是你曾經說過的感情嗎?”
梁氏神:“是與不是,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秦氏神點點頭:“嗯,如此,我已明白了。”
梁氏神:“明白什麼了?”
秦氏神:“紅色,果然十分美麗。”
梁氏神忽然笑出聲,“你啊,還真是個可怕的家伙。”
等他的笑停下,秦氏神繼續用那闲聊語氣說:“那麼,你準備好被我吞噬了嗎。”
“你今日果然是來吞噬我的。”梁氏神嘆氣。
“不然我還能來做什麼呢。”雖然秦氏神神情冷漠,但梁氏神莫名覺得他說這話時,應當是笑得挺友好的。這個被最殘酷的方法塑造出來的氏神,就是這樣可怕的東西。
口中說著吞噬,但氣氛友好,在秦氏神張開袖子,吞噬的紅線翻飛的時候,躺著的梁氏神甚至還用商量的語氣說了句:“唉,我還沒和妻子道別,不若你一天後再來吞噬我吧?”
換了尋常人在這裡聽到這話,大概要笑出聲來。畢竟人家來者不善,奪命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突然說一句請人明日再來殺,誰會聽呢?
但是,秦氏神卻真的停下了動作。他微一欠身,白色的長袖微微浮動著,宛如一個來拜訪主人的客人,極有風度禮貌,“既然如此,我明日再來。”
梁氏神也半點不意外他會答應,說了句:“那就多謝你了。”
秦氏神手中託起一根紅線,等到紅線飄到梁氏神身上,落入他的手中又消失。再度點了點頭示意,身後緊閉的門扇自動打開,他宛如夜色裡一隻白蝴蝶,飄飛消散。
平地一陣風,吹得屋內布置的銀鈴等物發出輕微聲響,響聲止歇,門再度合起,屋內又變得死寂。
“作為氏神的人間代行者,我們擁有許多權利,梁氏現在很多資產都是我在管理,你呢,沒興趣管一管秦氏族內的事嗎?”齊季端起一杯她要求的冰飲料,喝了一口,笑眯眯問。
羅玉安不知道她這麼晚了還特地找自己聊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隻好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聊,“我並不算很聰明,秦氏內部許多事物我一竅不通,管理不好。而且秦氏運轉得很好,不需要我插手。”
她如今已經明白,氏神在神龛,看似是一個萬事不管的吉祥物,但實際上牢牢把控著這個家族,那她實在沒必要做多餘的事。
如果哪一天,氏神衰弱,族人不願再供奉信仰他,那她或許會為了維持氏神的存在,去爭奪這個家族的權利,利用權力為他維系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