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泉又交代了幾句,吃個半飽後便搬著書回了房。
簡歡和沈寂之還在吃。
吃到最後,簡歡開始喝酒,一杯接著一杯,就像喝水一般,一壺酒幾乎都進了她的肚子。
沈寂之握著簡簡單單的白瓷杯盞,沒喝,目光落在簡歡身上。
她喝得滿臉通紅,眼睛亮得逼人,一手拿著酒壺,口向下,朝杯裡倒,但倒了半天都沒再倒出一滴。
簡歡蹙著眉,抓了抓頭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酒壺怎麼空了。
她把酒壺隨意放在一旁,雙手手肘抵在石桌邊沿,食指在眼下用力一拉,把大半眼白露了出來,像是個鬼臉。
沈寂之頓了片刻,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簡歡瞥他一眼,歪著頭想了想,也隻是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我不想當愛哭鬼。”
沈寂之聽懂了,他點點頭,輕輕抿了口酒,沒再說什麼。
四周一片靜謐。
沈寂之很慢很慢地喝完了他那一杯酒,簡歡自始至終保持著那個姿勢。
一雙眼裡水光盈盈,眼中霧氣就要凝出水珠,卻又硬生生被她逼回去。
她的手死死扯著下眼皮,露出眼白中的紅血絲,唇咬著,一直在和她自己較勁。
衣擺因著她的動作,往下滑落,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
手腕因為使勁,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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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之靜靜平視著前方,握著酒杯的手,有些青筋暴起。
他已經忍了很久。
忽而,砰地一聲輕響,酒杯被置於桌面。
沈寂之伸手,一把扣住簡歡的手腕,往下拉,一向波瀾不驚的語調,帶著夜的深沉:“行了,簡歡。”
男人的力量,強硬又克制。
簡歡被扯過身子,面向著他。
她看著沈寂之,視線漸漸模糊,淚意再也忍不住,她聲線微微顫。
她哽咽著說:“沈寂之,我真討厭離別啊。”
“我知道。”沈寂之語氣很輕。
簡歡收回手,胡亂抹去快要止不住的淚水。
沈寂之安靜片刻,從芥子囊裡取了塊帕子,去擦她臉上的淚。
簡歡望著那塊帕子,那熟悉的水青色布料,嗓音還帶著哭音:“這好像是你擦劍的布啊。”
沈寂之解釋道:“我做了兩塊,這是沒用過的那塊。”
“是嗎?”簡歡伸手從他手裡接過帕子,一邊擦臉一邊抽噎,“沒事,擦劍的我其實也不介意。”
沈寂之沒忍住,笑了。
第55章
深山中的夜晚是闲靜的。
方泉備好行李後, 來到那三堆書前,挑挑揀揀, 打算帶一些路上翻閱。
無印託靈鶴帶來的書, 都是佛學相關,裡面還夾帶一些弟子寫的感悟。
方泉看到這,便笑了。
無□□比較大, 這些書怕是他直接讓弟子們交上來的, 然後看也不看,一股腦全丟給他。
倒是可惜這些想在無印面前混個臉熟的弟子了。
和無印不同, 宮齊那小子,心思就要細膩的多。他知道他喜歡看什麼, 送來的都是些話本雜書, 甚至還有《人間事》這種, 需要翻開才知道是什麼的書籍。
宮齊對戰中不要命的打法,其實並不是因為他性子莽撞, 而是宮齊從小出生貧苦之家,太知道想要得到什麼, 就要拼命的道理。
方泉不由想起幾百年前,剛剛遇見宮齊時,對方東西舍不得吃, 衣裳舍不得換的樣子。
這麼說來,他終於知道為何那兩個徒弟有些親切了。
方泉失笑,看向最後一堆。
蓮心。蓮心。蓮心啊。
蓮心心思也細膩,送來有相對比較正經的話本,有各地風土人情, 有一些九州新出的劍譜琴譜詩詞。
方泉伸手, 在這些書本上輕輕撫過, 從中看到一本琴譜。
去年相聚時,兩人練完劍在桃樹下小坐,她有說過她很喜歡這琴曲。方泉當時讓她下回帶來借他一看,對方同意了。
他把這本琴譜抽了出來,捧在手心,剛翻開,便發現書頁中夾著一張信紙。
方泉微愣,拿起信紙一看。
紙薄薄一張,右下角畫了朵蓮花,上頭一字未寫,但在抬頭的地方,有一團墨跡。
那墨跡黑得分明,與潔白的紙面格格不入。
似乎是主人剛想寫什麼,卻突然間有了事,一滴墨水滑落,主人便匆匆收了筆,隨手夾在桌上放的琴譜裡,沒有任何含義。
方泉卻倏然起身,磕磕絆絆地匆匆來到梳妝臺前,抽了本書出來。
那本他已經十多年沒翻開,但一直放在那的書。
裡頭夾了一張符紙,寫著幾個小字:
【摯友蓮心,吾】
上頭,有一樣墨水堆積的痕跡。
方泉瞬間就明白了什麼。
他的心,猛地一跳,忍不住傻傻地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無法述說的感覺,像是院外那片桃花林突然間在心底盛開綻放,一朵接著一朵蔓延開,無窮無盡。
片刻後,方泉將符紙重新放回去。
不用它了,若看見她,他自會開口告訴她他的心意。
方泉沒再耽擱,推門離開。
本還想和兩位徒弟用頓早膳再走,但現下,方泉根本沒有用膳的心思。
徒弟什麼的,不管了,隨便罷。
天蒙蒙亮,房間裡,床上的簡歡被子都沒掀開,就睜眼躺著。
就像前世,每回開學離家前的那個晚上,她總是睡不著。舍不得睡,不想睡,是這樣的心情。
耳朵忽而探聽到師父房門的動靜,簡歡一下子彈了起來,咿呀一聲開了木窗,探出頭喚道:“師父!”
前院,戴著璞頭帽的男子轉過身,眉梢都是喜意:“何事?”
“師父,你這就要走了嗎?不和我們一起用頓早膳?”簡歡趴在窗前問。
沈寂之的房間,窗也開了。
他沒說話,目光從簡歡身上挪到方泉身上,靜靜看著。
在秘境的這些日子,方泉大多時候都很好說話,對徒弟幾乎有求必應,但這回,他很堅決地搖頭:“就不了,師父有急事,你們自己看著辦。為師走了。”
簡歡眨了下眼睛,沒再挽留。
挽留什麼呢,師父在去往他想去的地方,見他想見的人。
她從窗前探出半個身子,用力地揮手,大聲喊:“師父,一路保重!”
半空中,方泉漸漸遠去,似乎聽見簡歡的聲音,抬手揮了揮,而後隱入群山間,消失不見。
……
院外,風忽而停了,湖面泛開的漣漪被凝結,像是結了冰。
一朵桃花從枝頭掉落,本在空中翩翩起舞,卻忽而僵硬地停住。
第83節
世界在這瞬間靜止。
簡歡眼前一暈,整個人被彈了出來。
砰地一聲響,簡歡砸落在地,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便先聽見一聲悽慘的豬叫。
她手撐著地坐起來,視線環顧一圈。
這是那間壁畫後藏著方泉小院的房間,此刻,牆壁上的畫消失了,成了一道白牆。
大概半月沒見,楊小豬變得愈發粉嫩,豬皮油光嫩滑,像是打了水光針,正在警惕地盯著她瞧。
剛剛簡歡砸下來時,差點砸到它。
簡歡驚訝,看向楊野:“你的豬進階了?”
楊野幾人本在休息,看見突然間出現的簡歡,還沒來得及反應。
聽見她的話,楊野點頭,下意識回:“是,它吃了那個草後,就睡了很久,昨日剛醒……”
“你出來了?!”楊野瞬間反應過來。
尹遇聲細細打量著簡歡:“築基七層,看來你在裡頭有不少境遇。”
溫九過來,把簡歡扶起來,小聲道:“恭喜你,師妹。”
簡歡順著溫九的力道站起來,聽到尹遇聲的話,感受了一下,果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充滿了力量。
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在秘境裡這一年多的時間,沒有白吃!
“你在裡頭應該遇見沈兄了罷,他……”尹遇聲轉頭朝門外看去,剛說了頭,便看見沈寂之走了進來。
尹遇聲觀察片刻,咦了一聲:“沈兄,你怎麼才築基五層。”
他記得,沈寂之比簡歡早一日進去。
沈寂之:“……”
沈寂之看向簡歡。
簡歡開心地衝他笑,比了個‘七’:“我七層了。”
“……”沈寂之目光落在房間的那些書上,岔開話題問,“你們都翻完了?”
“當然。”楊野抱起受驚的小豬,一邊摸豬一邊點頭,眼下兩個濃重的黑眼圈,“都翻完了。”
那日簡歡進去後,他們三人一豬就被彈出了小院,壁畫重新關上。
眼看簡歡和沈寂之都有了境遇,他們三人自然不甘落後,沒日沒夜地翻書找東西,趕在昨晚把整座寶殿都翻了個遍。
連黑眼圈都懶得用靈力處理了。
“真人!真人!真人!”樓下忽而傳來焦急的喊聲,“真人你們在哪?”
簡歡輕輕蹙眉,下意識走到沈寂之那,拍了拍他:“好熟悉的聲音,似乎哪裡聽過。”
沈寂之看她一眼,回道:“是風刃門的人。”
“哦,對。”簡歡恍然大悟,那三個被他們從狼口中救出來的人。
“真人,出口開了!趕緊走!”風刃門的三人繼續在樓下喊。
楊野大聲回:“多謝你們提醒,我們知道了,這便來!”
下頭聲音頓了頓:“那我們三人就先走一步,幾位真人也快些!”
楊野:“好!”
“確實也差不多該開了。”尹遇聲一邊把地上的煉丹爐收好,轉向簡歡和沈寂之,“我們三人本還擔心你們趕不上。”
簡歡笑:“還好,畫中前輩似乎特地算過日子,以免我們錯過出口。”
“原來如此。”尹遇聲也沒多問,幾人一起朝樓下走去。
經過大殿時,沈寂之順手取下了殿中央的那副方泉自畫像。
他一邊把畫收好,想起什麼,問楊野:“我記得,出口大概都會維持一刻鍾?”
楊野頷首:“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