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認識的人過來安慰他, 牛子釗隻是敷衍的笑笑。
他有些失魂落魄。
忽而,四周的人話音一頓,皆作揖問好:“見過嶽峰主!”
牛子釗忙抬起頭。
嶽峰主站在幾步開外, 伸手對他一招:“牛子釗, 你來。”
牛子釗御劍,匆匆跟上。
嶽峰主雙手負於身後, 看了對方一眼,道:“我今日是為你前來。”
牛子釗臉一熱, 愧疚地低下頭, 吶吶道:“抱歉峰主, 子釗讓您失望了。”
“你學的是我峰的嶽山劍,還修出了丹相。這場比試, 你不該輸的。”嶽峰主搖搖頭,拍了拍衣袖, 語重心長道,“你不急,這場比試贏的隻會是你。你回去後自己好好想想, 感悟感悟今日這場比試罷。總不能那簡歡悟了道,你卻什麼都悟不到。那就輸得更徹底了!”
牛子釗頭依舊低著,語氣艱澀,無地自容:“是,峰主。”
嶽峰主一眼瞅過去, 頗為不滿:“還叫我峰主?”
牛子釗下意識抬頭:“峰主, 您的意思是……”
嶽峰主:“若不是要收你為親傳弟子, 我和你說這一大堆是為何啊?”
牛子釗不敢置信道:“但我以為,我輸了,您就不會再……”
嶽峰主哈哈一笑:“小子,修煉一道長著呢!一時輸贏算得了什麼?”
這牛子釗,心性確實還不夠沉穩,但畢竟十幾歲的孩子,也正常。不過他劍風倒是很正,難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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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子釗神色一凜,眼中泛起喜色:“是,師父!”
經此一役,簡歡正式成為了一名內門弟子,並拿到了十萬靈券的獎勵。
她其實還有機會成為親傳弟子。她在藥王峰養傷這幾日,時常有各峰的師兄姐來帶各峰峰主的話,問她有沒有興趣入峰。
簡歡沒怎麼猶豫,一一委婉拒絕。
九州大陸的弟子,無非都分外門弟子、內門弟子、親傳弟子。
外門弟子,一般都由資質較淺的長老來帶。就像羽青長老,他剛升長老沒幾年。
內門弟子,是接受全派各長老授課的,偶爾哪位峰主興致來了,也會來給內門弟子講講術法。
親傳弟子,由各峰主帶在身邊,能獲得峰主真傳。
大家做夢都想成為親傳弟子,但簡歡不想。
一來,她已經有了方泉這位師父;
二來,拜師在九州大陸是一件很莊重的事情,拜師堪比認父,此後一生都要以師門為尊,侍奉師父。
萬一像沈寂之,遇到谷峰主那樣的師父,豈不是一輩子都毀了?
“沈寂之,你說是不是?”
藥王峰的醫館,三樓最裡的一個小單間,簡歡靠在枕後,左腿垂在床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
沈寂之就坐在一旁。
第96節
他的芥子囊裡放滿了各種煉器材料,無論在哪裡,他都隨時可以摸出需要的東西,然後旁若無人、爭分奪秒地煉器。
此刻,他手裡正拿著一隻面具,在細細研磨,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風從開著的窗吹進來,拂過簡歡的裙擺,將她的裙角往上卷去,露出一雙沒穿襪子的瑩白玉足。
玉足懸空輕搖。
沈寂之餘光瞥見,手中動作便是一停,指尖下意識捻了捻。
一個很不好的想法在腦海中浮現。
他覺得,他好像一隻手就能完全握住。
沈寂之盯著看了半晌,挪開視線,低頭,遮住幽暗的眸光。
藏在高高衣領中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平靜片刻,嗓音淡淡地回她:“也不是。”
簡歡問出那句話後,很久都沒等到沈寂之的答復。
和沈寂之闲聊經常這樣,她也習慣了。
此刻,簡歡的心神已經不在前頭的對話裡,她正在芥子囊裡找先前沈寂之送她的那袋水果,聞言隨口問道:“什麼不是?”
沈寂之低頭,繼續磨面具,答曰:“不是一輩子都毀了。”
這袋沈寂之孝敬的水果,簡歡一直省著吃,現下還剩了幾個蘋果。
“但你要一直幫你師父還債,這樣還不算毀了嗎?”簡歡拿出了一個,想了想又拿出一個,遞給沈寂之,“你吃不吃?”
“不吃。”沈寂之拒絕,目光落在她臉上,朝她解釋,言語雖淡,但藏著簡歡此刻聽不懂的深意,“不用一直還,現下的兩百萬還完了就行。”
簡歡把被他拒絕的蘋果放回芥子囊,留下一個在手中拋來拋去,認真替他分析:“那萬一等你這兩百萬還了,你師父歷練回來,又欠了兩百萬,要你還,你怎麼辦?你知道罷,我家那邊有句話。無論是嫁人還是娶妻,都不要選家裡長輩不靠譜的,否則會被拖累一輩子。”
她果然會擔心這個。
沈寂之面色平靜,起身走到窗前,手抬起黑色面具,打量著面具的弧度,透露了一些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的事:“當年答應替師父還債之前,我就已經向師父要了他親筆所寫的退徒書。”
簡歡坐直,下意識往窗邊湊近,仰頭看著他的背影,好奇道:“退徒書?”
“嗯,說他不願為師,許我退出師門。”沈寂之邊說邊轉過身來。
窗外的午後春光就在他身後,將他輕輕擁抱著。碎金色的陽光點綴在他周遭,他烏黑的發發著柔和的光澤,但五官卻因為背光,隱隱約約,看不太清晰。
有幾抹陽光繞過他身側,打在床上坐著的女孩臉上。
她仰著頭,覺得有些刺眼,下意識眯起眼睛。
腦中卻在想沈寂之說的話。
簡歡琢磨著,他說的退徒書很像和離書。
之後若他師父還喝酒欠債讓他還,他就可以拿出來,以此退出師門。
正想著,她臉上刺眼的光不見了,一片陰影籠罩而下。
沈寂之忽而朝她俯身,兩人的距離由此拉近。
簡歡一愣。
上輩子工作後,簡歡沒少畫人物圖。她畫過很多二次元的男生,現代的,古代的,仙俠的。
她自認為畫得不錯,但沒有一張,能有面前這張臉,好看。
簡歡下意識屏住呼吸,眨眼的幅度變得有些頻繁。
“故你不用替我擔心。我日後的妻子,”沈寂之頓了下,輕輕歪頭,語調是初春的味道,頗冷,但又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誘人春光,“不會被我拖累一輩子的。我會讓她跟著我,富貴一生,衣食無憂。”
在藥王峰這些日子,簡歡被養出了幾分氣色。
唇是粉嫩的。
但此刻,唇抿著。
她望著他,沒忍住,哼了一聲,語氣微諷:“你欠我的十萬退婚靈石還沒給,你就想著你日後的妻子了?”
“想想不行麼?”沈寂之望著面前稍許怒容的女孩,唇輕輕揚起,站直了一些,把玩著手中的面具。
簡歡咬牙,莫名不快。
呵,男人。
再怎麼說,他至少先把她這婚退了,再想以後罷?
而且——
簡歡瞥他一眼:“你不是說你一心向道,不娶妻?”
沈寂之垂眸,不動聲色:“不是你勸我的?在方泉寶殿的時候。”
簡歡努力回想,才想起這事。
好罷,她確實有說過,讓他日後也可以找找道侶。
沈寂之起身,回到原位:“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你閉關一事都準備好了?”
“我沒擔心你。”簡歡矢口否認,將床上的被子亂七八糟地扯到一邊,高高隆起,“而且我找你來就是為了此事!你非得打岔!”
沈寂之:“??”
沈寂之抬眸,提醒她:“我進來,你就和我提有多少峰主想收你為親傳弟子,牛子釗還來看望你了,給你帶了一瓶回靈丹,和你約好待你金丹後再打一回……呵,我打岔?”
牛子釗,身為她的手下敗將,是怎麼好意思來的?
他不懂。
“我說這些,隻是激勵一下你。告訴你,好的峰主收徒應該是什麼樣的,會許給你什麼好處。半隻腳趾踏進金丹期,又是什麼樣的,好讓你也努力衝金丹嘛。”簡歡說得頭頭是道。
“哦,心領,多謝。”沈寂之皮笑肉不笑,“說罷,什麼事?”
說到正事,簡歡在床上盤腿坐好,不再和他插科打诨。
她將十萬靈券拿了出來,夾在指間。
十萬靈券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張紙,上頭寫了‘十萬:僅供玉清派內使用’幾個字,並蓋了掌門印鑑。
“羽長老上午找過我,說替我安排好了閉關洞府,讓我明日一早就抓緊閉關。”當日比試簡歡確實悟到了她的道,但還比較淺,需要再加深這個過程。她將十萬靈券遞給他,鄭重道,“此次閉關也不知要多久。所以蓋房一事,按我們先前定好的,一並交給你了。”
反正蓋房的事情她也不懂,沈寂之這人還是信得過的,賬一筆筆記得比誰都清楚的人,不會貪汙她的十萬靈券。
簡歡不想閉關出來,還住那個擠擠的小木屋。
聽出她話裡的認真之意,沈寂之接過那張薄薄的紙,沒有推辭:“好。”
第65章
危險詭譎的深山老林, 暴雨如注,電閃雷鳴。
一處汙潭中, 漂浮著一名男子。
少年仰面朝上, 豆大的雨滴一粒粒砸在他的臉上,氲湿了他姣好的眉眼,衝散他唇間殷紅的鮮血。
鮮血摻著雨, 順著少年精致的下巴, 滴落在汙潭中。
汙潭的泥水,漆黑若濃墨, 並有著一股濃重腐爛的腥臭味,哪怕暴雨已經下了好一會兒, 依舊驅之不散。
在一旁的岸上, 一條黑色巨蟒被開膛破肚, 半條身子沒入烏潭,半條身子搭在岸上, 看著像是想逃,卻因為傷勢實在太過致命, 半道咽了氣。
雨越下越大,勁風吹得四周的參天大樹左右搖擺,數不清的葉片被風吹落, 再被雨毫不留情地往下砸,深深砸入地裡,砸入汙潭之中,浮在潭面,像沈寂之一樣, 在潭面微微打旋。
沈寂之用來束發的木簪早就在和黑巖巨蟒的搏鬥中斷了, 此刻他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水面, 像是潭裡的水草。
沈寂之的情況很不樂觀。
他被黑衣包裹的身體,被巨蟒毒液腐蝕了大半血肉,呼吸的幅度變小,越來越淺。
沈寂之的意識陷入了恍惚。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他看到了他自己。
居高臨下地,看到了浮在潭面的自己,也看到了四周的一切。
他體內,隻剩最後一點餘力。
少年依舊雙目緊閉,但沉在潭中的指尖輕動。
一絲細小的五色靈力,像風中殘燭,顫顫巍巍地來到巨蟒的屍首旁,從打開的膛進去,牽引出了一顆被巨蟒血肉溫柔包裹的妖丹。
妖丹一點點被帶出,來到沈寂之面前,被他服下。
丹入口即化,一股極大的靈力在沈寂之體內迸發而出,瘋狂匯向他的丹田!
四周的風愈發大了。
忽而,一道粗壯如拳的天雷從漆黑如墨的烏雲中劈出,精準地劈向幽潭中的沈寂之。
汙潭泥水如煙花般被炸開,沈寂之被這一劈,劈得渾身經脈全斷,然後又在妖丹和體內心法運轉下重聚,卻又被天雷劈開……新舊更迭,循環往復,痛不欲生。
……
黎明破曉時分,風停雨歇,一抹晨曦透過枝葉,將葉間的雨滴照得晶瑩剔透,一如沈寂之體內那顆耀眼的金丹。
沈寂之坐在泥潭之中,在打量自己的金丹。
金丹……有些問題。
在金丹一角,綴有一顆很小的五色石,是他師父谷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