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盡頭,是一扇殿門。
此刻殿門開著,簡歡停下腳步,屏住呼吸,抬眼看去。
裡頭一個偌大的水池幾乎佔據了全部空間。
水池池面平靜,慘白的夜明珠光下,黑紅色的血水像無數隻幽冷的鬼眼。
“有點麻煩。”突然間,一個清冷的聲音在簡歡身後響起。
簡歡全部心神都被這血池佔據,這一刻嚇得心髒驟停。
沈寂之看著殿中情形,有些嫌棄地輕嗅自己的手背。
雖然用清潔術洗了很多遍,但總感覺沒洗幹淨,還留有鬼魚王那惡心的粘稠感。
簡歡閉眼深吸一口氣,抬手輕拍快要跳出來的心髒。
沈寂之掃她一眼,目光落在殿中那一池的血水,和角落堆著的幹癟人屍,腳上一邁,擋在殿門口,隔絕簡歡的視線:“這你也怕……”
“怕你個頭!”簡歡怒道,“你走路能不能有點腳步聲!!”
“……”沈寂之被她吼得眼睛飛快眨了下,腳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他安靜片刻,掃她一眼:“我不是走過來的。”
簡歡直覺他沒好話:“?”
沈寂之語氣平平:“我御劍過來的,怎麼會有腳步聲?”
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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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泰坊五排十九院?”蘆葦蕩一旁的空地上,沈寂之看著樂師背上的梅宜,微微蹙眉。
“對。”柳綠將桃紅交給鶯啼照顧,她眼帶祈求之色,“沈公子,柳綠能和您一起去嗎?若夫人醒了,需要照顧,柳綠也能幫上忙。”
沈寂之想了想,倒也沒拒絕:“可。”
前邊,簡歡正在和漳州趕來的鎮撫司修士們交涉。
“哎呀,你們可總算來了!”這裡這麼多人需要安置,簡歡和沈寂之是絕對不可能代勞的,開玩笑,安排好這些人,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那還是交給鎮撫司最好不過。
九州大陸各修仙門派每年都要撥一大筆款項給鎮撫司,玉清派身為首屈一指的大門派,給的錢隻會更多。
那他們不能拿錢不做事嘛。
帶頭之人也是玉清派弟子,他朝簡歡作揖:“羽長老一聯系我,我就立馬行動了,不過集結人手耽擱了些時間,勞師妹久等。”
“沒有沒有,馬師兄客氣了,我們也沒等很久。”簡歡擺擺手,立馬拉著對方四處走動,想盡快把事情交接出去,她指著空地上躺著的百來人,道,“這些人是謝家的人,先前江上遇險,我們給他們喂了活死蟲放芥子囊裡帶走,現下悉數交給你們治了哈,啊,對了!”
簡歡輕踢謝遠英的腳底板:“他的舌頭被人割了,也勞煩你們的藥師給他治治,藥錢什麼的,他出得起,盡管用好的藥材。”
馬師兄點點頭,剛打算仔細瞧瞧,簡歡又馬不停蹄催著他走到一邊,指指黑塔,指指或坐或站或躺的人群:“裡頭的人我們都撈出來了,他們問題都不大,你們事後幫他們找找家人,做做心理輔導什麼的就可以了……”
“心理輔導?”馬師兄不解。
簡歡:“就是好好安撫他們,不要讓他們因此事生了心魔。”
第123節
“噢~”馬師兄恍然大悟。
“好了!”簡歡拍拍雙手,喜笑顏開,“差不多就這樣,這裡就交給師兄你了,我們有些私事需要處理,先走一步。不過我們接下來幾日都還是會留在寧漳城,有什麼事玄天鏡上隨時找我,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話音剛落,馬師兄眼前一花,他師妹人影就沒了。
簡歡飛到沈寂之那,抓起柳綠,催道:“快快快,走走走。”
沈寂之將背著梅宜的樂師拉上他的劍,跟著簡歡快速離開。
雖然沒什麼,但他們把整座黑塔值錢的東西全拿走了,沒剩下一丁點油水給鎮撫司,總覺得怪不厚道的。
城內禁飛,一行人避開眾人,拐入安泰坊,朝五排走。
安泰坊靠近城門,不是主城區,住在這的居民,三教九流都有。
落日徹底沉入江面,暮色傾瀉下來,不少戶人家已點了燈,溫暖的燭火跳動,將吃飯的一家人背影映襯在窗前。
幾人從窗下快速經過,直往目的地走。
五排聽著挺靠前,但卻在最裡面,越往裡,房舍便愈發簡陋,巷道角落裡還堆著不少垃圾。
拐角處掛著個沾滿了灰塵的破燈籠,燈籠早已不亮,晚風吹過,顫顫巍巍地晃。
就著月光,簡歡和沈寂之打頭,拐進五排。
忽而,沈寂之的目光一凝,身形微頓。
簡歡也是輕輕挑眉,不動聲色地瞅了沈寂之一眼。
隻見前方一個小破院門口,坐著五個袒胸露臂的彪形大漢。
他們腿上放著寬口的大砍刀,雙手環胸,一臉兇橫,像是要吃人。
小院牆上,用黑炭灰寫滿了歪歪扭扭的‘還錢’兩字,令人觸目驚心。
柳綠瞪大眼睛,有些害怕地朝簡歡貼過去。
簡歡小聲安慰:“莫怕莫怕。”她指指身旁的沈寂之,“他才是最怕的那個。”
沈寂之:“……”
那幾個彪形大漢已經看見了他們,整齊劃一地轉過頭來,濃眉大眼上上下下打量著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暫時沒什麼動作。
這幾人長得好,看起來貴氣逼人,也不知道到這旮沓幹啥。
他們都已經拐過來了,也不好往回走。
沈寂之心中沉吟片刻,雙手負於身後,輕邁雙腿,目不斜視地從那五人面前走過去,頗有種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悠然氣質。
簡歡努力繃著臉,生怕自己笑出來,拉著柳綠跟在沈寂之後頭。
看在他那袋水果的份上,她就不戳破他的身份了。
五名大漢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沙啞著聲音:“這群人幹啥的?”
“不知道啊,看著毛病兮兮的。”
“你們看見了罷,有個女人暈著呢,人販子?”
“也不像,那打頭的小姑娘小白臉怪好看的,犯不著當人販吧,幹啥不能撈錢啊。”
“也對,那他們往那走幹啥?想不開要跳江?”
“算了,也不關我們的事,奶奶的,這個劉老頭什麼時候回來!不會死外頭了罷!”
“晦氣,老二劉強幾波人都在找他,這死老頭真能欠啊,欠那麼多,他能活著把錢還了?”
“……”
五排再往裡,是死路。
沈寂之沉默地望著前方月色下,泛著淺淺波光,看不到邊的江面,平靜地闔上了雙眸。
簡歡死命捂著嘴,烏眸裡都是笑,她用手戳了戳他:“哎,沈寂之,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沈寂之:“沒有。”
“……”簡歡,“我還沒說什麼話呢!”
沈寂之看她一眼:“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簡歡笑眯眯地點頭:“對。”
沈寂之冷呵一聲:“他做夢。”
片刻後,一行人回頭,在五名彪形大漢奇怪的眼神中,匆匆離開,趁五人不察之時,繞到一邊,翻牆而入。
因門外有人,他們全程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也未點燈。
第85章
“你沒追到寧輝?”
玉清派主峰偏殿, 靠在榻上看書的掌門道玄驀然坐直,尋常長相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訝異之色。
他師弟曾是一腳踏進大乘期的修士, 那寧輝不過一個媲美元嬰期的魔, 絕無可能在谷山手下逃脫。
在他面前,一隻五彩幻蝶懸在半空中,靈力鑄就的翅膀有一下沒一下地舞動著, 傳來谷山不著調的說話聲:“沒, 追丟了。這個寧輝吧,實在是無恥至極, 每回我要抓到他了,他就用無辜百姓的性命威脅我……”
“……”越聽越不靠譜, 道玄心念一轉便明白了, 出言打斷, “你放了神識在寧輝身上?”
秋夜月靜,晚膳後, 三三兩兩人家搬了竹木椅在巷口的大樹下闲聊。
谷山身形與牆角夜色完美融合成一體,掠過人潮, 一步一街,雙唇翕動:“嘿,多年不見, 掌門師兄還是如此了解我。”
道玄懶得搭理師弟,他將書放在一旁的茶幾上,問:“如何,可有什麼收獲?”
“魔族在定陽城也有窩。”谷山難得正經,“我看到了, 但未輕舉妄動。師兄, 定陽城可有我們的人?讓他們盯一盯, 若這些魔沒有動靜就先不管,我繼續跟著寧輝,看看能不能找到魔巢,到時再一舉拿下。”
“有倒是有。”道玄起身,朝殿中香爐走去,沉吟片刻,叮囑道,“師弟,魔族狡詐,小心魔族以寧輝為餌誘你上當。”
“嘿嘿,我心中有數。”下個拐角便是家,谷山忽而一停,縮在牆角鬼鬼祟祟探出頭瞅了眼,壓低聲音,“對了師兄,師弟還有一事……”
道玄以為與魔有關,面色慎重:“何事?”
谷山背貼著牆,撓痒痒時道袍跟著往上縮了小半寸,露出一雙半破的鞋:“有五人堵在我家門口催我還債,我想想,我大概欠了兩百兩?不多,也就二十個靈石,師兄,你看看,能不能先支我點唄……”
道玄添香的手微微一頓:“你不是有徒弟?”
“我那逆徒出息了,幾年沒見都有媳婦了。”谷山雙手縮在袖子裡,可憐巴巴,“我好幾百歲的人了,總不能拖累兩個小娃娃罷?”
道玄繼續添香,仿佛什麼都沒聽見,自言自語道:“突然間想起來,我好像還有事情未做?”
他抬頭,對著五色蝶,“師弟啊,定陽城一事我會找人安排,好了,先這樣,師兄要忙了……”
還未等谷山開口,道玄輕撫長須,衣袖一拂,直接滅了這五色蝶。
很久以前,在道玄還不是掌門之時,谷山就忽悠上任掌門預先支取了百年俸祿,到現在還沒還清年份。
想支取,當他這個掌門是死的?
谷山的小院破落不堪,進去先是窄窄的堂屋,擺了張瘸了隻腿的方桌,下方墊著塊磚頭,勉強保持平穩。
雖然簡陋,但其實收拾得還蠻幹淨,也沒有異味。
堂屋右側,是個雜物間,此刻門被緊鎖,裡頭,簡歡和沈寂之相對而坐。
兩人面前擺了一堆夜明珠、瑪瑙眼等珠寶。
這些都是他們搜遍了整座暗殿,摳出來的,還有一些是暗嬤嬤這些魔族爪牙的所屬之物。
他們綁了對方,交給梅院的人看守,順道抄了這些人的家。
數十顆夜明珠將小小的雜物間照得宛若白日,雜物間裡擺著許多空酒壇,空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味。
沈寂之慢吞吞地從芥子囊裡掏魚牙齒,視線落在眼前這堆東西上,在心裡飛快計算。
這趟暗殿之行,最值錢的自然是魚尾,和一顆地果的價格差不多,大概能賣十萬。
魚牙齒沒那麼值錢,加起來兩萬左右。
珠寶看著多,但其實隻是小頭,去當鋪當個幾千兩,兌換過來,差不多三百靈石。
若不是因為這鬼魚王和魔結了契,導致妖丹成了魔丹,被他們當場毀了的話,這趟收獲會更大。
總之,眼下全部加起來,十二萬左右。
那每人就是六萬,加上他即將擁有的兩萬一,他就能有八萬一。
有點……緊迫。
沈寂之將最後一顆牙齒放下,輕抿唇角,看了簡歡一眼,眸中帶著幾分深思。
分贓這件事,已不是第一次做,兩人按照對半分的原則,很快便把東西分好了。
簡歡去拿魚尾:“完整魚尾賣的價高,先放我這,到時賣了再分你,沒異議罷?”
沈寂之剛想搖頭,一個略顯猥瑣的聲音突然響起:“逆徒,徒媳,分東西吶?”
“……”
簡歡和沈寂之警覺回頭,隻見半空之中,小胡子滑稽的老道士憑空出現。
谷山提提道袍,低下頭,像拍西瓜一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它怎麼也值一顆牙齒罷?”
……
木門嘎吱一聲被打開,簡歡三人出來,朝左側臥房走去。
谷山拋著手裡的魚牙齒,優哉遊哉,一臉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