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臉不是那張用過的臉,但高夫人的身姿,身形,扮成男裝時有些格格不入的氣質,都與當年並無兩樣。
“高夫人。”尹遇聲和高夫人僵持不下之時,簡歡靈活地仿佛一尾魚,擠過幾個師兄姐,站到尹遇聲旁邊,露出一口小白牙,語氣十分熟稔,“夫人好久不見呀,您瞧瞧,一轉眼都快過去三年啦。”
簡歡拍拍腦袋瓜子,略微嫌棄:“瞧我這腦子,剛剛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夫人你……”
高夫人的眸光蕩漾了一下,幾乎是在簡歡開口的同時,一記沾了毒的靈鏢朝簡歡飛撲而來。
簡歡眼睫輕輕一動,手中符劍剛想出手打掉,此間修為最高天賦最佳的江巧巧便出了劍,打飛了靈鏢。
“簡師妹!”尹遇聲也是一慌,將簡歡擋在身後,手中輕動,中了他蠱蟲的高夫人嘔地一聲吐出一口血。
簡歡愣了下,看向江巧巧,朝對方眨眨眼睛:“多謝。”
江巧巧回以一笑,收了劍,站在一旁。
旁邊的師姐拍拍她的肩,江巧巧搖搖頭,示意無礙。
簡歡安撫好跑過來的溫九,從尹遇聲身後走出來,腳一踩,人就落在車夫的位置上。
她面對面看著高夫人,半支頭:“夫人這問好的方法實在有些兇殘。”
“怎麼。”簡歡笑眼微眯,但眸光很冷,“夫人怕我把當年在漁江城見過你的事公之於眾?”
高夫人聽到這句話,雙唇顫動著,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溫九尹遇聲幾人把目光投在簡歡身上,帶著幾分疑惑。
簡歡便將當年的事和他們說了下,斜睨六神無主的高夫人一眼,道:“之後我沒見過他們,但我猜測,他們定然交了靈石,要了……靈根。”
隻是,陰差陽錯,因為簡歡和沈寂之闖入陣地,漁江城的事很快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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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夫妻宴的夫妻,都沒能等來孕育孩子的靈根,不少人被鎮撫司扣下,但有些夫妻趁亂逃走了。
這喬裝的高長老高夫人,想必就是逃走的那一波。
簡歡一臉謙虛:“高夫人,晚輩說得可對?”
高夫人擦去唇邊沾著的鮮血,定定地盯著簡歡的臉,一言不發。
當年在城門口,在夫妻宴上,她都見過這女孩和另外一位少年。這兩人容貌出眾,想忘記很難。
當時這兩個小鬼出盡了風頭,她和夫君不是沒想過滅口。
但事後查過,沈寂之是谷山的徒弟,他們怕畫蛇添足,惹禍上身,沒敢動。
之後確實也太平了兩年多,但此次菩提塔一事,夫君被押在鎮撫司,輕易出不來。
她怕啊,怕那些人搜了夫君的神識,漁江城的事情暴露,她也會被押進鎮撫司。
高夫人闔上雙目,身子輕輕顫抖。
她掩面,自嘲道:“我沒什麼好說的,但菩提塔一事,確實與我高家無關!”
九州城最繁華的主街,臨河之濱,有一家九州大陸最為知名的茶樓。
茶樓隻招待修士,不對普通百姓開放。跑腿的店小二,都是煉氣期的修為。
煉氣期的修士,在其他小城池,也能算一方人物了,但在這修士遍地走的九州都城,隨處可見。
其中一位店小二,剛送走一位客人,目光瞥向站在一側的粉衣少年。
少年仰著頭,在認真看牆上掛著的小木牌。
小木牌上寫著茶樓裡賣的靈茶品類,還有價格。
茶座間,不少客人紛紛朝他偷偷看去,但他渾然不知,目光專注。
店小二捏捏嗓子,心想大單來了啊!
他招待的客人,點的越多,他的月俸就越高。
店小二輕巧地走過去,笑著招呼:“公子,不妨先落座?坐下後慢慢選也行。”
像這樣長得好,看起來家世殷實的公子哥,向來挑剔得很,多的是拿不定主意的。
聞言,沈寂之偏過頭,目光朝窗邊雅座上渾渾噩噩的年輕人看了眼,然後收回,落在店小二臉上,問:“我能隻要杯水?”
店小二:“??”
店小二愣了下,他抓抓腦袋,搖搖頭:“這個不能,公子,我們家的靈茶那可是九州一絕!您瞧瞧——”他伸手,往擺得最高的木牌一指,“這青虹龍竹茶……”
沈寂之淡淡看著後頭‘一萬八一壺’幾個字,眼睛眨都不眨就打斷:“苦茶一壺就行。”
店小二的目光直接掃到最底下的木牌,抽了抽嘴角,不確定地問:“……公子,您真的要,苦茶?”
苦茶,一個靈石一杯。
之所以按杯賣,是沒有人能喝完一杯,基本上喝個一口便吐了。
苦茶是賣靈茶的茶樓裡,都會有的一味茶,取自‘修煉一道極苦’之意,味道異常苦澀。
來茶樓的客人,基本都不會點,也就是個茶樓的擺設。
第133節
沈寂之嗯了聲,也不顧滿臉想不通的店小二,雙手負於身後,找了個空位坐下。
那渾渾噩噩的年輕男子依舊杵在窗前,一手支著頭,眼下帶著烏青,呆呆的,仿佛失了魂魄。
沈寂之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查了查其他三位長老。
結果有些巧,在其中一位長老府外,看見了這位年輕男子,他便一路尾隨過來。
砰的一聲,茶盞被輕輕放下,店小二也沒走,有點想看看沈寂之的反應。
沈寂之瞥了小二一眼,執起茶盞,淺抿一口,眉就蹙了起來。
店小二眼中精光一閃,心想這公子怕是要吐出來了罷!
吐啊!快吐!這樣他便可以順道介紹些甜茶甜點……
可下一瞬,沈寂之喉結滾動,茶水被他咽下。
他低眸,望著黑若墨的茶水,又喝了口。
店小二不甘心地道:“公子,您可還要點些其他的……”
沈寂之淡聲打斷:“不用。”
店小二:“我們店裡的糕點也很不錯……”
沈寂之抬眸,若有所思:“你可有玄天鏡?”
店小二:“?”
店小二下意識頷首:“有……”
沈寂之不太習慣地淺彎了下唇角,輕聲詢問:“可否借我一用?”
他得把簡歡喊過來,這年輕男子有問題。
第92章
隱藏多年的秘密被戳破後, 高夫人已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她半蜷在裝飾雅致的車內,目光略過掀開的車簾, 望著面前的深秋之景, 不言不語。
普通的修士夫妻,興許會被當年漁江城江家那番喝點靈藥調養身子,便能生出特定靈根孩子的說辭所騙。
但高夫人和高長老, 身份不凡, 高長老更是風衍宗掌門的親弟,焉能不知九州根本沒有這樣的靈藥。
齊婉背後所隱藏的骯髒真相, 他們夫婦倆都心中清楚。
可他們不甘心吶!
同是一母所出,一樣的爹娘, 憑什麼身為哥哥的高掌門就是天資卓越的單靈根, 弟弟高長老卻是次一等的雙靈根。
從小到大, 高長老修為都低兄長一等,差距隨著歲月流逝, 愈發明顯,仿佛隔著天塹, 難以逾越。
高夫人比誰都清楚,她的夫君這一路有多努力,多拼命。
但無用, 無用!
有些事,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高夫人望著空中被秋風席卷,身不由己的枯黃色落葉,嘴角勾起個自嘲的笑。
十年前, 高長老自請來守九州寶殿, 離開了天衍宗。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掌門哥哥風頭正盛,而龜縮在此地的高長老,人愈發暴戾消沉,心魔漸生,像一棵病樹。嫉妒和不得志的蛀蟲,日日夜夜啃咬著他,令他面目全非。
高夫人看在眼裡,便提議,生一個孩子。
生一個單靈根的孩子,來完成他們夫婦未完成的夙願。
但最終,被玉清派攪和,江府被抄,什麼也沒成,反而淪落到如此地步。
她夫君生了心魔的事,再也瞞不下去,之後估摸著會被送到南塵仙島關起來,當一個試藥的藥人。
而她呢?隱瞞不報,助紂為虐,興許會在鎮撫司的牢獄裡待個一年半載,受盡昔日同門恥笑。
當年她嫁給掌門親弟,是那般的風光,她清清楚楚在他們眼裡看到豔羨之色。
今日過後,散落九州各地的他們得知她的事後,會是何種表情?譏笑?幸災樂禍?
他們會怎麼說她?怎麼看她?
高夫人咬著牙,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紅色的血珠湧了出來。
……
“她的話能不能信?”楊野將滿地瘋跑的豬抱起來,走到簡歡溫九尹遇聲的包圍圈中,遠遠看了眼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高夫人,問,“高家真和菩提塔一事無關?”
尹遇聲在楓樹下來回踱步,白色弟子袍拂過地面的落葉,發出輕響,他停下,望向簡歡:“師妹覺得呢?”
“啊?”猝不及防被點名,剛掏出玄天鏡的簡歡抬起頭來,仔細想了想,“不好說。”
原書中,此事就是高家做的。
但如今,她還真不好肯定。
書中,漁江城的劇情未曾發生過。
未發生,那兩年多前,高長老和高夫人定然成功了,說不定就是這個時間點,夫妻倆和魔族搭上了線,才會去偷對他們無用的菩提塔。
可現下,劇情被攪動得一團糟。
沈寂之三年前未跟著江巧巧景赤他們去歷練,而是和她一起,為了賞金,橫衝直撞闖入了漁江城。
會不會因此,高長老和高夫人並未和魔族搭上線,如今是另一伙人偷的菩提塔?
“尹師兄,但我覺得,高家還是最有可能的。”一位簡歡不太熟的師兄跳了出來,“高家當年便知道漁江城之事,說不定他們這些年一直和魔族有聯絡,是魔族安插在我九州大陸的臥底!高夫人極有可能是魔族的調虎離山之計,菩提塔怕是已被其他人帶離了九州城!”
尹遇聲蹙著眉,仰望著前方群山,思索片刻,道:“師弟你說得也有道理。”
“這樣,我們還是繼續把高家之事往下查查。”尹遇聲道,“但其他幾位長老,也不能不查,我安排一下人手。”
大家都沒有異議。
溫九小聲問:“那、那高夫人怎麼安排?”
高夫人和當年齊婉之事有所牽扯,按律是應該送到鎮撫司去的。
但若真是高家拿走了菩提塔,將高夫人送到鎮撫司,無異於把菩提塔的消息也一並給了鎮撫司。
若鎮撫司先他們一步找回菩提塔,那一百萬靈石可就泡湯了。
這一百萬的賞金,可是從鎮撫司的靈庫裡出的,關系著鎮撫司人的俸祿。他們可不會願意拱手讓人。
眾人看向尹遇聲。
尹遇聲苦笑著搖頭,揉了揉眉心,最終道:“還是送到鎮撫司去罷,別因小失大。若耽擱了剿魔的大事,那便是我們的罪過。”
事情就此定下,簡歡低頭看著玄天鏡,若有所思地回了個‘好’字,對同伴道:“師兄師姐,那勞煩你們跑一趟鎮撫司,我就不過去了。”
日頭漸盛,正午的陽光灑在河面,烙下一片波光粼粼。
波光晃眼,窗邊呆呆坐了好一會兒的年輕男子閉了閉眼圈烏黑的雙目,回過神來。
他揉揉眼睛,抬頭看了看太陽,慢半拍地摸了摸肚子,心想好像到了午膳的點。
年輕男子起身,步伐虛浮地離開了茶樓。
店小二忙躬身,喜笑顏開地跑過來:“傅公子,您慢走!”
傅璃頓了頓,看了店小二一眼,從懷裡摸出一個裝了靈石的荷包,遞給店小二,如幽魂般飄走了。
店小二嘴角都快要咧到腦後了。
傅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呀!他走過去,貓著腰收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