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今天,她跟方茉出門置辦年貨,看到金店搞活動,想起家裡有條不常戴的金手鏈,她想熔了重新打一個款式,誰知道回來一找,金手鏈不見了,再一翻抽屜,現金數量顯然不對,她就給方老板打了電話,問他有沒有拿過錢,方老板說沒有,掛了電話方老板就匆匆從外面趕了回來。
方茉皺眉道:“那就是遭賊了啊。”
方老板疑惑:“最近家裡也沒來客人,我看大門也不像有人撬過。”
這時王阿姨一邊擇菜一邊說:“家裡也沒外人來過,你們說,會不會是陳兮?”
“不可能。”這道聲音清清淡淡卻擲地有聲,與前一句問題之間,連一秒的停頓都沒有。
方嶽從大門口走回客廳。
博物館下班時間早,方嶽跟方奶奶前後腳到家,他一聲不響地檢查了一遍奶奶的房間,剛才正在看家裡的門鎖。
方老板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方嶽掃視眾人,最後冷飕飕地盯著王阿姨,“要知道,她連單獨待在我們房間都會避嫌,沒人比她更幹淨。”
陳兮從來不會單獨進他們的房間,她用電腦的時候,方茉隻是出來吃碗泡面,她都要跟出來。
方嶽電腦開著要去洗澡,讓陳兮自己進去用,她卻找借口說還要做一會兒試卷,一定等他洗完澡回房間,她才會過來。
方嶽還記得陳兮剛來不久,他讓她講題,那時他也不過是下樓吃東西,她就急巴巴地追了出來,站在樓梯上問他是不是要出去,又下來陪他一塊兒吃過泡面才一道回房間。
方嶽後來再回想,去年的第一天,陳兮第一次來這裡,那天他上樓之後,看到她默默退到了他家大門外,他當時沒細想,但後來他就知道,她一直都在避嫌。
可是沒人會這樣避嫌,就好像一個人曾經過敏,所以才謹慎地杜絕會傷害她的過敏源。
方老板幾人隻是沒方嶽嘴巴快,他們根本不會懷疑陳兮,這會兒方茉回過神,很衝地對王阿姨說:“阿姨你瞎說什麼呀,怎麼可能是兮兮。”
方奶奶也說:“小王,你這種話絕對不能亂講。”
方老板不太開心:“就算是我媽老年痴呆,也不可能是兮兮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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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奶奶怒道:“方冠軍你是不是活膩了!”
客廳裡熱鬧起來,而方嶽似有所感,在這份嘈雜聲中,他突然抬頭,望向二樓。
陳兮就站在二樓玻璃護欄邊,沒有避開和躲藏,她直勾勾地和方嶽對望。
客廳裡也沒人注意到,方嶽跨過長長的距離,不緊不慢來到了陳兮身旁。
“過來聊聊。”他對她說。
第28章
方嶽房間寬敞清爽, 靠牆的電腦桌上一臺電腦,一臺打印機,書本壘放對齊, 文具都插在筆架上。電腦桌旁邊是一面牆的書架, 書的類型五花八門, 天文地理、風情名俗、科技人文各種都有,甚至還有一本《中華藥海》,厚度足有七八釐米。
他的每本書都分門別類擺放,書架當中還有三個空格,裡面放置的是拼好的樂高, 有白色的老鷹和灰色的艦艇,還有很特別的棋盤,棋盤上的樂高小人像兩軍對壘的戰士。
房間另一面是衣櫃和鞋櫃,茶色玻璃門的鞋櫃裡都是限量版球鞋。
方嶽這裡基本都他自己收拾, 以前方媽會幫他打理床鋪,方媽不在家後, 更換床套方嶽就自己來, 也不假手他人, 王阿姨隻負責擦拭他房間的地板和家具表面。
方嶽把臥室門關上, 樓下的吵鬧聲被阻隔在外, 耳邊陡然清靜。
他到家的時候方奶奶正在尋找丟失的錢財, 方嶽外套沒來得及脫。現在進了臥室, 他拉下羽絨服拉鏈,脫下後拿起一隻衣架,邊掛衣服邊問:“今天沒去家教?”
“去了的, 那個小朋友家裡有老人住院, 我今天上課才上了一會兒, 醫院那邊就來電話說老人不行了,所以他們全家都趕了過去,我就提前回來了。”陳兮站在房間過道,看著方嶽慢條斯理動作。
方嶽見微知著:“那你明天還要過去上課嗎?”
如果要辦喪事,明天應該不用再去,陳兮說:“不知道,他們今天走得很急,也沒說明天怎麼樣。”
“晚一點你發短信問一聲,免得明天白跑一趟。”
“我知道。”
外套掛好,方嶽走到書桌邊,拉出電腦椅說:“坐吧。”
陳兮坐了過去,電腦椅下沉,發出很輕的一聲吱呀,方嶽站著沒走。
陳兮穿著居家服,上身粉白,下身橘橙,低垂的馬尾辮松散凌亂,臉頰邊也落著不少細軟的發絲,顯然她之前在睡覺,睡過覺臉上也不見有什麼血色。
他們共用一個衛生間,方嶽知道陳兮今天身體不適。
“冷嗎?”方嶽問她,“要不要回去加件外套?”
“不冷。”陳兮剛回來的時候因為腹痛,身體一陣陣發冷,睡過一覺後已經好了,隻是她手腳免不了還有點冰涼。這裡一入冬就開了地暖,她很想脫掉拖鞋光腳踩地板,於是她腳丫子從拖鞋裡挪出小半截,腳後跟悄悄貼著地面,小火慢燉一般的暖意就這麼燎了上來。
方嶽垂頭站在她邊上,自然看得到她的小動作。他書桌抽屜裡有一個暖手寶,是前段時間買打印機硒鼓時送的贈品。
陳兮坐的位置擋住了抽屜,其實方嶽撥一下她的肩膀就能把抽屜拉開,但方嶽手指在腿邊抬了抬,最後沒有去觸碰她的身體。
“我開下抽屜。”他道。
“哦。”
陳兮屁股還沒坐熱就起身讓開,方嶽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包裝完整的暖手寶,拆開後他插上電源,然後坐到床沿,方嶽下巴點了下電腦椅,陳兮重新坐下。
兩人面對著面,互相看著彼此,氣流短暫停了一瞬,方嶽單刀直入:“剛都聽到了?”
“嗯。”陳兮點頭,心想他下一句會不會說“你別往心裡去”,還是說——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總是避免一個人呆在我或者方茉的房間。”方嶽有所停頓,“能說嗎?”
果然,方嶽直白地問了出來,陳兮卻偏移了重心,她好奇道:“有選擇啊?”
“……別插科打诨。”方嶽有點無奈。
方嶽洞若觀火,但他平常不顯山不露水,陳兮覺得此刻面對他,確實很難插科打诨。
事實上陳兮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陳兮口吻輕松。
那年陳兮七歲,被陳爸陳媽從閉塞的山溝溝裡接來了南方小鎮,好像色盲看見了五彩繽紛,她瞧什麼都新鮮也都忐忑,經過一段時間小心翼翼的探索後,她對這新世界隻充滿了驚喜。
讓她驚喜的東西太多,動畫片就是其中之一。
她家出租房附近有不少同齡小孩,陳兮認識了一個好朋友,她到現在還記得對方的名字,小女孩叫蔣妙玲,跟她同歲。
蔣妙玲的媽媽在飯店打工,爸爸在棋牌室當保安,陳兮時常去蔣妙玲家看電視。那天雪後放晴,蔣妙玲說她要出去一下,陳兮被電視裡的動畫片吸引地動彈不得,就沒有跟她一起出去。蔣妙玲走後不久,蔣媽媽就回來了。
“陳兮又來了啊。”蔣媽媽放下手提包,摘著圍巾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妙玲呢?”
陳兮坐在沙發上說:“她說出去一下。”
蔣媽媽走到茶幾這,蹲下來翻找茶幾底下,“沒說去哪兒啊?”
“沒有。”
“這孩子,”蔣媽媽又問她,“你不跟她一塊兒出去?”
陳兮回答:“我看動畫片。”
“哦,你一個人看呀。”蔣媽媽回頭看了眼電視,起身走過去說,“一個人看太浪費了,等妙玲回來一起看吧,一起看劃算,省點電,啊。”說著就把電視機關了,然後回到茶幾,繼續翻找。
陳兮愣了愣,從沙發站了起來,有一點不知所措,然後說:“阿姨,我先回家了。”
“等會兒,”蔣媽媽忽然說,“陳兮,你有沒有拿過茶幾上的錢?”
“啊?”陳兮搖頭,“沒有。”
“我這茶幾底下放了一百塊錢,”蔣媽打量她,看到她外套口袋有點鼓,問道,“你口袋裡裝的什麼?”
陳兮摸出一把糖給蔣媽媽看,這些是前幾天陳爸的工友塞給她的喜糖。
“還有呢,你那個口袋裡有沒有東西?”蔣媽媽說著,上手就來摸。
陳兮條件反射扭開了,蔣媽媽一把拽住她胳膊,“你躲什麼,讓我看看是不是藏東西了。”
陳兮否認:“我沒有藏東西。”
這時蔣爸爸從外面回來,他喝了酒,面紅耳赤走路都不穩。
“幹什麼呢,你怎麼還沒做飯?”
蔣媽媽顧不上丈夫,她拽著陳兮不讓她走:“我中午出門的時候錢還在,就放在茶幾底下的,你跟阿姨說實話,是不是你拿的?”
“我沒有拿,我沒有看到錢。”陳兮用力掙開,蔣媽媽脫了手,陳兮見機就往門口跑,
蔣爸爸身高一米七五,一臉橫肉,他喝多酒了眼睛發紅,像頭豺狼,一看陳兮偷了他家的錢還要跑,蔣爸爸上去就是一腳。
陳兮像張小紙片,瞬間飛了出去,腦袋重重砸到了茶幾角,短暫的窒息後,她胸口疼得差點抽過去。
蔣媽媽目瞪口呆:“你瘋啦,你踢人幹嗎,要死啦你!”
蔣妙玲從外面跑了回來,站在門口看到家中景象嚇了一跳,左手攥著的錢掉了出來,落在地面也悄無聲息,是破開一百元後剩的九十塊錢,她右手拎著一袋小零食。
陳兮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家距離蔣妙玲家隻有三五分鍾的路程。
那天雪融後地面結冰,她怕摔跤,所以走得特別慢,慢到好像回家的路都變長了,每走一步她呼吸都艱難,她覺得是因為太冷了,可是她穿得挺厚的,因為快要過年,陳媽剛給她換上了新棉袄。
陳兮走回了家,陳爸陳媽在做晚飯,她很想說她有點痛,可是她知道爸媽聽不見。陳爸陳媽對她笑了笑,打手勢讓她等吃飯,陳兮抬不起手,她像半融的冰錐似的砸到了地上。
陳兮說到這裡,看出方嶽神情已經不對。
方嶽大多時候喜怒不形於色,他生氣的時候別人或許都看不出來,笑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像潘大洲一樣咧開滿嘴牙,他的情緒總是收斂著的。
家裡開著地暖,方嶽現在身上隻穿著一件長袖的薄T恤,單薄的布料底下,他胸口起伏特別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