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嶽把鑰匙扔回抽屜,關燈睡下了。
陳兮聽見門有動靜,動靜很細微,但因為夜深人靜,這點細微聲響很容易被耳朵捕捉。
臥室窗簾閉合著,她今晚什麼都沒幹,洗漱後就躺上了床。
也不算什麼都沒幹,傍晚方嶽上樓後,她還把地上的水果都撿了起來,又把陽臺門關了,擦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瓷磚。
家裡地暖還沒有停,平常窗戶最多開條縫透氣,今天陽臺門應該是方嶽開後忘記關,因為她不記得自己有去過陽臺。
做完事,她給自己泡了一桶泡面當晚飯,吃過後她就上了樓,方嶽一直沒下去過,顯然他是要餓肚子。
臥室一片漆黑,隻有門縫底下漏著光,陳兮斜靠著枕頭,看向那道小門,細微的聲響一閃即逝,沒多久,那抹光也消失了。
陳兮想起她給方茉陪床那晚,半夜裡另兩張床位,一張床住著位老人,老人鬧鍾每到整點就報時,聲音巨響,另張床住著位阿姨,任報時聲再怎麼響,她地動山搖的打鼾聲從未停歇。
方茉根本睡不著,她小聲暴躁:“救命救命!”
陳兮也沒辦法,她從陪護床上起來,摸黑撕了兩團紙巾,讓方茉塞耳朵裡。
方茉塞好耳朵,有感而發:“我之前怕的要死,雖然我知道闌尾炎是小手術,但畢竟要在我肚子上動刀,想想就可怕。麻藥睡著的時候我還做了噩夢,後來我一醒來就看到了你跟方嶽,你不知道,我當時多安心。”
陳兮給她糾正:“是看到方嶽安心吧。”
方茉麻藥一醒,身上勁頭都沒恢復,軟綿綿又迷迷瞪瞪地就問:“阿嶽呢,阿嶽呢?”醒來就要找她小老弟。
方茉訕笑,承認說:“你不覺得我弟特能給人安全感嗎?”
這種安全感不光是由他體型帶來的。陳兮記得某一回搭公交車,她和方嶽都站著,車上廣播循環播放著:“請給有需要的乘客讓座,請大家看好自己的手機和錢包。”
陳兮渾然不覺,方嶽貼近她背後,把她周圍的人阻隔開,陳兮莫名其妙,方嶽無奈說:“沒聽到廣播嗎?都不是第一次聽了,不知道車上有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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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兮這才知道,這段廣播就是司機看到有面熟的扒手,對車上乘客做出提醒。
陳兮記性還不錯,但她不記得她跟方嶽乘車的時候有聽過類似的廣播,她好奇道:“我們之前有聽過這廣播?什麼時候?”
方嶽頓了頓,回了句:“記不清了。”
陳兮後來也沒格外關注書包,車上人山人海,因為有方嶽在,她並不擔心小偷會往這邊下手。
當時在黑漆漆的病房裡,陳兮回應方茉:“是,很有安全感。”
此刻黑夜寂寥,陳兮提了提被子,悶住自己半張臉,靜等著入睡,不再讓思緒信馬由韁。
高中生是沒有資格信馬由韁的,就在方茉出院,寒假結束後不久,八中下發了教育部的一則通知。
原本五大學科的奧賽生,隻要獲得過全國決賽的一二三等獎,就能被保送進大學,但今年教育部做出新規,從二零一四年起,理科競賽生隻有進入國家集訓隊,才能獲得高校保送資格。
陳兮和方嶽就是二零一四年的高考生,這則新規從他們這一屆開始施行,也就是說,八中兩個競賽班,九十六名學生,隻有極個別的人能被保送大學,其他所有人,都得角逐明年的高考。
學競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酷暑寒冬,他們從沒擁有過一個完整的假期,在競賽科目上耗費大量的時間,在其他學科上的投入自然難以平衡。
陳兮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她不算天賦型選手,學數競也並非熱愛,她有點偏科,原本走競賽對她來說是一條很劃算的路,但她的競賽水準在真正的強者面前根本不堪一提,現在改了新規,進國家隊才能被保送大學,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進國家隊,估計是千軍萬馬走鋼絲。
教室裡哀鴻遍野,白芷和樓明理不再琢磨微電影了,張筱夏也減少了她情報站的工作量,所有人都戴上了緊箍咒,準備來年一塊兒去擠獨木橋。
某天張筱夏給陳兮捎來一封信,說是她從廁所回來的時候,被一位十三班的男生攔住了,讓她把信交給陳兮。
張筱夏很激動:“你快看看他說的什麼,這男生挺帥的,我記得上學期學校十佳歌手,十三班就他報的名欸,好像也拿了名次。”
陳兮從試卷中暈頭轉向抬起腦袋,拍住那封讓張筱夏蠢蠢欲動的信,憤世嫉俗且鬥志昂揚地拋出一句話:“誰要是擋我高考,我跟他不共戴天!”
張筱夏被陳兮嚇一跳,拍拍胸脯說:“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了,咱班裡又瘋了一個!”
當時方嶽正好從辦公室裡抱回一疊上周月考的試卷,他把試卷放講臺上,周圍人一哄而上來翻卷子,方嶽拿著自己的試卷,從第一桌經過,闲庭闊步地回到自己最後排的座位。
晚自修第二節 課,陳兮拿著幾道題去了答疑教室,方嶽正好也有題目要問,他走到答疑教室門口的時候,看到陳兮正在教室裡問題。
方嶽得排隊,他前面還有不少同學。潘大洲從校超市回來,啃著烤腸看見方嶽等在答疑教室門口,潘大洲立刻蹿了過去,“兄弟,來一根?”
潘大洲提了提塑料袋,塑料袋裡還有兩根烤腸。
方嶽沒興趣:“謝了,你自己吃。”
“你問什麼題,我看看。”
方嶽把手上卷子給他,潘大洲邊吃著烤腸邊看題,絮絮叨叨跟他討論解題思路,沒多久一道熟悉身影從答疑教室裡出來,潘大洲叫住人:“陳兮你也在啊,吃不吃烤腸?”
陳兮滿腦子都是數學公式,她看到塑料袋裡的烤腸,突然覺得肚子好餓,她問:“你夠吃嗎?”
潘大洲說:“夠夠!”
“那我不客氣啦!”陳兮從袋子裡拿出一根,道了聲謝就走了。
方嶽一直垂眸看著自己手上的卷子,兩人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這學期開始,方嶽變回了從前,學習運動安排規律,跟兄弟們有說有笑,待人接物冷淡卻有禮,不闖紅燈不亂丟垃圾,情緒穩定,不驕不躁。
也像最開始那樣,走在路上他跟陳兮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公交車上兩人從不靠近,講話自然是有,但就像普通同學一樣,僅限平淡交流。
潘大洲不知道他倆在方家是怎麼相處的,但在方家之外,他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盡收眼底。
潘大洲實在不知道他到底又錯過了什麼,明明寒假那會兒還好好的,怎麼幾天不見,開學後就天翻地覆了。
潘大洲隻能每天裝模作樣地跟他們插科打诨,但天長日久,他那顆八卦火苗愈燒愈旺,快把他燒成人幹了。
潘大洲覺得自己的壽命會被硬生生憋短,他用力咬了一口烤腸,堵住自己快要憋不住的嘴,感覺烤腸都失了兩分香味。
“別忍了,我跟陳兮攤過牌,我們把話說清楚了。”
潘大洲聽這突如其來的話,他滿嘴香腸,痴痴呆呆口齒不清地問:“說、說清楚了,什麼說清楚了?”
方嶽瞥他:“你能忍這麼久一個字都不說,難得。”
潘大洲震驚,繞口的話脫口而出:“你知道我知道啊?!”
方嶽冷淡說:“你當我瞎?”
潘大洲一會兒興奮的滿面紅光,一會兒滿嘴胡言亂語,他以為他的鏡片厚,小眼睛躲在鏡片底下瞎轉,沒人看得清。
但方嶽跟他發小多年,一塊兒長大,潘大洲什麼毛病他不知道?
潘大洲的八卦心比陳兮厲害得多,他一旦好奇就要刨根問底,得不到結果他就成天抓耳撓腮,仿佛渾身長滿了虱子。不像陳兮,陳兮的八卦隻是一種對熱鬧的好奇,簡單又純粹。
方嶽想到這,收斂思緒,答疑教室裡又有同學出來,輪到他了。
方嶽對潘大洲說:“行了,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
潘大洲握著殘餘的烤腸,眼巴巴看著方嶽頭也不回地走進答疑教室,他滿臉都是痛苦的求知欲。
這學期過得特別快也特別安穩,連方茉都埋進了知識的海洋,她一旦想冒頭透氣,腦袋就立刻被眼尖的方奶奶死死按回去。方奶奶不管她是窒息還是在海底吐泡泡,她鐵血手腕,雷厲風行,在方家她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方茉怎麼翻都逃不出她的手心。
在方茉高考前夕,方奶奶終於松了一下手,允許方茉冒頭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她打算周末全家都去寺廟祈福,保佑方茉六月高考順利。
去寺廟前的一天,陳兮約了賈春一道逛書店,書店就在體育館附近的那座大廈,賈春說有套卷子的出題人連續兩年都壓對了幾道高考題,兩人邊說著話邊走進書店,廖知時跟朋友從附近網吧出來,正好看到他們倆,陳兮跟異性走在一起,這異性不是方嶽。
陳兮在書店裡翻著書,旁邊突然有道聲音:“好久不見啊,大神。”
陳兮側頭:“你好。”
廖知時靠在邊上說:“有一陣沒見你了,聽說你們兩個競賽班這段時間都瘋了?”
陳兮說:“也沒全瘋吧。”
廖知時問:“你瘋了沒?”
陳兮說:“我現在很正常。”
廖知時笑了笑,也低頭翻起了面前的幾本書,“你給我推薦幾本?”
陳兮:“你不用高考吧?”
“嗯,”廖知時隨意打開一頁書,說,“下學期我就出國了。”
陳兮知道,國際部高三出國。
廖知時想起什麼,掏出手機說:“加個Q|Q?我下個月就走,有機會聯系。”
“這麼早就走嗎?”
“沒辦法,家裡人想提前過去。”
陳兮拿出自己手機,挺感慨她認識的人即將出國,也不知道對方要幾年才會回來,或者從此以後他就留在國外了,看著不同的山水,過著璀璨或平淡的人生。
或許是因為方茉即將高考,陳兮受她的情緒感染,最近也有了一種各奔前程的離別愁緒。
次日方家全都去了寺廟,上山可以坐纜車,但方奶奶為求心誠,領著眾人步行登山。
方奶奶邊走邊說,方茉有個遠房表哥也是今年高考,那位表哥成績優異,當年還想考到荷川來讀書,可惜沒發揮好,後來對方去了省內另一座城市的重高。方奶奶跟那邊的親戚說好了,他們拜菩薩的時候,都替對方求一求,萬一在這邊的菩薩沒聽見,那邊的菩薩也能聽見。
方茉無話可說:“菩薩好忙啊。”
方奶奶警告她:“別瞎說話,要尊重,你們都一樣,今天去了廟裡都給我把嘴巴管死了,誰也不許亂說話,都在菩薩面前求一求。兮兮阿嶽,你們明年也高考了,今天都拜一拜,有什麼願望跟菩薩好好說說,知道嗎?”
方嶽“嗯”了聲,陳兮點頭說知道。
山上有好幾座廟,他們先去香火最旺的一座,香燭早就已經備齊,方奶奶分發給眾人。
隊伍散開,有人聽廟裡和尚念經,有人去扶著護欄看山下風景,有人翻閱門口免費的經書。
大殿有好幾座,陳兮按著順序從頭開始走,過了一座又一座,臺階也越來越多,爬到山頂的大殿,陳兮氣喘籲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