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火傘高張,學車太受罪,陳兮穿著防曬衣,練車的時候胳膊還是曬得滾燙,練完一輪,她換到了後座,終於能喝點飲料喘口氣。
學員小姐姐握住方向盤,她人膽子特別大,可惜動作毛手毛腳,一個勁隻知道橫衝直撞,如果不是教練踩著控制剎車的腳板,駕校車估計能撞到圍牆,幾人一塊兒上今晚的八點檔社會新聞。
下了車,教練差點就要罵髒話,小姐姐忍耐地聽訓,陳兮出於禮貌,雖然口渴也沒有喝水,等著教練先發泄完。
教練訓完話還不過癮,他指桑罵槐對陳兮說:“你下次坐她的車,記得坐駕駛座後面保命!”
陳兮不懂:“駕駛座後面?為什麼?”
教練:“那位子最安全,你連這都不知道?!”
陳兮不由看向白色的駕校車,車子窗戶緊閉,看不清後座。
教練給她們上課:“理論上來說,後座中間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因為它前面沒靠背,有緩衝作用,撞車的話也先撞左右兩邊,中間碰不著。但實際操作中,誰放著大空位不坐去坐中間,相比之下,駕駛座後面就是最安全的,因為司機會主動避險,方向盤一打,挨撞的是副駕那一側,你倆懂了沒?!”
小姐姐敷衍說:“懂了懂了。”
陳兮慢吞吞地“嗯”了聲。
教練又去給別人上課了,陳兮和小姐姐躲到了場地邊上的遮陽傘底下。
空氣悶熱,陳兮坐了沒多久,汗水就順著後脖頸滑落進了衣領,她喝完飲料,拿手扇著風,聽小姐姐在那講電話。
“他變沒變心我會看不出來,你不用幫他說話,你們兄弟倆一個鼻孔出氣,誰不知道誰啊,當初他也是那麼忽悠你女朋友的吧,我告訴你,老娘談過的男人比你撒的尿都多,少給老娘演戲,滾吧你們!”
電話掛斷,小姐姐怒氣衝衝,一口氣灌完一瓶陳兮送的果汁,喝完果汁低頭一看,見陳兮睜著雙大眼睛看著她,一聲不響的樣子,還是一副學生氣。
小姐姐訕笑:“嚇到你了啊,我平常很斯文,沒這麼粗魯,還不是被那幾個狗男人逼的。”
陳兮搖搖頭,她把飲料瓶放到旁邊桌上,從塑料袋裡抽出一包牛肉幹,問小姐姐:“你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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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啊!”小姐姐一點不客氣,“失戀了就該化悲憤為食欲。”
陳兮說:“看不出你失戀。”
小姐姐說:“我這是身經百戰了,快練成鐵石心腸了。”
陳兮笑笑,問她:“你真的談過很多男朋友啊?”
“真的,都數不過來,要不我怎麼能明察秋毫,我那狗東西前男友一變心,我立馬就發現了貓膩。”小姐姐不屑,“還在我跟前裝深情似海,垃圾!”
陳兮問:“怎麼能看出男人有沒有變心呢?”
“那可多了,看他拉屎時長,玩手機頻率,衣服上的頭發絲,對你是更好還是更壞了,”小姐姐傳道受業解惑,“對你更好了也得提防,那可能是他心虛的表現。”
陳兮點點頭,嚼著幹巴巴的牛肉幹,又問:“如果什麼都看不出來呢?”
小姐姐是人精,她猜陳兮是向她討教,吃人嘴軟,小姐姐教她:“試探會不會?”
駕校裡有幾隻小狗,不管這天有多熱,它們始終玩得心無旁騖。
烈日灼灼,陳兮坐在遮陽傘下,看著這幾隻小狗,耳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那些話,她仰頭看向天空,那一圈圈光暈如夢似幻,難以直視。
後面的時間,陳兮一直戴著白色耳機聽歌,她的歌單裡始終隻有那一首歌,單曲循環,好像怎麼都聽不膩,連周二去新洛鎮的路上,她也還在聽。
方老板開車,方奶奶坐副駕,後座是她跟方嶽。方嶽爺爺的忌日在六月,往年六月他們都要上學,方奶奶也不講究這個,所以這幾年,陳兮和方嶽方茉都沒正正經經來這裡拜祭過爺爺。
方嶽爺爺過世早,新洛鎮是個小鎮,早年的墳墓都建在一座夾在民居中間的山上,墳墓位置沒有規律,山路也十分陡峭,不適合攀爬。
方奶奶身子骨硬朗,再過十年估計就爬不動了,現在還能勉強爬山,方老板走在前面,一直拉著方奶奶上坡。
要爬山了,陳兮摘了耳機,但大約聽了一路歌,這歌聲還在她腦中縈繞不散。
她前面是方嶽,方嶽爬得不快,走一會兒停下來,會往後看一眼,陳兮踩著陡峭山路,這路確實不好走,如果鞋子沒穿好,隨時會打滑滾下山坡。
陳兮又往上踩了一步,她叫了聲:“方嶽。”
方嶽在上方回頭。
陳兮伸手:“拉一下我。”
方嶽頓了頓,視線從陳兮手上,移到她臉上。
那歌在那裡清唱——
“親愛的,闖遍所有路燈,還是令大家開心要緊……
親愛的,等遍所有綠燈,還是讓自己瘋一下要緊……”
陳兮擺了下手:“嗯?”
方嶽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她的。
她的手柔軟溫暖,方嶽視線沒在她臉上停留,他目視前方,在心裡說著——
釣我!釣我!
作者有話說:
文裡的配角或者路人,都是有必要的,我不覺得是浪費筆墨,比如邵落晚,雖然她人退場了,但後期她的姓名還會發揮餘熱。
寫文最開心的就是,能賺錢,能聽到誇誇滿足自我,還有就是,有讀者能get到我寫的點。
這文日常慢熱,那些點可能都很細微很小,但有人能get到,這種滿足感難以言喻——
“親愛的,等遍所有綠燈,還是讓自己瘋一下要緊。”
第53章
這一刻的陽光是垂直而下的, 樹影婆娑,枝繁葉茂間漏下的光影,編織出了一條斑駁璀璨的地毯, 夏蟬高亢地奏響樂章, 蝴蝶和蜻蜓自由飛旋在這熱烈滾燙的季節。
方嶽的手勁從輕到重, 心髒隨著這股他自己施出的壓力,重重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節奏鏗鏗鏘鏘,聲音遠比擂鼓嘹亮, 熱浪從他的手心席卷至他整條手臂。
他抓緊著陳兮,將她往上拉了一步,前方山路依舊狹窄陡峭,兩邊雜草叢生, 豔麗的昆蟲從他視野中一躍而飛。
這一下已經拉完,方嶽沒有回頭, 他放松著手臂肌肉, 連帶著松了一下手勁。隻是松了點勁, 他的手仍舊包裹著陳兮的四根手指, 方嶽等了等, 那四根手指沒有自己離開, 前方道路還很長, 她還需要他拉著,方嶽默不作聲地重新收緊力道。
陳兮這段時間吃胖到了一百斤,一百斤是什麼概念?
之前她在網上幫家裡買大米, 二十斤一袋的大米, 她總共買了五袋, 快遞把大米放在小區監控室,那天家裡就她一個人,刷題刷得她頭暈眼花,肩頸酸痛,她想著正好鍛煉,就跑去監控室自己搬大米。本來打算一趟搬兩袋,提起米袋後她才發現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拎著兩袋米,她沒能走出監控室,後來她很有自知之明地隻拎了一袋大米回去,就這樣,到家後她手臂還一陣疲痛。
當天傍晚,剩下的四袋八十斤大米是方嶽搬回來的,方嶽進門後把米擱在地上,臉不紅氣不喘,陳兮知道他力氣大,現在她被方嶽拉了一把,她有種自己雙腳都騰空的錯覺,身體仿佛沒有絲毫重量,十分輕盈地就上去了一步。
方老板一路都牽著方奶奶,兩位長輩健步如飛,此刻視野盡頭已經不見他們的蹤影,除了蟲鳴鳥叫,四下一片寂靜。
往年六月上旬沒這麼熱,今年是個高溫天,黃梅雨下得斷斷續續,根本降不了幾分溫度,酷暑讓山風也變得溫吞吞的,吹在人身上,反而有幾分煽風點火的燥熱。
方嶽本來就比陳兮高很多,現在又在陳兮上坡,陳兮視線無處安放,就落在了他的腿上,看到他右褲腿外側有條黑綠色的痕跡,陳兮有點沒話找話:“你褲子髒了。”
方嶽這時才又一次回頭,陳兮指了一下他的右褲腿,方嶽低頭瞟了眼,說:“應該是刮到了雜草。”
方嶽右手牽著人,他用左手掸了掸右邊的褲腿。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T恤和杏色休闲長褲,腰間系了一根皮帶,抬手的時候一陣風吹來,T恤下擺撩起了一些,露出了皮帶的痕跡。
他的T恤依舊是廉價貨,衣領有些大,露出了小半肩膀,褲子是方茉一年前給他買的,又是那家淘寶店的清倉款。
今天要爬山,方老板叮囑過這裡山路不好走,遍地都是雜草蟲子,讓他們都穿長褲。
陳兮穿的也是長款牛仔褲。
掸完褲子,方嶽看了一眼陳兮:“小心點。”
陳兮:“嗯。”
方嶽拉著陳兮繼續爬山,陳兮踩著他的腳印,問道:“墓地大概有多遠?”
方嶽說:“十幾分鍾路。”
陳兮:“還好啊,不是很高。”
“這裡是老墓地,墳包建得都不高,但路不好走。”
陳兮走到現在還沒看見有墳包,她問:“你上次來這裡是什麼時候?”
方嶽:“初一暑假。”
陳兮:“哦,奶奶上次說起過。”
方嶽問:“什麼時候?”
“高一國慶節,我們不是來這裡喝喜酒麼?”陳兮幫他回憶,“奶奶說你們上次回來就是你初二前的那個暑假。”
方嶽想起來了,那次喝喜酒,奶奶還帶著他們滿村轉悠。
“嗯,那年暑假有位親戚過世,我們回來奔喪,順便給爺爺掃了墓。”方嶽說。
陳兮問:“那位親戚的墓地也在這裡嗎?”
“鎮西有座新建的墳場,他葬在那裡。”
“初二到現在,四年了,你四年沒回來掃過墓,一個人能找到爺爺的墓地嗎?”
方嶽說:“放心,不會把你帶迷路的。”
陳兮說:“我沒不放心。”
兩人隨心所欲地瞎聊,仿佛忽視了那兩隻交握著的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