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包廂裡的爭吵進入尾聲,方嶽被人叫了回去,用餐結束,一行人陸續從包廂裡出來,方老板陪著方奶奶去結賬,方嶽去酒店停車場取車。
走在路上,他手機收到幾條微信,點開一看,是陳兮發來的照片,有她家今晚的年夜飯,還有半個多小時前的盛大煙花。
方嶽立刻給陳兮撥去電話,“你在哪?”
陳兮穿著羽絨衣,跑出了一身汗,她拉開羽絨衣拉鏈,扯著衣襟給自己扇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找了個……有網的地方,你看到煙花了嗎?”
“……看到了。”空曠路上寒風咧咧,方嶽站在路中央,聽著陳兮氣喘籲籲問他看到煙花了嗎,他心頭突然烘起了一把火,燒得心肺灼灼,手指滾燙,手機握得更加用力。
前幾天還沒多大感覺,今天方嶽難忍得滾著喉,胸膛起伏不定。
“知道嗎?”方嶽說。
“嗯?”
“如果你現在在這裡,你就完了。”
陳兮完全不怕方嶽的狠話,他還欠她一個“完”了。
方嶽笑了下,做了個深呼吸,磁性幹淨的聲音混雜在昏暗冷冽的夜色中,多了幾分低沉。
“說真的,”方嶽道,“我真想你了。”
“我想得不比你少。”陳兮直截了當。
別人的回話都是“我也想你”,隻有陳兮會說,“我想得不比你少”,嘴甜得要人命。
方嶽又笑了笑,他微垂著頭,另一隻手抬起,手指抵了下額頭,然後又笑了一聲,笑聲中明顯帶著無可奈何。
“陳兮,你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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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你真的完了”簡直餘音繞梁,陰魂不散,兩人連新年快樂都沒說,新的一年就以“你真的完了”作為開啟。
大年初一,陳兮一家人又下了山,到了山下,看時間差不多了,陳兮給方老板他們打了一通拜年電話,方家人都聚在一起,方嶽聽到了這通電話,過了一會兒,方嶽走到陽臺,給陳兮發了一條微信,說要跟她視頻。
陳兮:“現在?”
方嶽:“給你爸拜個年。”
陳兮收到這條信息,意外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大年初一,鎮上商店門口放鞭炮,噼裡啪啦炸得刺耳,人群一邊笑鬧一邊堵耳朵,陳爸和陳言兩人不閃不避,笑呵呵地看著紅色爆竹炸成碎花。
陳兮拉了下陳爸,告訴他說,方嶽要給你拜年。
陳爸點頭。
視頻電話接通,陳兮舉著手機,看著電話那一頭的方嶽打著手語,在那裡說,叔叔,新年好。
陳爸笑得見牙不見眼,新年好,新年好。
兩人毫無障礙地聊了三四分鍾,陳兮視頻沒掛,接著跟方嶽聊了一會兒,方嶽說舅舅家把團圓飯定在了三月七日,他原計劃三月七日晚上帶陳兮去汽車影院看電影。
今年二月二十四日春節假期結束,荷大三月九日正式上課,三月七日和八日這兩天是學生報到注冊的時間,陳兮定了三月六日返回荷川,方嶽現在就已經想著她回來後的安排了。
“去汽車影院?”陳兮問。
“忘了之前說好的?”
“沒忘沒忘,我記得牢著呢,”陳兮從善如流,“那就吃完團圓飯再看電影。”
方嶽笑說:“嗯,過幾天我先網上買票。”
一晃就過了春節,方嶽也提前買好了三月七日晚汽車影院的票,就等著陳兮回來。
三月四日,方嶽在中午過後,抽空給陳兮發了一條微信,等了將近二十分鍾,他才收到陳兮的回復。
陳兮:“賈春來這裡旅遊了,我現在正要帶他到處逛逛。”
方嶽看到這句回復,愣了下,然後眉頭蹙起,問她:“賈春去你老家旅遊?”
陳兮對此也很意外,今天上午她在家,突然接到賈春的電話,賈春說他現在在她家縣城,問她有沒有時間,陳兮立刻背著包下山,然後坐車趕到了縣城。
春節後,賈春和他表哥作伴旅遊,這一周他們已經跑了三個地方,陳兮老家的周邊小鎮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旅遊勝地,因為跟他們一路遊玩的路線一致,這裡是他們旅遊的最後一站。
陳兮和賈春上次見面還是暑假,大家在開學前聚了一次餐,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年,賈春還是那副樣子,戴著眼鏡,額頭長著幾顆青春痘,身材瘦削。
好友相見,陳兮自然要盡地主之誼,方嶽發來微信的時候,陳兮剛剛和人碰上面。
方嶽看完了陳兮發來的前因後果,沒多說什麼,他繼續忙自己的事,過了沒兩分鍾,他卻又拿出手機,點進小群,翻了一下聊天記錄。
前不久賈春確實說過他春節後要去旅遊,當時他沒說要去哪裡。
方嶽又點進了朋友圈,看到近幾天賈春在旅遊地拍攝的照片,有風景,有他的獨照還有他和他表哥的合照。
方嶽看完,把手機撂到一邊,手機安靜了半個多小時,方嶽拿起來,給陳兮發了一條微信,問她現在帶賈春去了哪裡玩。
陳兮過了五六分鍾才回復。
一直等到傍晚,陳兮才又給方嶽發了一條信息,說今天的陪玩結束,她回家了。
方嶽撥通她電話,問:“賈春走了?”
陳兮說:“沒有,他們明天還要再玩一天,明晚才走,我明天再帶他們去兩個地方。”
方嶽頓了頓,問:“他們自己不能玩?”
“嗯?”
“他們前幾天不都是自己玩自己的?”
陳兮聽出了方嶽的言外之意,“那是賈春。”她強調。
陳兮知道方嶽一直有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佔有欲,他不讓她加代購的微信,不讓她隨便搭理陌生人,她覺得這點事情無傷大雅,她能理解並且接受,因為她覺得她自己也不會喜歡方嶽隨便加女生的微信。
但賈春是他們高中三年的好友,方嶽如果連這都想限制她,陳兮覺得這問題就嚴重了。
方嶽說:“你一個女生,單獨跟他們兩個男的一塊兒,不合適。”
“我有看社會新聞,”陳兮有點不可思議,“我當然知道有些所謂的朋友不靠譜,不過你怎麼想的,那是賈春啊!”
陳兮強調了兩遍“那是賈春”,她對賈春的信任顯而易見。
方嶽說:“你不覺得男女間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
陳兮道:“我保持的距離還不夠嗎?我們說好了身邊的男女關系都要清清楚楚,我身邊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方嶽,賈春不光是我的朋友吧,你怎麼會這麼想?”
方嶽剛外出回來,這會兒正坐在地庫車裡,他有些煩躁,把車窗降下了一些,很快又升了回去,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兩人這通電話最後不歡而散,這算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吵,他們從前和諧的“有事就好好商量”的原則,在這一天被他們雙雙拋到了腦後,陳兮覺得方嶽蠻不講理,方嶽隻能堅持著這種蠻不講理,陳兮認為方嶽的這種不信任,包括了不信任“她”,她後來就問了方嶽一句,“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
次日,這場爭吵沒有結果,兩人就在下午的時候不鹹不淡地溝通了幾句關於回程的事情,當時方嶽是在兩點十六分發的微信,陳兮過了兩點半才回復,方嶽沒問她回復這麼慢是不是在陪賈春,陳兮也沒主動說。
傍晚方嶽刷新朋友圈,隻看見賈春更新了一張機場照片,說他即將登機,不回荷川了,直接回北京,底下是一溜共同好友的點贊和評論,方嶽看到了陳兮的點贊,他盯著那個贊看了半天,最後退出微信,眼不見為淨。
翻過這一夜,第二天,陳兮帶著行李返回荷川,飛機落地已經是夜裡,來接人的是方茉和方嶽。回到家洗漱完已經很晚,陳兮吹幹頭發走進臥室,看見小門開著,對面燈也亮著,她在床上玩了會兒手機,又坐了半晌,對門始終不見任何動靜,陳兮”啪“一下把燈關了,躺下蓋好被子,睜眼看了大約四五分鍾的天花板,然後她下了床,快步走到小門,視線沒在別人臥室停留,她利落地將小門關上。
方嶽是看著她把小門關合的,他從陳兮進房起,就一直坐在床上,什麼都不做,就盯著小門看,最後隻看到陳兮身影一晃而過,兩人又成了楚河漢界。
這一晚方嶽過了零點才睡,他心裡不斷想著事,那件事被他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他一點都不想拿出來說,可是不說又如鲠在喉。
念頭反反復復,在他喉嚨冒出,又被他壓下去,方嶽覺得自己挺幼稚,也挺沒意思,不如說清楚算了,可是第二天,看到穿著針織開衫和半身裙,容光煥發,像個沒事人似的陳兮時,方嶽下颌線繃緊,也面無表情,沉默以對。
兩人去學校報道注冊,傍晚的時候,方家人一塊兒去了方嶽舅舅定的餐廳。
方嶽舅舅家向來喜歡在春節後請客吃飯,這時候飯菜價格實惠,他們開了幾桌,菜很快上齊,一群男人推杯換盞,方老板把自己酒杯倒滿,方媽攔著他說:“你少喝點!”
“沒事沒事,我今天肯定隻喝一點點。”
“你扁桃體發炎,要不還是一口都別喝了。”
“哎呀,真的沒事。”
夫妻倆在那兒交頭接耳,方嶽坐在方老板旁邊,陳兮和方茉坐在圓桌對面,她們邊上是兩個雙胞胎小孩,兩人在逗著孩子玩。
方嶽默默吃著菜,吃了會兒,他去了趟衛生間,回來後坐下,順手拿起自己面前的水杯,仰頭就灌了一大口,灌下才發現味道不對,看一眼方老板面前,沒有了盛白酒的玻璃杯。
陳兮是看著方老板要喝酒,方媽不讓他多喝,還要搶他杯子,所以方老板才把自己酒杯放到了方嶽桌前,不讓方媽夠到。
結果方嶽以為這是他自己的水杯,看都沒看仰頭就灌。
方嶽嘴裡含著燒喉嚨的白酒,看見對面陳兮目不轉睛地瞪著他,方嶽頓了頓,一聲不響把白酒吞了進去,忍著辛辣和灼燒,他放下杯子,夾了幾筷子菜,面不改色地吃了起來。
胃在燒,耳朵和臉頰也有點燙,方嶽垂著眸,動作淡定自若,對面的陳兮看清了他臉上顏色的變化,陳兮看了眼那杯擱在桌上的白酒,又悄悄看了看酒瓶上寫著的度數,然後視線又回到方嶽臉上。
飯後席散,眾人說說笑笑的下樓,方老板幾人還另有節目,陳兮離開座位,跟著人群走向樓梯口,旁邊貼來一隻胳膊,淡淡的酒氣縈繞在她鼻尖。
“八點的電影。”
陳兮:“……”
陳兮看了眼身旁目不斜視的人,無語地跟著他走到了餐廳外。
餐廳外車位緊張,方嶽的車子停在不遠處,步行三四分鍾,走到了車邊,方嶽拉開駕駛座車門,陳兮毫不留情,“啪”一下打掉他的手。
“你喝酒了!”陳兮瞪他。
這還是陳兮今晚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方嶽閉著嘴,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繞到了副駕,陳兮坐上了駕駛座。
她駕考後開過幾次車,不過車技不熟練,陳兮系上安全帶,腦中回想著操作步驟,方嶽靠在副駕椅子上,側頭看著車窗外,等了會兒才說:“我不叫你,你今晚就沒想著看電影是吧?”
“你別煩!”陳兮沒好氣,手腳配合著啟動車子,被方嶽一句話分了心,起步過猛,瞬間撞上了前面剛開出車位的一輛車,陳兮趕緊剎車,心跳砰砰,懵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