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噠,幾乎隻是一眨眼的時間,被打開的奶茶又回到了我的手裏。
9.
此刻,他們依舊在聊著天,聊一些音樂,也聊一些課業。
視線明明都沒落在過我身上。
我小心地抿了一口熱奶茶,將手又重新縮進了羽絨服的口袋,努力拖著扭傷了的腳踝想要追上他們的步伐,卻看到沈晝攔下一輛計程車,徐歲然鉆了進去。
好像,都沒有發現我沒跟上。
呼,我默默吐出一口氣,抬頭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又望了眼地上的影子,默默地往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徑直邁進了一道黑影。
「上來吧。」沈晝突然蹲到了我身前,背對著我,朝我勾了勾手。
我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又往前挪了一步,伸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那一刻,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這種感覺就像是觸電。
心臟麻木,身體也有些麻木。
我又開始慫了,迅速將手挪開,非常彆扭地跟他說:「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他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站直身體,他眼眸低了低,表情似乎不太好看,看向我時才微微勾起笑意,他說:「顧時安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不用同我太客氣。」
原來是……妹妹。
他陪著我上了公車,一聲不吭地跟在我身後,再一次把我送到了社區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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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去吧,」他轉過身,背對著我搖了搖手,「我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默默地伸出手,抓著一片虛無,這時,冰涼的雪花落在了我的指尖,今年的第二場雪也開始了。
「等等——」我終於還是叫住了他,等他回過頭,我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愣了好久才詞不達意地莫名說了一句,「你的外套,我忘了還你。」
不是,心裏想說的話不是這個。
我看到停在他嘴邊的笑,用力地咽了口口水,開口時卻隻敢盯著地面:「我上去給你拿,你等等我,還有……」
鼓足勇氣,默數三、二、一——
「你真的不要放棄,相信我呀,你以後會比現在成功一萬倍。」
轉身時,我聽到他跟我說:「好。」
輕飄飄的,像是三月份的櫻花花瓣飄落到我心間。
我的臉被雪灼得一陣滾燙,一瘸一拐地上了電梯,進屋後趕緊將已經洗幹凈熨好的皮衣裝進袋子。
我望了眼貼在窗戶上的雪,回頭又捎上了一把傘。
10.
此刻,昏黃的光束正打在沈晝身上,他虛靠在欄杆上,纖長的指尖把玩著打火機,頭頂飄落白色的雪,他隻是站在光裏,卻宛如天神降臨。
我低著腦袋一股腦地將東西塞到他懷裏,磕磕巴巴地說:「那……那我回去啦,再……再見。」
沒辦法等他回答,即使腳踝很痛,我也努力地在往前跑,因為,單單隻是和他站在一起,心臟總是會撲通撲通亂跳,吵得我什麼也聽不清。
回屋後,我攤開手帳本,照例想記錄些什麼,筆卻握著我的手,自動寫下「沈晝」兩個字。
我惱怒地咬了咬下唇,迅速用修正帶把這兩個字蓋掉,翻過頁,透過紙背,字跡卻依舊清晰可辨。
書桌上的藍牙音箱,此時正唱到那一句:「想你、想你也會變成嗜好……」
不合時宜的。
我合上手帳本,關掉音箱,鉆進被窩,默默背著明天要默寫的英語單詞,根本睡不著。
半夜的時候,我聽到了門把轉動的聲音,我做賊似的關掉房間的燈,光著腳丫走到門邊,聽到門外的顧時安正在打電話。
「你們能不能別這麼自私,能不能多擔心擔心寧寧?」
聲音是刻意壓低的。
「這麼著急把房子賣了做什麼,誰稀罕你們那幾個臭錢……」
情緒是低落的。
「我管你們怎麼分,寧寧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
重重的喘息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我用力捂住嘴巴,眼淚卻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落。
從那些對話裏,資訊一點一點被拼湊。
我的爸媽居然瞞著我離婚了,他們還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我的媽媽甚至已經和別的男人有了小孩……
他們想要把房子賣了。
我快要沒有家了。
哢噠,我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我想要緊緊握住的、卻抓不住的東西。
我想起沈晝那時問我:「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有的。
門外的腳步聲突然靠近,我來不及難過,轉身鉆回被窩,用被子遮住腦袋,用雙手捂住心跳。
門被誰打開一條縫,有光照了進來,很快又被黑暗吞沒,留下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門被關上的那一瞬間,我握緊雙手,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顧時寧,你有什麼資格不開心。
你的哥哥為了你出去打工賺錢,讓你一點也沒察覺到,其實,你的爸媽早就不管你了。
你已經十八歲了,馬上就能獨當一面了。
愛是有期限的,你的爸媽隻是不再相愛了,誰也不可能陪誰過一輩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至少,在那看不見的未來裏,有人願意等你。
11.
高中生活永遠都是在做卷子和聽老師講解卷子中度過的,隻是自那天以後,一切又變得有些微不同。
一進教室,我總能感覺到有好幾道灼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當我抬起頭開始環顧四周,卻看到大家都在忙碌地記筆記,沒有人閑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是直到晚上放學,這灼熱的、宛如看小醜一樣的目光總是如影隨形,這讓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哎,顧時寧?」臨走前,同桌忽然叫住我,她抬了抬眼鏡,小聲問我,「你刷校園墻嗎?」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頭:「那是什麼東西?」
同桌輕輕歎了口氣,默默掏出手機,把一個QQ號推給了我。
回家的末班車上,我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加上了同桌給我的QQ號。
在這個類似於樹洞的地方,充斥著很多無聊的投稿,大部分都是匿名的吐槽,還有求交友之類的無用資訊。
我百無聊賴地翻了幾條,剛要關掉螢幕時卻意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我的心像是被誰狠狠地揪了一下,忐忑不安地點進被截掉頭像的聊天記錄,上面隻有寥寥幾句話——
「墻墻,周日在奶茶店遇到的無敵可愛的女生,好像是我們學校的耶,求認識,求交往。」
可是,在那張逆著光的照片裏,又黑又模糊的我手捧著奶茶,因為奶茶蓋沒有蓋緊,還晃出來小半杯,擔心會弄髒衣服,我那時半彎著腰,羽絨服被風吹得高高鼓了起來,讓我看起來像隻醜陋的烏龜。
一點也不可愛。
圍觀的路人甲們自然也不瞎,他們在投稿底下不停地吐槽,說投稿人一定就是照片本人,自己誇自己,找存在感。
還有很多很難聽的話,我沒有再看下去。
在末班車經過第一個十字路口時,原先的綠燈開始閃爍,很快變成紅燈,司機師傅猛地踩向剎車,手機在我掌心轉了一個圈兒,好險沒有掉到地上。
此刻,我大拇指按著的地方已經滑向了一條好幾個月前的投稿——
「憑什麼你那麼普通卻又那麼不同,憑什麼你一生下來就擁有一切卻還不知饜足,真希望你能變得一無所有,趕緊給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真是中二又無聊的內容。
12.
當我回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一點,然而,顧時安還沒有回家,我望向空蕩蕩的客廳,呼吸逐漸慢了下來。
我想,我必須把控好情緒,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能讓顧時安發現我其實什麼都知道。
口袋裏的手機就在此時一連震了好幾下,都是徐歲然發過來的。
「寧寧,那個投稿我看到了,但真不是我發的。」
「你等我,我去問。」
「我先讓墻把那條投稿刪掉。」
「寧寧,你別生氣。」
接下來又是好幾條資訊,全是配著「對不起」三個字的表情包。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復她:「沒關係,我不在意。」
可她卻好像比我更在意這件事,很快就發過來一張聊天記錄的截圖,上面是她和墻的對話,為了刪掉那條投稿,她甚至給墻發了200塊錢的紅包。
雖然有點肉痛,但想著不能讓她花這個錢,我還是咬咬牙把這筆錢給她轉了過去。
但她卻秒退回,過了好一會兒又發過來好幾張截圖,這一次她甚至把投稿人的QQ資料也發了過來。
刪掉投稿都要200塊,挖出投稿人的資訊還不知道要花多少。
她跟我說:「寧寧,女明星還有醜照呢,何況我們普通人,我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也被他們抓拍了好多醜照。」
緊接著,她就把那一堆「醜照」也都發了過來,還順帶發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她竭盡全力地在安慰我,我也很努力地在告訴她:「我不在意。」
這週四和週五即將迎來今年的最後一次月考,四個大市統一,算是三模前的一次小模擬考,難度史無前例。
比起在意別人說我長得醜,還不如在意要怎麼努力才能讓這次的月考成績沒那麼難看。
我們的聊天最終以徐歲然的一句「加油哦寧寧」終結。
13.
然而想要在短時間之內提升成績,光憑「加油」和「努力」兩個詞根本就做不到。
果然,這次月考一結束,班上瞬間哀嚎遍野。
因為老師們都要趕著批卷子,今天放學比以往要早得多,還沒出教室門,徐歲然就截住我,要帶我一起去吃火鍋。
「難得沒有作業,一起放鬆一下嘛,」她緊緊挽著我的胳膊,在我耳邊撒嬌,嗓音又甜又軟,「唉,這次月考可太難了,我最後一題都沒寫完。」
她隻是沒寫完,而我連最後那兩道壓軸題長啥樣都沒來得及看。
沒容我拒絕,她就拉著我一起上了計程車。
從學校打車到萬達要不少錢,可徐歲然掃碼付錢時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拉著我的手,熟門熟路地走向玻璃電梯。我用另一隻手握緊欄杆,視線有些不自在地往外面亂飄。
此刻,有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我的眼簾,她推著嬰兒車,挽著身邊男人的手臂,臉上漾出幸福的笑。
隨著電梯不斷升高,這兩道人影也離我越來越遠,可我的眼睛像是自動遮罩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始終落在他們身上。
直到徐歲然喊我:「寧寧,到啦。」
我眨了眨眼試圖平復情緒,可心跳不會說謊,它在我胸腔裏一下一下地撞,撞得我鼻尖泛酸。
「不好意思,」我抽出了被徐歲然抱著的手,假裝看了眼手機,「突然有點事,我得回家一趟。」
「唉?」徐歲然瞪大了眼睛,看起來有些無辜,「很重要的事嗎?這麼突然。」
「對不起啊,」我有些心虛地別過頭,「下回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