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回復的速度比林霧預想得快。

媽媽：謝謝。

預料之中，可手指仿佛帶著自主意識，不受控制地點開了母親的朋友圈。

【一早起來就收到了女兒親手做的賀卡[開心][開心]】

林霧靜靜了好半晌，像在看另外一個平行世界。

王野的信息接連不斷發了三條，才把林霧拉回現實。

王野：起床了？

王野：？

王野：人呢？

林霧發現王野在微信裡十次找他，有九次開頭一定是“人呢”。

東北話裡有一句口頭語，就是見到一個人在找東西，會問他“你幹啥呢，找貓呢”，因為貓最喜歡躲起來。

林霧一個貨真價實的犬科科屬，但在王野這裡，一次次體會“貓科”待遇。

林霧：來了

林霧：現在是早上八點，你就知道我醒了？

王野：你微信運動有步數了。

林霧：同學，這玩意兒從零點就開始計算，零點的時候我倆還在食堂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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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野：早上七點的時候你微信運動5249。

王野：現在5253。

7:00-8:00，走了4步，通常這種就是在玩手機——近朱者赤，王野同學開始盤邏輯了。

換平時，林霧一定會調侃，可這會兒，情緒像落進慢慢下陷的流沙裡，提不起來，也掙脫不開。

王野等著林霧吐槽你大早上七點不睡覺，數步數幹啥。

他甚至都想好了怎麼回——闲的。

逗林霧是一件王野最新發現的，特別快樂的事情。

可等來等去，對面一直安靜。

王野微微蹙眉，眼裡笑意收斂，直截了當地問：咋了？

林霧連忙振作，先回了個：？

又緊跟著回一句：沒事啊。

王野定定看著這過於連在一起的兩條回復，眼裡是貓科動物接近獵物背後時的專注，機警。

驀地，他切出微信看回今天的日期。

一切了然。

王野：和你媽聯系了吧。

林霧愣愣看著微信聊天界面，懷疑王野和夏揚一樣，在他手機裡安了偷窺器。

王野：再不說話我去333找你了。

……這什麼人！

林霧：嗯。

王野：說什麼了？

林霧：我給她發了一句節日快樂，她說謝謝。

這些事情，林霧從來不會和別人講。

但王野例外。

就從雪地越野那天開始，從王野說以後不開心就帶他兜風看月亮開始。

王野：這麼挺好麼，有來有往，客客氣氣。

……雖然這人總是很欠揍，然後他還打不過。

林霧：我不想要客氣。

王野：這玩意兒不是你想什麼就是什麼，隻能是給你什麼，你就拿著什麼。

林霧：道理我都懂。

就是，難受。

王野：越想越難受是吧？

王野：你就是想太多，自己給自己添堵。

林霧抿緊嘴唇，不想說話了。

王野準確捕捉到對面遲遲沒回復的隱含情緒：生氣了？

林霧躺在床上，被子蒙頭，氣鼓鼓盯著手機，就是不回。

他現在無比懷念雪地越野那時候，不多問，不多說，隻脫掉外套給他蓋著取暖的王同學。

剛微微變暗的手機屏忽然又亮了。

王野：你媽對你再客氣，不也沒懷疑過你不是親生麼。

被子裡本就安靜的世界，仿佛一霎靜止。

林霧茫然看著這句，愣是沒讀懂真正意思。

話頭提起來了，王野就不會說一半留一半——

王野：親子鑑定，他倆帶我做過。

林霧反復看了幾遍，才不可置信地問：為什麼？

王野：覺得我長得不像他倆。

林霧：就這樣？

王野：還有王錦城敲邊鼓。

林霧：你弟？

王野：對，天天說我不是他親哥，後來我爸媽覺得有道理，就帶我去鑑定了。

林霧：“……”

這是什麼人間迷惑？

哪有這樣的父母，他們就沒想過這對一個已經記事的孩子會有多大傷害嗎？

同一時間，正在校外租的豪華公寓裡呼呼大睡的王錦城，被一通電話吵醒。

王錦城帶著滿滿起床氣，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機，接起來就吼：“幹屁！”

電話那頭是他最死心塌地的跟班之一：“那小子的資料，我徹底查清了。”

王錦城迷迷糊糊：“哪小子？”

“就那天你哥……咳，王野護著那個。”

王錦城本來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在聽見王野名字之後，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霍地清醒。

第53章

“他叫林霧, 和王野一個大學同一級的，但是院系不一樣，他是環境院的……沒什麼背景, 就是賊普通一小子，但是吧……”

王錦城前面聽得乏味至極，終於等來轉折，一瞬提神：“但是什麼？”

跟班：“學習賊好，回回考試全系第一，你要從這個方面看吧，那還真不太普通……”

“你那腦子是他媽的後配的嗎！”王錦城一腳蹬了被子, 氣得頭發都要往上豎，“我讓你查他的底，你查個學習好有屁用，我是不是還得給他評個三好學生啊！”

“不是, 你別急啊，我還沒說完……”

“趕緊的！”

“他吧, 沒啥社會關系，基本活動範圍就在學校裡, 也沒談戀愛，從上學期開始好像就一直跟你哥混，寒假倆人還一起去了趟長白山……”

王錦城：“長白山？”這都什麼不著四六的，“他倆去那兒幹啥？”

其實跟班隻查到這裡，後面就沒任何線索了, 但想來想去, 你說倆哥們兒寒假結伴遠行還能幹什麼：“旅遊吧，看看天池啥的……”

“不可能。”王錦城想也不想就否定，“王野那死性格會跟人一起出去旅遊？”

可快別逗了。

就算強迫王野必須帶一樣東西去旅遊, 那家伙都絕逼會跳過人和物件，選一隻貓或者一隻狗。

“他以前可能不會，”跟班和王錦城廝混多年，對王野的性格也多少見識過，“但那天餐廳裡你也看見了，他對林霧就是不一樣，要不你也不能讓我查他，對吧？”

王錦城眯了眯眼睛，又想起了那天，王野的暴戾與陰沉。

想著想著，渾身汗毛不受控制地根根豎起。

操。

回個憶你怕雞毛啊！

電話那頭的跟班，沒注意到王錦城正陷入“我其實是個慫逼”的自我嫌棄中，說完長白山的事兒，又繼續道：“林霧那小子家裡也沒啥勢力，他爸媽早離婚了，又各自再婚了，兩邊都有新家新孩子，基本沒人管他……”

王錦城聽得這叫一個鬧心：“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想要啥？我要他的軟肋，軟肋這麼高級的詞兒你是不是不懂！”

跟班：“……爹不疼娘不愛算嗎？”

王錦城：“算個屁！王野就這樣，你見他軟了？”

跟班：“那你家不是有錢麼，一個人他不缺錢，當然就硬氣。”

王錦城：“你是說林……那小子叫林啥來著？”

跟班：“林霧。”

王錦城：“對，他缺錢？”

跟班：“他不缺，但他爸缺。”

王錦城：“別他媽大喘氣，一次性說完。”

跟班：“他爸這半年手頭周轉不靈，就想把名下一個小公寓給賣了，但掛了幾個月，一直沒賣出去。而這個公寓，是林霧上大學之後一直住的。”

王錦城聽到這裡，終於咂摸出點味來：“如果這個公寓沒了，林霧就徹底無家可歸了？”

跟班：“絕對的啊，他爸和新老婆生的弟弟都念初中了，那個家根本不可能讓他進門。”

“不對，”王錦城眼珠一轉，剛起的興奮又有點要熄滅，“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完全可以一直住校，放假也住，而且他爸賣了公寓有錢了，興許一高興還給他點，讓他自己找地方呢。”

“他爸不可能給他錢，賣公寓那點錢還不夠補窟窿的呢，”跟班道，“至於你說他一直住校，那倒是有可能，他大一放假就沒回去……”

王錦城：“那你兜這一圈廢話！”

“不是，你聽我說，”電話那頭不愧是王錦城No.1的狗頭軍師，耐心十足地給他分析，“你不就想讓林霧不痛快，然後你哥就跟著不痛快麼，所以這事兒的重點不是林霧到底有沒有地方住，而是自己親爸把自己唯一的住處給賣了，並且是在自己對此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你設身處地想想，換你，你能好受？”

設身處地？

抱歉，王錦城做不來，因為他從小就是爹抱著媽捧著，日子不要太爽。

而且這件事裡有一個核心點，他怎麼想都別扭：“如果我把這公寓買了，不就等於我給林霧他爸送錢？不就等於給林霧送錢？”

“你咋還沒轉過來這個彎呢，”跟班快急死了，“林霧他爸的錢不等於他的錢，他爸那個新老婆管著財務，把經濟大權攥得死死的，都要給自己兒子留著呢。你信我，隻要公寓一賣，錢肯定一分到不了林霧這裡，而且你還可以去林霧面前，大搖大擺告訴他這公寓是你買下來的，你看他氣不氣？”

林霧氣不氣的，王錦城沒那麼把握，但買房這種事，尤其是對於急著賣房的人還可以壓壓價，買到手肯定是不虧的，單純當投資都行。

如果真能讓林霧傷口撒鹽，王野暴跳如雷，那就是一份付出，三倍收獲了。

“行，”王錦城直接拍板，“你去聯系吧。”

他說幹就幹，跟班反而謹慎道：“你先別這麼急，這隻是一個路子，其實還有更簡單的，就是咱們找機會堵林霧，揍他一頓，也出氣。”

“揍人我他媽還用你去查這麼多天？”王錦城嗤之以鼻。

殺人誰不會，要的是誅心。

王錦城所謂的跟班，也是家裡有錢的主兒，買房這種小事兒，轉天就讓人搞定了，看準林霧他爸急著賣，把八十萬的要價殺到了六十五萬，如果不是王錦城沒耐心多等，說不定還有下探空間。

“房子我看了，裡面東西還沒收拾呢，一看就是林霧的，他爸說隻要我們定下來，東西一準兒清走，要是我們著急提房，自己找人清也行。嘖，真是一點心都沒有啊……”

王錦城帶著藍牙耳機，一邊開車去往夜店會所，一邊聽已經提前到那兒的跟班匯報情況。

“價錢就是六十五萬，你要沒問題，明天咱們就籤合同……”

“行，這事兒你辦的不錯。”王錦城很滿意。

通話結束，王錦城立刻又撥了他爸，王海辭的手機號碼。

六十五萬，他自己的零花錢，攏吧攏吧也夠，但買房這種“正經事”，當然可以名正言順要親爹注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