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夜天

第15章

字數:3436

發佈時間:2024-11-12 00:49:37

  看了半個時辰,林賬房笑道:“原來是首藏字詩。”


  “藏字?”


  “是。小東家應該看的出來,這請帖上說的是重陽節,請小東家入府一敘。把酒東窗菊,這是邀您重陽賞菊呢。不過這隻是這首詩的第一層。”


  唐慎:“第一層?”


  林賬房:“不錯。且看這第一句,天晴日月定。表面上是說天氣晴朗,與您相會。實則天晴是為‘陽’,日月交會是為‘爻’。陽爻,出自《易傳》,亦稱‘奇爻’,這是第九卦。再看第三句,入室仰至極。表面上是說入府後共賞至極,實則,是至是極,皆為九。”


  林賬房拿著請帖,仔細審閱。一旁的唐慎卻如當頭棒喝,瞠目不語。


  林賬房:“陽爻為九,至極為九。陽為九,九為陽,雙九,即重陽。奇怪,梁大儒為何要寫這麼一首藏字詩,他已經說了是把酒東窗菊,怎的又在詩中藏起重陽二字。”


  唐慎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出聲。忽然,他對林賬房道:“林先生,有句話小子翻閱了四書五經,都沒找著。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林賬房:“什麼話?”


  唐慎:“離不恤其緯,而憂宗鄒之允,為將及焉。”


  “哈哈,小東家說的是‘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為將及焉’吧!這出自《左傳·昭公二十四年》。《左傳》不屬四書五經,小東家沒聽過也是正常。”


第12章


  凜冽寒風中,兩位身披甲胄的衛兵手持長槍,身形筆挺,守在府門前。


  忽然,一個清瘦身影從街角快步走來。站在左側的衛兵正要出口呵斥,看清楚人後他笑道:“唐小公子,中午才走,怎麼今兒個又來了。”


  這些衛兵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聽說在戰場上受了傷。他們原籍是姑蘇府的,解甲歸田後做不了其他活計,梁大儒便主動招攬他們,當了個守衛。他們本是軍裡的兵痞子,可是進了梁府,一個個沾了梁大儒的文氣,幾年下來就變得斯文起來,對人也客客氣氣的。


  唐慎道:“這位大哥,勞煩通報一聲,我想見梁大人。”

Advertisement


  “你且等著。”


  不過多時,唐慎被管家領著來到梁府的書房。


  梁誦正在作畫,他畫的是一朵蘭花,扎根於懸崖峭壁之間,於寒風中搖曳。穿著青衣長衫的年輕人在為他研墨,這人名為徐慧,字愚之,是梁大儒的表侄。


  見唐慎來了,梁大儒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作畫。他手持一支羊毫細筆,一邊信筆揮墨,一邊道:“怎的才過一個時辰又回來了。可是有東西忘了,讓愚之去陪你拿。”


  唐慎上前走三步,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


  “先生。”


  梁誦抬頭一看,看見了唐慎手裡的東西,他微微一愣。


  半晌後,梁誦笑道:“愚之,你先出去。”


  徐慧作了一揖,離了書房。


  唐慎抬起雙臂,雙手舉著這封請帖,俯身行禮。


  梁誦道:“愚之走了,不如你來給我研墨吧。”


  唐慎走上前,他將請帖遞給梁誦,梁誦接過請帖放在桌子一角上,又開始畫起畫來。唐慎捋起袖子,拿起一塊墨錠,在砚臺上研起墨來。羊毫筆下,懸崖中的蘭花高潔典雅,書房裡卻是一片寂靜。


  等畫完一朵蘭花,梁誦開口道:“怎的又來了。”


  唐慎一邊研墨,一邊道:“來給先生賠禮了。”


  “哦,賠禮?你做錯了什麼嗎。”


  唐慎想了想:“小子或許沒做錯什麼,但是小子也沒做對什麼。”


  “說吧,你做對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重陽節前三日,先生給小子一張請帖,請入府一敘。小子做對了,猜中日期是重陽中午,與先生在亭中賞菊。然而時至今日,小子都做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


  “狂妄自大,得意而忘形。”


  梁誦擱下筆,笑道:“老夫可沒這麼說,你這小兒郎,挺會給自己找事。”


  唐慎也放下墨:“先生不這麼說,那我豈不是覺得更羞愧難當。小子不才,曾放言過目不忘,倒背四書五經。然而先生也兩次都說過,連讀了五六十年書的老秀才都不敢說這大話。那請帖上的字謎,我至今沒看透。如今我明白了,先生隻說賞菊,是誠心邀我。又將‘重陽’二字暗藏在詩中,是想告訴我,小子還十分淺薄,人外有人,不可猖狂。”


  梁誦望著唐慎,許久,道:“老夫想說的,你都說了。老夫沒想說的,你也說了。你這小唐郎,可真讓老夫無話可說。”


  嘴上說著無話可說,梁大儒卻摸著長須,面露欣慰。


  唐慎見梁大儒沒生氣,他心底暗自松了口氣。他接著道:“來之前,小子聽說了一個故事。”


  “哦,什麼故事?”


  唐慎猶豫了一下,道:“開平三年,五原城外,遼人大軍來犯,氣勢洶洶。”唐慎說完第一句話,梁大儒面色一變,嘴唇翕動,但是沒開口。唐慎繼續道:“遼人突然發難,五原城中兵馬不足。那年正是幹旱之年,城中糧草不多。朝廷的援軍眼看還有十日才能到,遼軍將五原城團團圍住。”


  “不是十日,他們半月才到。”


  唐慎愣了一下:“是,半月才到。五原城的守城將軍眼看城中百姓軍民被困,無法得糧,他拿出十萬銀兩,給了當時的都指揮使,請其偷偷出城,籌集糧草。”


  那是二十一年前,開元三年,新帝登基時出了些亂子,國力大傷。連續十年,遼人頻頻來犯,惹得民不聊生。


  五原城本不與遼人相鄰,所以城中守軍也隻有三千餘人。誰料遼人趁大宋旱災,突然發難,連夜奪取了幽州城,大軍逼到五原城下。守城將軍名為鄭元平,出身草莽,是靠自己雙手打出天下的莽夫將軍。


  遼人逼城,鄭元平守了三日,城中無糧。鄭元平找到都指揮使梁誦,他雙膝跪地,請梁誦拿十萬白銀前往西夏,回來救人。


  鄭元平:“我與五原,同生共死。”


  就著夜色,梁誦躲開守軍,去了西夏。西夏到五原有一條水路,若是走水路運糧可以躲過遼人的探子。但那時西夏與遼、大宋都是友邦,結有盟契。梁誦找到一個西夏商人,對方貪圖十萬銀兩,卻又擔心攪入戰局。


  梁誦當時三十出頭,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才子。眼見一日日過去,城中無糧無草,又有遼人逼城,他當即跪地,以頭搶地,磕得頭破血流,請那西夏商人出了兩艘船,載滿了糧草,送去五原城。


  隻可惜他到時五原城已破,鄭元平的頭顱被遼人砍下掛在城頭。


  唐慎道:“先生那時眼見負了鄭將軍的囑託,便拔出寶劍,打算以死謝罪。幸而被隨行的人救了下來。”


  梁誦仿佛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人和物,他嘆了口氣,道:“已經二十多年過去。開元十年,大宋於朔州大破遼軍。你怎的今日又提起這個?”


  唐慎走到書桌下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小子出身鄉野,從小隻識蛙蟲,不識天下。今日聽一位老秀才說起這事,小子才終於明白先生當日說的,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為將及焉,是什麼意思。”


  梁誦看他:“那你倒說說,是何含義。”


  唐慎抬起頭,雙目迥然有神,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梁誦身體一震,如醍醐灌頂,久久不動。


  許久後,他喃喃自語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過了一會兒,他哈哈大笑:“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說的對。你可知老夫為什麼要送你這張請帖,或者,為什麼當日在那趙家村,要給你那張名帖?”


  唐慎愣住。


  他竟然從來沒想過這事,現在仔細一想,他忽然覺得如墜冰窖,發覺自己的愚昧無知。


  從穿到古代那一刻起,他竟一直高高在上,覺得自己是千年後的人,更加聰明博學。無論是曾夫子、梁大儒,他從未真正地將這些古人看得太重,一直高屋建瓴,目中無人。哪怕沒表現出來,心底深處都有這樣的想法,而他竟一直都沒察覺。如今發現了,實在羞愧得無地自容。


  唐慎羞愧不已,他坦誠道:“小子不知。”


  梁誦:“因為,你和我像極了!”


  “啊?”


  “過目不忘的神童,老夫也見過。天下十鬥才氣,他獨佔八鬥。便說老夫,十二歲中了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二十一歲狀元及第,唐慎,你可敢說,二十一歲時你能位列進士?”


  如果是以前,唐慎或許還有信心,說自己有這個可能。但他如今不再自大,他知道在古代想考中進士簡直難如登天。


  三年一次科舉大試,每次收取進士三百人,平均下來一年隻有一百人。


  這一百人是放眼整個大宋,不是某個府城,某個州!放在後世,清華北大一年都錄取上萬人,可古代的進士,每年隻有一百人。天下書生,都與你一同進考,都是你的同窗。


  唐慎道:“小子不敢。”


  梁誦看著唐慎謙遜慚愧的模樣,心中更加滿意,他嘆息道:“然,你與老夫太像了。唐慎,二十四年前老夫也與你一樣,覺得天下全在我的掌中。可你要記住,這世上有你做不到的事,有你救不了的人。你可曾見過幽州城外,白骨千裡,血流漂杵。”


  唐慎真心道:“先生,是我自大了。”


  “行了,過來吧,你這小唐郎,還是以前那副自傲得意的模樣,更與你相襯。不過你的那句話說的倒是不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唐慎臉皮再厚,此時也有點害羞。他哪裡有自傲得意,先生真不會說話。


  梁誦:“何時去讀書?”


  “額,這……”


  “明年的縣考你恐怕趕不上了,隻剩下三個月,你連八股制式都沒學過吧?”


  唐慎底氣不足:“沒……”


  梁誦:“下月,就去府學讀書吧。”


  唐慎驚訝道:“先生,府學不是隻有考中秀才的人才能去讀?”


  “我的學生,也能去。”


  唐慎驚喜道:“先生?”


  梁誦笑罵:“你這滑皮的小唐郎,自重陽節後,你幾次來拜訪我,不就為的拜我為師?”


  唐慎裝傻:“小子隻是想來看先生。”

暢銷精選

娘娘她靠抽盲盒寵冠後宮
娘娘她靠抽盲盒寵冠後宮 "穿成暴君的寵妃後,我每天都要開一個人設盲盒。 盲盒有效期二十四小時,崩人設就會被系統抹殺。 我今天的人設是—— 網絡噴子。"
高冷舍友失憶後
高冷舍友失憶後 高冷舍友因車禍記憶混亂,認為我是他男朋友。每天黏著我親親抱抱舉高高。直到某天他突然恢復了記憶。我想佯裝沒事人離開,舍友卻沉了臉。「昨天還叫我老公,現在裝不熟?」
一晌貪愉
一晌貪愉 岑成謹娶我,對他來說無異於是折辱。這是京中之人的共識。畢竟他是大權在握、野心勃勃的攝政王,而我隻是一個 姿色平平、賣豆腐的孤女。
重生後打臉愛磕CP的舍友
重生後打臉愛磕CP的舍友 室友是我和校霸的 cp 頭子。盡管我跟她強調過很多次,我跟校
和床搭子鬧崩之後
和床搭子鬧崩之後 "和床搭子陸敘鬧崩了。 跟閨蜜去 KTV 排憂解難,遇到了當男模的前男友顧清。"
阿箬
阿箬 丞相府滿門抄斬時,是我從死人堆裏救出了小公子。 隱姓埋名,供他讀書科考。 可他金榜高中那日,卻請旨殺我。 「草民的侍婢阿箬乃竹妖化形,請陛下就地誅殺!」 直到死,我才知道——因我曾經殺了那個爬他床的婢女。 他便恨了我這麼多年。 再睜眼,我重生到滅門前夕。 那婢女盯著小公子的床,躍躍欲試。 她的本體,是劇毒的夾竹桃。
巴掌吻
巴掌吻 躁鬱症最嚴重的那幾年,我花錢包養了貧困生校草。 一個月十萬,不幹別的,就對著他那張俊臉猛扇。 我踐踏他的尊嚴,玩弄他的身體。 玩得太嗨,以至於穿越到七年後再見他時,我不耐煩地甩了個巴掌過去。 「是不是想被扇了?說話,這到底是哪兒?」 一瞬間噤若寒蟬。
斂財夫婦
斂財夫婦 "李修逸是我的未婚夫。 他卻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宣布要和別的女人結婚。 所有人面面相覷地看向我。 尷尬的氛圍中我帶頭鼓掌。 並送上一枚戒指當作祝福。 「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