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君子的話,著實不少。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竟一直沒有察覺,今天才深切體會到。
11
冬獵是每年都有的,但趙懷瑾卻是第一次去。
南山獵場不遠,行了一日的路,晚上就到了。
行宮不算大,等到了後我便犯了難,因為給我們安排的院子極小,隻有一個正經的臥室。
我睡軟榻。
夜裡,行宮很熱鬧,我們陪著聖上用了晚膳,還看了歌舞,回來的時候已近亥時。
趙懷瑾裹著被子,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王爺冷嗎?」我坐起來看著他。
「夫人不冷嗎?」
他皺著眉,顯然是冷得狠了。
我想說不冷,但以我對趙懷瑾的了解,他後面還會有話說。
果然,他道:「夫人要是不介意,我們兩床被子疊著蓋,或許會暖和一些。」
「咳咳……隻怕凍一夜,明日我病情又要加重一些。」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抱著被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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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懷瑾越來越奇怪了。
齊頭躺下,身邊的人很溫暖,夜色濃得化不開,隻有他近在咫尺輕淺的呼吸聲。
我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夫人有沒有覺得暖和一些?」
他柔聲問我。
我一直就沒覺得冷。
我反問他:「王爺覺得呢?」
「暖和多了。」他輕聲道,「得虧有夫人在。」
我又揉了揉眉心。
「王爺。」我有些忍不住,轉身看著他,「王爺想讓我給你留子嗣了嗎?」
成親五個月,我初心不改。
他隻要同意,我願意為他留下子嗣。
他定定地看著我,目光細細的,劃過我臉上每一寸,過了許久他咳嗽了兩聲,「若我能熬到明年夏天,再與夫人商討此事可好?」
明年夏天?那還有七個月。
我點了點頭,同意了。
不過,他不想讓我留子嗣,又為什麼這麼奇怪?
「睡吧。」他拍了拍我的後背,我一愣,才發現他的手不知道何時落在被子外,圈著我在懷。
「這樣暖和些。」他淡淡地說完,闔上了眼睛,「夫人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我皺了皺眉,閉眼睡了。
早上醒來,我在他的懷裡。
待我洗漱好,他已經醒了,看著我笑道:「夫人何時醒的,睡得可好?」
「我睡得可以,王爺呢,是不是不習慣?」我問他。
「沒有。我睡得很沉。」他道。
我看著他微有些發青的眼圈,挑了挑眉。
12
上午大家移去獵場。
皇室裡的王爺郡王們濟濟一堂,一聲鑼響,由太子和晉王各自領隊,兩隊人分別沖進獵場。
我在帳中喝茶,趙懷瑾興致不錯,在幫我烤慄子。
我剛吃了一個慄子,外面忽然有人喊他。
隨即簾子掀開,進來一位十分明艷的女子。
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穿著大紅的騎馬褲裙,發髻梳得高高的,手裡拿著馬鞭,走進來時像是一朵艷麗的花。
「九哥。」她搖著馬鞭,大刀闊斧地在我們對面坐下來,挑起眉梢,說話時眉飛色舞,熱鬧得很。
「我又回來了。」
趙懷瑾看著對方,微微一笑。
女子拖著凳子坐在趙懷瑾身邊,環住了趙懷瑾的胳膊。
「你沒死真的太好了。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來了千年的人參,大夫說你吃最好了。」
趙懷瑾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她的手,又轉過來給我介紹:「夫人,這位是淮南王府的長意郡主。」
原來她就是宋瀟瀟。
淮南王在德宗時立了大功,被封了爵位,到這一代已是第三代。
宋瀟瀟從小在京城長大,和幾位皇子都很熟悉,原先還有人戲說過,她將來可能會做瑞王妃或是寧王妃。
倒沒聽說她和趙懷瑾關系好。
介紹完,宋瀟瀟打量著我,挑起英氣的長眉。
「是你?」她想到什麼,指著我問趙懷瑾,「這不是那天在法華寺罵方丈的那個人?」
趙懷瑾低聲道:「不是,你記錯了。」
我有些意外,我確實在法華寺罵人了。
今年元宵節後,我去給母親續油錢,卻不料燈被人熄了,我當時惱了,指著方丈罵了許久。
最後方丈和我道了歉,但我沒續燈。
難道那天廟中還有別人?
「我記錯了?」宋瀟瀟也不確定,她不再提,又去挽趙懷瑾的胳膊,「九哥我們去打獵好不好?」
「我騎藝不精。」趙懷瑾起身,給她倒了杯茶讓她捧著。
我想笑,便低頭吃慄子。
「我精啊。你坐我前面。」宋瀟瀟想去拉趙懷瑾的手,但奈何手裡有茶,隻得作罷。
「我現在箭法又有精進,你來過過目。」
趙懷瑾看向我。
13
「郡主盛情,王爺去吧。」我淺淺笑著。
趙懷瑾忽移過來在我耳邊道:「今日風大,我病著呢,你怎麼能讓我去?」
我看著他,他沖著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撲哧笑了起來,這一瞬他像個孩子,不願意出去,還讓我來拒絕。
我隻好對宋瀟瀟道:「多謝郡主盛情了,我家王爺正病著,不宜吹風。改日可好?」
宋瀟瀟錯愕地看著趙懷瑾,「九哥,你……」
「我聽我家夫人的。」趙懷瑾含笑道。
他倒是看上去對我的「管制」還挺受用的。
「九哥,你成親後怎麼不一樣了?」宋瀟瀟皺著眉頭,「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趙懷瑾一副沒聽懂話裡的意思,還給宋瀟瀟傳授經驗。
「你也早些成親,成親後就會不一樣。」
宋瀟瀟看看我,又看看趙懷瑾,放了茶盅就走了。
我咬著慄子,似笑非笑地看著趙懷瑾。
「王爺何必呢。」
「騎射沒意思。」趙懷瑾漫不經心地道,「還是和夫人待在這裡烘著火舒服。」
我笑著,偏頭看著他。
他撥弄著炭,聲音仿似遠處傳來的,透著些薄淡的虛渺和若失:「倒是夫人,怎的同意得那麼爽快?」
我不該同意嗎?
「知道了,往後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深看我一眼,嘆了口氣。
好似又不大高興了。
「王爺。」汪公公進來,壓著聲音道,「太子那邊少了兩個人,聖上讓您去頂上。」
我一怔,驚訝地道:「讓王爺去?」
汪公公一臉鄭重地點頭。
「金口玉令,我就去吧。」趙懷瑾遞給我一顆熱乎乎的慄子,「夫人不必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我還是擔心,他說他不擅騎射。
那茫茫的樹林,積雪皚皚,危險無處不在。
「夫人在擔心我?」他忽然問道。
我肯定擔心他啊,這話問得莫名其妙。
他笑了起來。
「那你多帶些人。」我叮囑道。
他點頭,回頭看我一眼出門而去。
14
趙懷瑾是辰時走的,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
天色漸漸暗下來。
外面傳來馬蹄聲,是晉王他們回來了。
「太子和王爺還沒回來?」我問汪公公,「讓人去找了嗎?」
汪公公看看天氣,低聲道:「讓人去找了。看樣子,一會兒要下暴雪。」
半個時辰後,他們還沒有回來,但雪卻越下越大。
迷蒙著視野不清,天地像遮了一塊厚重的幕布。
去找的人回來了一趟,又帶著更多的人走了。
宋瀟瀟來了一趟,質問我:「你怎麼不攔著?」
「皇命難違。」我回道。
「你真是……他要出事,你就守寡一輩子吧。」宋瀟瀟跺腳,「我去找他,你去不去?」
我搖了搖頭。
我去沒用,若在林子裡迷路,還多添了麻煩。
但我心中還是有些後悔,方才應該攔著的。
聖上也奇怪,怎麼會讓趙懷瑾去?
難道聖上也借此機會讓他們兄弟相處,讓趙懷瑾幫太子打壓晉王?
這太荒唐了。
「他白對你好了。」宋瀟瀟甩著馬鞭,怒氣沖沖地騎馬進了林子。
一個時辰後,她一身是血地被人抬了回來。
她在林子裡遇到了熊,後背被拍了,聽說血肉模糊。若非被尋人的一隊遇到,怕是命都保不住。
我撐著傘站在帳外,黑壓壓的林子裡,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麼冷,便是什麼都不做隻待著,就已十分難熬。
時間越來越遲,人依舊沒有找到。
太子府出動了許多人,連晉王也帶著人再次去了。
聖上大發雷霆,說要調配兵馬去。
「我們可有人用?」我問汪公公。
「沒有,王妃要去?」汪公公問我。
「算了。」我凝眉道,「我就在這裡等。」
汪公公失望地點了點頭。
這一夜,我窩在火爐邊,下半夜的時候我做了個夢。
夢中我在雪地裡找到了趙懷瑾,他滿身是血,笑著和我道歉。
畫面轉過,我已守了寡,依舊坐在幽靜的院中,但這次沒有太陽,倒是雪下個不停。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我心中愈加不安。
汪公公裹著冷風進來,我站了起來,「找到了嗎?」
他臉色極沉地點了點頭。
「怎麼了?」我扶著椅背,汪公公低聲道,「太子死了。」
我腦中嗡的一聲,「那王爺呢?」
「王爺是被抬回來的,還吊著口氣。」汪公公哭著道,「御醫在看。」
我跑著去了隔壁。
裡面很多御醫,聖上像一頭老態龍鐘的獅子,正在焦躁地踱著步子,昨日還烏黑的頭發,今日已成了花白。
他們在全力救趙懷瑾。
太子死了,陪著太子進去的十九個人,除了趙懷瑾,全部死了。
「怎麼樣?」聖上吼道。
太醫院的院正撲通跪下來,聲音發抖,「王爺身體本就羸弱,現在受了兩處劍傷,還凍了一夜,怕是……」
「怕是個難關啊。」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第二日,御駕回宮,同行的是太子的遺體以及昏迷不醒的瑾王。
他們在查到底是誰對太子和瑾王下的殺手。
我沒管這些,每日御醫進出,我則將所有的事搬到他房裡做,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幫他將王府守好。
家裡不能亂。
「娘娘。」汪公公低聲道,「姜大人來了。」
父親?
我去見了父親,他滿臉焦急,但依舊沉著氣息,擺著威嚴。
在父親身側,穿著官服的宋元正定定地看著我。
父親問我趙懷瑾如何了,我如實回了。
「我今日來,是有事要你去辦。」父親示意宋元出去守著。
我淡淡應了。
父親開門見山地道:「你可知道,太子一死,朝中的局勢就翻天覆地了?」
我沒說話,因為知道他不需要我回答。
「如今許多人都在懷疑晉王害了太子。」父親低聲道,「可這事不是晉王做的。」
我不解地看著父親,問道:「所以呢?」
「現有一事讓你去做。事成後,為父親自送你去江南。」
「你外祖家早就遷去了,你去那兒,有你外祖母和舅舅庇佑,一定比在京城的日子過得更舒心。」
原來外祖家搬去了江南,這麼多年他都不肯透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