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到此為止吧。」
「不要。」我不管不顧抱緊他。
「從前是我不好,我委屈你了,以後我改,我都會改,哥哥不是一直在等我長大,學會愛人嗎?我學會了,我們從頭來過,好嗎?」
我的眼淚打濕他的前襟,可這回眼淚也不管用。
他仍想推我,可他很虛弱,他推不開我。
我欺身而上,我吻他,我想吻到他心軟。
他闔上眼,長睫顫動。
我以為他那一瞬間心軟了。
「可是現在,我覺得惡心。」頭頂傳來他嘶啞的聲音。
渾身血液冰冷。
他緩緩睜開眼,直視著我。
「惡心?」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惡心。」
他薄眼皮微耷著,那深色眼瞳,再無半點溫情,隻有無邊無際的薄涼。
冷的熱的滋味一齊湧上來,難受得要命。
「知道了,我不會再來打擾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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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字都吐得艱澀。可是沒辦法啊,再糾纏下去,就更讓他覺得惡心了。
我昏昏沉沉,從他身上離開,推門而出時,四肢百骸都在叫囂著疼。
明明剛破曉,為什麼前方一片漆黑呢?
22
我病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熬過去了,一群人踢開了客棧門,把我抓了去。
王允毫發無損站在了我面前。
太子親審了他的案子,指鹿為馬,說抄出來的箱子都是空箱。
他還是閣老,我做了無用功。
「小賤人。」他狠狠扇了我幾巴掌,他還要用更殘酷的手段報復我。
我被鎖進一間破廟,在裏面的,還有四個惡臭的乞丐。
那些人給我灌了藥水。
「這小娘們真嫩啊。」男人們的笑聲粗嘎刺耳。
我咬住舌尖,被一把掐住下顎,嘴裏被塞了一塊臭布。
他們撲上來,完了,我閉上眼。
在這恐怖時分,耳邊突然傳來利刃刺穿血肉的聲音。
緊接著,聲聲悶響起伏,重物撞擊在地的聲音。
塞在口中的布被拽掉,我緩緩睜開眸,對上那雙清冷的鳳眸。
他的目光復雜,情緒難辨。
藥效開始在四肢百骸灼灼發作起來。
我啞著聲:「最後一次,幫幫我,我真的不會再糾纏你了。」
時光被拉得無限漫長。
獨屬於他的冷松香驅散了渾濁的氣味。
窗外轟轟烈烈的晚霞在湧動,是疲憊的落日在茍延喘息,在永投黑暗前最後一次掀風惹浪。
在最後一線光徹底消失的那瞬間,他寬大的手掌覆住我的眼,一個冰冷乾燥的吻落在了唇上。
23
半昏半醒。
「晞兒,你還想要她?」王允在質問王晞,「她是父親的政敵派來的,一直以來,她都隻是在利用你而已,這個女人說的沒一句真話,她還想離間我們父子。」
「一個殘花敗柳罷了,父親放心,兒子隻是不喜歡用過的東西給別人用,我嫌臟。」
王晞的聲音略沉,像玉石擊撞那般,低低的,音色是極悅耳的,就是,內容太過殘忍。
殘花敗柳,臟。
他曾說我說話句句戳心窩,原來他比我更有天賦。
「好,不愧是我兒子,拿得起放得下。你要喜歡她那樣的,父親給你找十個百個,保證個個比她乖巧,聽話。」
「隨便。父親,她交給我處理吧。」
「這事為父來安排。」
「父親覺得兒子連一個女人都處理不好嗎?」
「罷了,那就隨你,切記,務必斬草除根。」
王晞親自端來毒藥。
我凝視著他,他還是一如初見那般斯文儒雅,隻是他不對我笑了,他的眉眼微垂著,透著孤冷,叫人不敢再觸碰,靠近。
我笑了笑:「你就這麼恨我啊?我都要死了,你也不肯對我笑一下。」
他注視著我,沒有說話,也不打算成全我最後這個微弱的心願。
我端起藥,一飲而盡。
「我不欠你了,王晞。」
24
一個年輕的大夫從亂葬崗將我撿了回去,救了我。
他叫顧風,是個神醫,長川人。
我們認識沒幾個月,就在長川成婚了。
開席時,門外馬蹄聲嘶鳴。
黑夜中一人走進來,身材挺拔,玄服大氅,肩上還落著未融的雪。
「大忙人,你可算來了。」顧風喜道。
湧動的人聲一下子遠去了。
王晞就站在不遠處,他望著我,瞇起了眸,那雙眸仿佛有寒冽風雪呼嘯而過。
我在發抖,顧風攬著我:「冷了?」
「嗯。」我往他懷裏縮。
王晞朝我們走近,他接近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弦上,叫人心驚膽戰。
我揪緊了顧風的紅衣。
「你手怎麼這麼冷呢?」
王晞停下了腳步,站在了咫尺的距離。
顧風介紹著。
「王晞,這是我娘子,沈瑤瑤。
「瑤瑤,這是我好友,王晞。」
我的牙齒打著冷戰。
「公子安好。」
下人為眼前人呈上一杯喜酒。
他接過去,那白凈的手指將瓷杯捏得幾欲裂開。
顧風笑道:「王晞,你不會嫉妒我比你先成家吧?」
眼前的人靜了靜,「是啊,嫉妒。」
半晌,他舉起了酒杯,望向我,眸光沉落,聲音聽不出喜怒。
「恭賀。
「祝二位新人白頭偕老,無難無災,現世安好。」
夜色如墨渲染,他的臉色比雪還要白上三分。
我也不知道王晞是怎麼進入喜房內的,那會兒隻有我一人。
他身上有薄薄的酒氣,他俯首捏住我的下頜,凝視良久。
我一手抓著玉枕。
「王晞,我們已經兩清了,你還想怎麼樣?」
他啞著聲笑了笑:「兩清?你以為我們可以兩清?」
他似乎醉酒了,一下不管不顧,吻上來,帶著毀滅的意味。
我舉起玉枕,狠狠砸向他。
「不自量力。」他攔下。
他解下嫁衣的第一顆扣。
「王晞,你這個斯文敗類。」
說出的那瞬間,仿佛回到那些未破碎的時光:「哥哥,斯文敗類。」
我有些怔住。
他肆虐的動作,也戛然而止,他抬眸看我:「你說是,就是吧。」
熟悉得可怕的回答。
他的嗓音沉得像壓了千斤巨石。
「真的喜歡他?」
「不喜歡他,難道還喜歡你這個殺人兇手嗎?」
他垂下眸,長睫落下淡淡的陰翳。
片刻,他說:「嗯,知道了。」
他低下頭,重新將那顆松開的扣系上,離開我。
「跟顧風在長川好好過日子,別再去洛都了。
「這次,聽話。」
25
五年後,洛都,深夜,長街上鐵蹄聲錚錚,間有兵士呼喝聲。
「顧風?」我推開門,顧風一身夜行衣,站在門口,臉發白,額頭冒汗,他對我搖了搖頭,抱了上來。
腹部一片溫熱的濡濕。
我立刻抱住他,他的頭垂靠在我頸邊:「想你了。」
燭光照射,窗上閃過人影,不遠處響起紛亂的腳步聲,兵刃擊碰聲。
「往這邊搜。」
顧風的呼吸重了,亂了。
我飛快扯下他的衣裳。
他低笑:「這麼急?」
「都什麼時候了,還貧?」我的手用力按在他傷口上,壓住外湧的血。
他悶哼一聲。
腳步聲近了,愈發近了,在門口了。
顧風迅速擁著我上了榻,他雙臂撐在我兩側,我扯過被子遮住。
「唔。」我假意發出一聲低喘。
「砰。」有人踹了門。
無數火把亮起。
我在顧風身下瞇起眼,對上門口紫袍男人那雙清冷的鳳眼。
我沒想過,和王晞久別重逢,會是這樣一種畫面。
「小閣老,何事擾人清歡?」顧風將我掩住,望向門口的男人,聲音懶倦。
這幾年,王晞變了,他與他父親成了一丘之貉,貪汙斂財,為上位不擇手段。顧風和他道不同不相為謀,二人早就形同陌路。
王晞抬手,對外一揮,緊隨他身後的兵士往後退。
他卻仍站在門口,望著榻上的我們,緩緩撚動手腕上的佛珠,眸色深暗。
「奉命捉拿刺客,搜查至此,多有叨擾。不知二位有否見到可疑之人?」
手上的濕熱湧出得更多了,顧風的臉色愈發白。
「沒見過。小閣老自請吧,別妨礙我們夫婦。」
王晞停住撚佛珠的動作,一雙冷湛湛眸子望過來,帶著令人膽顫的寒光。
「二位既沒見過,那隻好本官親自搜查了。」
顧風撫了撫我潮紅的臉頰,皺著眉。
「這……不好辦啊。」
王晞冷笑了聲。
「國之大事,耽誤不得,還請顧太醫忍忍,多多包涵。」
他說著,竟跨過門檻朝我們走了過來。
被子下的衣裳已經叫血浸透了。
我迅速拔出發上的簪,抵在自己咽喉上:「小閣老,妾身雖鄙薄,也知廉恥二字,您若再走近一步,妾身隻好以死誓保清白。」
王晞仍步步逼近。他看著我,寒笑。
「好啊,顧夫人若是死了,本官一命賠一命,絕不讓夫人黃泉路上寂寞。」
他提起手上的劍,抵在了被子上。
隻需輕輕一挑,一切掩飾無用。
我咬牙直呼他名字:「王,晞。」
他直視著我。
我亦直視著他,將鋒利簪尖慢慢陷入皮肉之中,血緩緩流出來。
「就算是死,也不需要你陪,我有夫君。」
顧風笑得輕慢:「我們夫妻殉情吧。」
「住手。」王晞終於喝止。
我們賭贏了。
王晞還殘留了一點良心,他還是沒挑開那床被子,帶兵撤了。
26
我和顧風不是真正的夫妻。
他是九王爺的人,幫九王爺辦事。認識我的時候,他正在查一個案子,需要一個女眷打入官員家眷內部去打聽消息,那時我無處可去,便做了他的假夫人,幫他打聽消息。
通過顧風,我才瞭解更多朝堂上的事,王允之所以被抓了安然無恙,是因為太子從中斡旋。
朝廷分兩派,太子黨和九王黨,王允是太子黨領袖,太子不可能讓王允出事。
所以,要對付王允,必須先對付太子,於是我也跟顧風一樣,給九王爺辦事了。
至於我的過往,我隻字不提,我隻同他說,我是一個寡婦,夫君早死了。
原先我們一直在長川,可最近皇帝病重,宮中護衛有變,太子有異動,於是九王爺讓顧風回洛都,以入宮治病為由暗察情況。
今晚,顧風便是在東宮探聽時被王晞發現。
「我娘子怎麼生得這般勾人?」顧風倚著床頭,歪頭打量著我。
我勒緊他腹部上的紗布:「我看你是一點都不疼。」
他疼得嘶了一聲:「你這是謀殺親夫。」
「我親夫墳頭草已經三尺高了。」我抱起藥箱要走開。
他一把拽住我,拉回,我倒在他身上。
「王晞看你的眼神,不對勁。」
顧風看著我,目光帶著探究。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看著顧風,對他嫵媚一笑,「夫君,你眼神也不對勁啊。」
顧風微怔片刻,搖頭,聲音微啞:「禍水。」
第二日,顧風又被宣進宮了,連續幾日未歸,未傳出任何消息。
恰好,宮中請了些道士進宮驅邪作法,九王爺安排我混入其中,打聽消息。
我稍作偽裝,跟著進宮了。
27
「前面什麼人?」
我快步,轉入一扇破敗宮門內,躲到一個高桌後。
過了會,似乎沒人了,我正準備走,門外腳步聲又響起。
一道頗有韻味的女聲傳入耳中。
「小閣老近日總不來,本宮想你想得厲害呢。」
我心下一跳。
聽見那道熟悉低沉的聲音。
「多謝皇後娘娘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