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縫隙裏望出去。
雍容華貴的皇後走近了王晞,素手纖纖,要去理他的領襟。
王晞躲開:「不必勞煩皇後娘娘。」
皇後笑了笑,手仍靠上去:「又不是旁人。」
忽然身後窗戶砰的一聲,被風刮開。
「好嚇人啊。」皇後心有餘悸地撫了撫心口。
「臣去關窗。」
他說著,朝我這邊走過來。
我心下一驚。
過去關窗,必然要經過這個高桌,他會看見我。
我知道了他和皇後的秘事,王晞十有八九會殺了我。
紫袍出現在視線內。
我的心跳到嗓子眼。
該來的還是來了。
王晞看見了我,他和我四目相對。
他的目光就像利刃那般鋒利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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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腳有些發軟,手抵著身後的墻,撐著。
他移開了目光,徑自走去關窗,就像沒看見我一樣,又返了回去。
「此處不雅靜,皇後若不嫌棄,不如隨臣移駕別處。」
「那自然好。」
他們二人雙雙走了出去。
我撫了撫額,薄汗一層,王晞放過我?
28
我想多了。
沒過多久,王晞去而復返,將我堵在了冷宮中。
「顧夫人這一身道袍,別有一番風韻。」
他目光流連在我的道袍上,低眸望著我,冷笑。
逃是逃不了的,隻能和他周旋。
我抬眸與他對視:「怎麼,一國之母還不夠小閣老消遣的嗎?」
他眸光微閃:「都聽到了?」
我暗惱自己,這不是提醒他殺人滅口嗎?
我心下微顫,面上鎮定:「留著我比殺了我更有用。」
他笑:「顧夫人除了驅邪,還有什麼用處?」
我猶豫道。
「那晚大人看我的眼神可不太對勁啊,小閣老您是不是念舊,想我了?」
他俯視著我,那種幽深的目光幾乎要讓人窒息。
我以為他會再次中我的美人計。
誰知他嗤笑了聲。
「你憑什麼以為,我還會要你?」
那些塵封的傷口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再次撬動。
王晞捅人心窩的本事真是見長。
是啊,我是他眼中的殘花敗柳啊,我還臟呢。
我笑起來,很是體面地理了理他微褶的衣襟。
「不要就不要,小閣老見諒啊,我這是被我夫君慣壞了,還以為自己風華絕代,人見人愛呢。」
他冷笑了聲:「張口閉口一個夫君,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有夫之婦嗎?」
我低笑:「小閣老這副模樣,瞧著真像是醋了,換成旁人見著了,說不定會誤會你對妾身舊情難忘啊。」
他聲音發啞:「你以為呢?」
「郎心似鐵,妾身可不敢一而再再而三自取其辱。」我斂了笑意,望著他,「小閣老能否顧念點舊情,高抬貴手,放了妾身一次。」
他的神色漠然。
「虛情假意也算舊情嗎?」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喉嚨有些幹。
「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
「夫妻?」他長眉微抬,凝視著我,語氣嘲諷。
我實在受不了他那種譏諷的目光,隻得垂下眸,盯著地下:「一時嘴快,見諒。」
殘敗的冷宮死寂一片。
半晌,他開口了。
「我已經放過你們一次了。」
我眉心一跳。
他看著我,深色眼眸冷意顯著:「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晚的刺客是顧風?」
我臉色微變:「小閣老什麼意思?」
王晞松開了我,負手而立,一雙清冷的眸看透人心般,盯著我:「你們是九王爺的人。」
「小閣老真會說笑。我一個婦道人家,除了是我夫君的人,還能是誰的人?什麼九王爺,我哪裡認識,你們朝廷的事,太復雜了,我哪裡……」
王晞寒聲打斷了我:「你以為我還是五年前的王晞,任你欺瞞?」
我用笑意緩解慌亂。
「我騙你做什麼?我鬥不過你們王家父子,我不鬥,我累了,膩了,我隻想跟顧風好好過日子。他不過是進宮幫貴人看個病,就連續幾夜不回家。我也是急得沒法子,才混進來看看。」
王晞就那麼冷冷地看著我。
「他就值得你這樣冒險?」
我硬著頭皮說下去。
「成婚的人就是這樣,一天到晚牽腸掛肚的,那句話怎麼說來的,哦對,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看著他,搖了搖頭,「小閣老你還未成婚,沒有牽掛的人,不懂這種滋味。」
靜了會兒,他笑了聲,很是薄涼。
「是啊,我不懂。」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沈瑤瑤,在長川和你心愛的人長相廝守不好嗎?為何非得上洛都來。」
「嫁夫隨夫。」
他嗤笑了聲:「自尋死路。」
我反唇相譏:「死的是誰,還不一定呢。」
倏爾,一陣喧雜尖銳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
「走水了。」
推窗往外一看,皇帝所在的太極殿著火了。
王晞神色一凜,他拉住我往外走:「不想死就跟緊我。」
我當然跟緊他,九王爺懷疑顧風和其他太醫就被困在太極殿。
到了太極殿,火勢兇猛,甚至有些梁柱被燒塌了。
「救出陛下沒?」王晞問。
「人進去了,都被困在裏面了,燒得太厲害了。」
王晞松開我的手,披上火浣袍,他看著我,叮囑身旁的人:「一會兒把這位小道士送出宮,他迷路了。」
我問救火的人:「救出來旁的人了嗎?」
那人搖搖頭。
我看向王晞:「顧風也在裏面,對嗎?」
王晞沒回答,往火海裏走。
我也搶過一件火浣袍披上,跟著他進去。
王晞眼底似點了火,他罵我:「你瘋了?」
「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王晞氣極反笑:「你跟誰都能殉情。」
我沒心思跟他吵,加快腳步。
就在踏入火海前一刻,王晞將我往外一推:「我答應你,把他也帶出來。」
「來人,把這個小道士帶下去。」
我被人拉住。
王晞孤身走進了那片兇猛火光中。
29
這夜大火像黑夜前的晚霞般,將整個禁庭的穹頂都染紅了。
我看著那扇通紅的門,等待著,惶恐不安如連綿陰雨緩緩侵襲全身。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九王爺派來接應的人也來了,一人小聲在我耳邊安慰:「顧太醫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
我勉強笑了笑。
「快來人,搭把手。」顧風的聲音。
他扶著病重的皇帝,腳步踉蹌,面容狼狽。
「顧風。」
我沖過去,將他扶住,很多人圍了過來,將皇帝攙住。
顧風如卸重負,頭倒在我肩上,半闔著眼,他安慰我。
「行了,沒事了,別哭。」
九王爺的人也圍了過來:「車已經備好了,先出宮吧。」
我望著火海,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怎麼了?還有誰在裏面嗎?」
那個人,為什麼還沒出來啊?
「沒。走吧。」
上了車,顧風皺眉問我:「你怎麼還哭啊?」
我沒再猶豫,跳下車:「你們先走。」
「你瘋了?」
「瘋了。」
我往回跑,紅色的火焰灼痛眼眸。
腳步慢慢緩了下來。
人來人往。
那道紫袍在噴薄的火焰前異常鮮亮。
他扶著受傷的左臂,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不知在找什麼。
「哥……」我想上前。
「小閣老,」皇後的金色鳳袍在火光前格外刺目,她握緊王晞的手,「多虧你捨命相救。」
他差點沒出來,是要救她啊。
「分內之事。」
我自嘲地笑了笑,差點以為……我往後退,轉過身。
顧風的馬車停在原處等著我。
顧風問:「剛才幹嗎去了?」
我聳了聳肩。
「我以為我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原來沒有。」
顧風閉著眼,懶洋洋道:
「是王晞救了我,到了門口,他又返回去救皇後,連命都不要。」
我撐著額,掩住神色,「嗯……說不定小閣老偷偷愛慕皇後,情難自禁唄。」
「差了十幾歲呢,王晞不至於吧……」顧風想了想,「不過皇後娘娘確實風韻猶存。」
我冷笑:「你們男人都一個鬼樣。」
「……」
顧風在宮裏摸清了一些情況。
皇帝有意改立九王爺為太子,太子知道後給皇帝下了藥,讓皇帝暫時不能開口說話,他還與王允父子謀劃準備發動宮變,將顧風和幾個太醫困在宮中,是打算到時候拿他們作為皇帝暴斃的藉口。
現在我們需要知道更多細節。
王晞的下屬中,有個好色之徒,叫魏德才,我們盯上了他。
30
華燈初上,碧波蕩漾,畫舫內。
隔廂的男人摔盞怒罵:「容媽媽,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魏大人這是怎麼說的?」
「你給我找的這都什麼貨色?」
「哎喲,魏大人,這些小娘子都是洛都數一數二的花魁了,我豈敢怠慢你啊?」
男人仍破口大罵:「你當我沒見識的,你們最近不是來了個西域的舞伎?」
「是有個瑤瑤姑娘,但她現在有客人……」
男人踢桌:「今兒要見不著她,我把你水香樓拆了。」
「魚兒要上鉤了。」
鏡中女子覆面紗,著西域異服,纖腰處墜金鈴,露出一小片雪白嫩膚,艷冶妍媚。
「虧了。」顧風倚在鏡旁,抱著胳膊打量我。
我在頸上抹了點香,瞥他一眼:「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我腰上,慢騰騰道:「讓旁人看見我娘子如此銷魂模樣。」
我對他嫵媚一笑:「顧太醫,想當魚嗎?」
顧風搖頭,笑了笑:「無福消受。」
我嘆氣:「怎麼我看上的男人,都看不上我呢?」
「因為你沒心。」
「瑤瑤姑娘,安排好了。」門外有人敲門。
我往外走,顧風叫住我:「我就在這等著,一旦情況不對,就喊人,別逞強。」
我對他飛了個媚眼:「夫君這麼關心我,妾身受寵若驚。」
顧風冷哼了聲,轉過身不理我。
魏德才真是個十足的色胚,我的舞跳不到一半,他就伸手拽我。
我一躲,笑著端起酒:「大人,不如玩個遊戲吧?」
魏德才眼睛放光:「什麼遊戲?」
「搖色子啊,大人輸了就罰酒,若是妾身輸了,脫衣裳如何?」
魏德才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那就聽小娘子的。」
就在這時,一個不長眼的敲了門:「魏大人,小閣老找你有事。」
魏德才低罵了句:「好不容易休沐,找什麼找?就說沒找到我。」
我音色嬌軟附和道:「魏大人真有氣概,那位什麼小閣老煩死了,凈會壞人好事。」
「那對不住了。」
這道聲音……王晞。
我心上猛地一跳。
魏德才一下推開我,沖出去開門,對著門外的人點頭哈腰。
我趕緊低下頭,蒙著面紗,他應該也沒認出我。
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魏德才對我說道:「小娘子,你好好伺候這位大人。」
說著,魏德才和另外一個人走了,王晞竟跨步走了進來。
我攥緊了裙裾。
他坐在了我對面,手指微曲,叩桌。
「搖盅拿來。」
我放軟了嗓音:「大人什麼意思?」
「小娘子不是想要玩遊戲?本官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