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氣,將搖盅推到他那邊。
「大人請。」
王晞的酒量很爛,如果把他灌醉,從他嘴裏套話,也不是不可以。
他接過去:「若是平手呢?」
這種玩意兒,他不見得會,「算妾身輸。」我得推著他玩。
「大人,您先請。」
他修長白凈的手覆在了搖盅上,搖動,揭開,一氣呵成。
我看著那幾個刺目的六,有點窒息。
他薄唇輕吐二字:「請吧。」
「大人,我還沒試呢。」
「已經最大了。你再試也隻能是平手,方才小娘子不是說平手算你輸嗎?」
我低估了他。
我咬牙,指尖一撚,薄薄一層披帛滑落至地。
「這回我先來。」我搶過他掌下的搖盅。
……又是平手,失算了。
若是再脫,就隻剩下小衣和下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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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晞單手撐頜,目光緩緩遊離在我腰上。
無緣由地,腰際有些癢,我移下手,稍稍擋住一點。
「小娘子,請吧。」
他什麼時候也變得這樣急色?
我乾笑了聲:「大人急什麼,我人就在這,還能跑了嗎?這屋裏空氣濁得很,容妾身去添點香。」
我轉身走到案幾香爐前,背對著他,用鑷子撥了撥灰,正準備添點不一樣的香。
突然,腰際一冰,我渾身一僵。
男人的呼吸從頸間燎了過來,他就站在我身後,寬大手掌虛搭在我的腰上。
「小娘子同我一位故人很像。」
我捏緊手中的鑷子,咬著牙,不洩露那點慌亂,「是妾身的榮幸。」
「她也喜歡背著我下藥。」那極具壓迫的聲音,叫人難以忍耐。
我喉嚨發緊。
「大人開什麼玩笑?」
哐啷,香爐摔到地上,應聲而落的,還有我的面紗。
「顧風就是這麼對你好的?」
「不用你管。」
他冷笑了聲。
「我還就管你一輩子了。」
他驟然將我往後一拉,我被迫正面迎向他。
「沈瑤瑤。」
他深色眸子緊鎖著我。
「我放過你,不是讓你來賣笑的。」
我忍不住譏諷他:「哥哥可以買,我就不可以賣嗎?」
他氣極反笑,點著頭:「好,哥哥買你。」
我嫵媚地笑:「哥哥有什麼要求?」
他眸裏閃著寒光:「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時日久遠,忘了。」
「那就試,試到記起來。」
伴隨著厲聲的,是怒不可遏的吻。
後背被碾在幾上,肌膚生疼。
鈴鐺搖曳得厲害,發出一長串細碎的清脆聲,扣人心弦,顫得厲害。
船上懸掛的五色燈彩亂晃得人頭腦發漲。
河上的槳聲在昏黃霧靄中驟然捅入柔軟的水波下。
咚的一聲。
我被驚醒,在混亂中及時推開王晞。
他一時不防,連退了幾步。
我迅速撿起地上的披帛,往外逃。
一陣凜冽的風擦著耳邊呼嘯而過,臉上後知後覺地發疼。
緩過神的瞬間,已經有無數利箭篤篤篤穿透門窗,齊射進船廂內。
一支黑箭堪堪懸逼在我眼前。
「小心。」
腰被摟住,王晞攬緊我就勢滾到船板上。
箭如雨下。
「跳船。」
「我不會水。」
話音未落,撲通一聲,他抱著我雙雙墜水。
31
陰綠的水一下湧了過來,心口被壓得發沉,喘不過氣來。
就在快窒息的時候,一雙大掌鉗住我的腰,清冽的氣息灌了進來,我如獲重生。
攬著我的人奮力劃臂,往前遊。
模糊間,似胭脂一下打落,碧綠深水緩緩被渲染成緋紅,似大片大片紅霧。
我醒過來時,已是在岸邊,王晞臉色慘白,闔著眼躺在一側,身上紫袍洇得深暗。
「王晞?」我試探地叫他,他沒有任何反應,我想起水裏那洶湧的紅霧,莫名地心慌起來。
往他身下一看,亂草上沾著乾涸凝結的血。
我立刻撥開他的衣裳查看,箭傷,應該就是那會兒撲過來救我的時候中的。
箭已經被他拔掉了,還用衣物纏了止血。
我環顧四周,這也不知道是漂到了哪個村落,夜已深,隻剩下幾間屋子落著稀疏的昏光,我咬著牙,費力地把王晞攙扶起來,往有亮燈的人家那去。
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一個大娘。
「大娘,打擾了,我和夫君探親路上遇到水匪,夫君受了傷,昏迷不醒,能否在您這借宿幾日?等過幾日家裏人尋過來了,必重金酬謝。」
「趕緊進來吧。」
大娘喊了她老伴過來,兩人幫我一起將王晞攙扶進去。
大娘很快拿了幹凈衣裳、溫水和創藥過來給我,她隨手關了門。
我猶豫片刻,剝了王晞的衣裳,除了胸口下這道箭傷,他身上還有不少淺的重的傷痕,左臂外側長長一道燒傷的疤十分刺目,不是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小閣老了嗎?這一身的傷是怎麼回事,我的指甲不小心刮到他,昏沉的人喉間溢出一聲悶哼。
我收回手,飛快替他擦幹凈身體,上了藥,再給他穿好衣裳。
忙完已經是半夜了,我趴在床邊守著他。
32
天濛濛地亮了,大娘敲門送粥過來了,「你夫君怎樣了?」
我接過來,道了謝:「好多了,多虧您了。」她同我又寒暄了幾句,走了。
我端著粥回身。
「夫君?」
我心裏一跳,一看,王晞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此時正定定地望著我。
「權宜之計,大人就算厭惡,也先忍著。」我端著熱粥坐到床沿邊,用勺子攪著放涼,垂著眸,不想看他的臉色。
每次看到他那種厭惡的神色,就煩。
「沒。」
我詫異抬眸,對上王晞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弱的緣故,重逢以來他那張一向冷峻的臉此時異樣地柔軟,眸底的光也同這融融晨光一般,溫柔。
「沒有厭惡。」他重復了一遍。
仿佛有什麼敲碎了堅冰。
「喝點粥?」我語氣變軟和。
他點了頭,雙手撐著要坐起來。
「別動,我來。」我把碗放下,扶他起來。
他想拿粥,我搶在他之前端過來:「我喂你。」
他沒說話,眉眼似有積雪融落,就那樣溫和地望著我。
「瑤瑤。」
多久了,久得我都記不起來,這樣溫柔的低喚。
「長大了。」他直視著我,一字一頓,緩慢地說,「會心疼人了。」
有那麼一瞬間,好像五年前的王晞又回來了,他好像又成了那個溫柔好哄的哥哥。
習慣性的攻擊與防備在這一刻突然卸下。
「早就會了。」我悶聲說。早就會了,五年前,隻是當時,他不給我機會而已。
我垂下眼眸,喂他。
「但不是我。」
我動作微頓,緩了會,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不禁眉眼彎彎,望著他:「怎麼,大人還想跟我破鏡重圓?」
我以為他會冷嘲熱諷,可是他什麼話都沒說,隻是沉靜地凝視著我,那深不見底的目光似張掙不開的網,要將人魂魄深困。
我被他看得心悸,很快移開視線:「我就是開個玩笑,大人怎麼可能還會要一個有夫之婦呢?」
「要不起。」他啞聲應了句。
我乾笑了聲:「大人今天挺給我面子。」不是不要,是要不起,沒直接嘲諷我。
一碗粥見底,他半闔著眸休息,我用絲帕替他擦唇邊的水漬。
我想起他身上那些傷,忍不住問:「大人不都已經是小閣老了嗎?怎麼還弄得一身傷?那些船上追殺我們的人,想殺的是你吧?」
沒聽說過九王爺最近派人對付王晞,恐怕是他別的仇家吧。
他的聲音有些倦:「嗯……大奸臣,人人得而誅之。」
我的心咯噔一下,脫口而出:「為什麼?」
為什麼要跟他父親同流合汙?為什麼當初那個幹凈的王晞,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變得人神共憎。
他緩緩撩起眸,看著我,自嘲般,笑了笑。
「無外乎為權為錢,何況,子承父業,順其自然。」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徘徊在心口的疑問也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當初不是要殺了我嗎?」
「我累了。」他輕描淡寫,打發了我。
33
王晞的傷需要再養一陣,在這與外界隔離的小村落,我和他暫時和平相處。
他的傷口需要定時換藥,先前他睡著,我直接給他換的,現在他清醒著,我打了盆溫水進來,看了他一眼。
「介意嗎?」我問他。
他眸色略深,搖了頭。
我扶著他坐到床沿,手指靈活,解了他腰帶,手臂一抬,他上半身的衣物滑落至腰間。
昨晚夜色暗,我隻注意他的傷痕,此時正是日暮時分,柔和昏黃的光從窗子打落進來,將男人上身的輪廓勾勒得明明暗暗,肌肉壁壘分明,暗蘊力量,雕刻般深邃線條自腰際延伸而出,俯沖而下,劃出動魄弧度,最終隱沒於幽深處,惑人至極。
「看夠了沒?」頭頂響起微沉的聲音。
我立即收回視線,用剪刀剪了纏在傷口上的紗布,慢悠悠道:「看起來,大人這些年沒見老啊。」
「不僅是看起來。」
男人的聲音啞了些,與暮色一同昏昏沉沉,帶著分不清的意味。
我蘸了溫水擦掉一些凝結的血跡,「大人說是就是吧。」
不知是不是我動作重了些,他隱忍地悶哼了聲。
「我下手太重了?」我抬眸望他。
他低眸望我:「你可以試。」
他的眸似旋渦,我失了神,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回答的是我上句話。
心上一悸。
我丟下臟汙的毛巾,看著他:「躺下,上藥。」
他從善如流,沒有任何反抗。
我跪坐在他身側,俯下身。
他的視線同照進來的落日一齊,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可以閉上眼嗎?」我沒辦法從容,他的目光太過灼熱。
「不想。」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我。
我用力撒藥,用指尖勻平時,暗暗用力戳了一下。
他又悶哼了一聲。
我剛想笑,手腕被攥住,往前一拉。
男人的氣息強勢炙熱地灑下來。
「小娘子,晚飯來了。」
我一個激靈,猛地推開王晞,理了理衣裳,再出去開門。
大娘盯著我的唇,關切問道:「是不是進蚊蟲了,小娘子你的唇都腫了。」
我忙捂住嘴:「可能是吧。」
關了門,身後的男人悶聲發笑。
我瞪著他,忍住摔筷子的沖動,低聲罵:「一隻披著人皮的蚊蟲。」
我也不知道王晞究竟想做什麼,中箭後,他就有些不太正常。
隻有一張床,夜裏我隻能跟他躺一起。
「大人朝裏面睡吧。」
「嗯。」
我累得直打呵欠,躺下後就翻身面朝外,聽著窗外百蟲夜鳴,上下眼皮一碰,昏昏沉沉就睡了。
誰知道,第二天醒過來會是這樣一種場景。
我整個人窩在王晞懷裏。
熱血沖上臉,我深吸一口氣,還好他還沒醒,我屏息,輕手輕腳,挪開手,慢慢往後移。
「去哪?」一隻手直接按在了我的後背上,阻止了我的撤退。
「睡夠了。」我盡量語氣平靜地說道。
「我沒夠。」男人晨醒的聲音有些懶,莫名地勾人。
「那關我什麼事?」我抬手去推他。
他卻加重力度,施施然一按,我又靠到他懷裏。
他的胸腔在悶悶震動。
「陪我。」
說罷,他將我頭往下一按,我就像隻貍奴,蜷著縮在主人懷裏般。
我掙了掙,想抗議。
「你再動試試。」他聲音發沉。
「衣冠禽獸。」我忍不住低罵。
他蹭了蹭我的發,低低「嗯」了聲,有那麼一瞬間恍惚,好像此時是五年前某一個貪歡的清晨,耳鬢廝磨,濃情蜜意。
34
我跟王晞在這個村落已經待了十來天了,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做夢一樣。
誰都不提外界的任何事,也不提過去未來,隻關心現下一日三餐,睡覺,平凡地生活著。
王晞可以下床了,這會兒他閑得慌,跟大爺坐在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崽中做孔明燈。
那樣一張清貴儒雅的臉,穿著粗麻布衣,在這種歲月靜好的畫面中,莫名地溫柔。
除夕夜放孔明燈,是這個村的傳統,王晞說要給我做一個。
「你不給自己做一個?」我問他。
「沒意義。」